番外20
  白駒過隙, 轉眼又是一年初夏,景陽嫁到隴西已一年。

  謝綸雖是武將, 心卻細, 見景陽這幾日情緒不高,隻當她是又想長安了,遂在這樣特別的日子, 設了宴會, 備了禮物,請了長安的戲班子給她唱戲, 還在國公府後院辟出一片地, 種的都是洛陽移植來的貴種牡丹。

  孫嬤嬤伺候景陽用膳時, 都忍不住誇, “國公爺待殿下真是體貼, 後院那些牡丹養得極好, 尤其是殿下喜歡的姚黃,朵朵都勝碗口大。”

  景陽耷拉腦袋,牙筷撥動著盤裏的菜, 興致缺缺, “晚些我去看看。”

  孫嬤嬤笑容微斂, 目光有些擔憂。

  等宮人將膳食撤下, 孫嬤嬤私下去問景陽, “殿下近日心緒不佳, 不知為何憂心?”

  景陽是被孫嬤嬤帶大的, 知道她要遠嫁隴西,孫嬤嬤也毅然的隨她遠赴千裏,是以在孫嬤嬤麵前, 景陽一向無話不說。

  可這回, 她沉默了許久。

  直到孫嬤嬤再次發問,景陽才抬起眼,清淩淩的杏眸中帶著迷茫,“嬤嬤,我是不是該給謝綸納兩個妾?”

  孫嬤嬤一怔,旋即皺起眉,“殿下怎會有這種想法?”

  景陽抿了抿唇,不語。

  孫嬤嬤眉頭蹙得更深,“難道是國公爺起了這等心思?他怎麽敢!”

  在孫嬤嬤看來,雖說謝國公有權有勢,相貌堂堂,待公主也愛護有加,但公主來給他當繼室已是委屈,更別說他年近三十,之前又有天煞孤星的名聲,能娶到公主已是皇恩浩蕩,他怎敢起別的心思?

  “不是他的意思,是我自己想的。”

  景陽低下頭,手指撥動著腕間的珊瑚珠串,紅燦燦的珊瑚珠襯托得肌膚欺霜賽雪,她有些沮喪,“我都嫁給他一年了。”

  孫嬤嬤愣了愣,順著她的目光看去,隻見小公主正盯著腹部。

  “殿下是在憂心子嗣?”

  “嗯,都一年了,怎麽半點動靜都沒有呢……”

  “殿下莫急,您還年輕,且才嫁過來一年,此事也講究一個緣分。緣分到了,自然就有了。”孫嬤嬤勸道。

  景陽托著腮,悶悶道,“我是年輕,可謝綸他不年輕了,過了年他便三十了。”

  她先前並不操心這事,說實話,這一年她在隴西過得挺快活的。

  府中沒有錯綜複雜的親戚關係,謝綸待她寬厚關愛,從不拘著她,她想出門就出門,想怎麽逛就怎麽逛,吃喝玩樂,簡直比在長安當公主時還自由。

  可幾日前,她去珠寶閣買首飾,無意聽到幾位肅州官太太的談話。

  她景陽,就是話題的中心。

  那幾人先是感慨謝綸待她如何如何好,聽到這,景陽還挺高興的,心道,“那當然,我夫君年紀雖大,但挺會疼人的。”

  可接下來,那幾人就聊起她的肚子來——

  “誒,你說公主嫁過來也有一年了吧,聽說國公爺隻要回府就宿在公主院裏,怎麽還沒傳出好消息啊?”

  “是啊,按理說該有了。”

  “我先前聽過一個說法,說是前兩年崔家密謀篡位時,那崔太後暗中給公主下了絕子藥。”

  “啊?竟還有這事?”

  “嗐,我也是聽人說的,不知是真是假,不過那崔太後死的那麽突然,誰知道是不是因為做出此等事來。”

  “若這事是真的,那公主殿下豈不是……天爺呐,難怪皇帝舍得將他親妹子嫁過來,原來竟是個不能生的。”

  “國公爺都快三十了,膝下仍無個一兒半女的……常聽人說皇家多疑,莫不是皇帝防著國公爺呢?”

  裏頭越說越離譜,景陽拳頭都硬了,做了好幾個深呼吸,才稍稍克製住心頭怒火。

  她朝身旁的大宮女使了個眼色,大宮女立刻會意,拔高音調喊道,“公主,您當心腳下。”

  此話一出,那頭頓時鴉雀無聲。

  景陽猜都猜得到那幾個婦人灰敗的臉色,心頭冷哼,她們這些日子別想安睡了。

  從首飾鋪子離開,大宮女安慰道,“那些嘴碎的婦人死後是要下拔舌地獄的,殿下您別往心裏去。”

  景陽麵上說不在意,但想到她們懷疑自己不能生,甚至還惡意揣度皇兄,這口氣堵在喉嚨裏不上不下的。

  可她也不能把那幾個婦人抓來打一頓,這要是傳出去了,豈不是顯得她心虛?

  煩人,真是煩人。

  “我也不知何時才能懷上,既然如此,倒不如給謝綸納兩個妾,既能顯得本宮大度賢德,還能盡快給謝家開枝散葉,省得外人說我皇兄,隴西的人也不用隻盯著我的肚子。”

  景陽一本正經的說著自己的打算,又問,“嬤嬤,你覺得怎樣?”

  孫嬤嬤聽了直皺眉,渾濁的眸子看向景陽,“道理是有些道理,可是,您真舍得將國公爺分給旁的女人?”

  景陽抿了抿唇,半晌,才悶悶道,“反正納妾,也是遲早的事……”

  孫嬤嬤歎息,她算是看出來了,國公爺待自家殿下是動了心的,可自家殿下卻傻愣愣的,還未開竅呢。

  “殿下,此事再緩緩?老奴找些坐胎藥給您調養身子,若是國公爺三十歲生辰後還沒喜信,您再作打算?”

  景陽想了想,謝綸三十的生辰在半年之後,不長,卻也不算短。

  要不要納妾,就看老天的安排了。

  她點頭應道,“好,到時候再說吧。”

  因著有了半年這個期限,景陽便將這心事暫且拋開,接下來的日子依舊如常,該吃吃該喝喝,繼續沒心沒肺的過。

  謝綸見她心情好,也放了心。

  等他知曉景陽開始服用坐胎藥,雖心疼小公主要吃苦藥,但見她竟然這般期待與他有個孩子,心頭也是高興的,遂夜裏床笫間也愈發勤謹,全力配合她。

  ————

  夏去冬來,新年伊始,謝綸也步入而立之年。

  三十壽宴是景陽一手操辦的,辦得熱鬧又氣派,國公府裏裏外外張燈結彩,賓客們大塊吃肉大塊喝酒,其樂融融,十分盡興。

  與謝綸同桌共飲的賓客,大都是與謝綸在沙場上同生共死的親信部將,年紀和謝綸差不多,但都是有子有女的。

  一姓趙的將軍敬酒時,順便叫上自家兒子,“大郎,二郎,快給你們謝叔敬酒。”

  看著那倆高高瘦瘦的年輕小子,謝綸眯起眼,笑道,“都長這麽高了,我記得你家大郎剛出生那會兒,我還抱過他呢,好小子差點沒尿我一身。”

  那大郎靦腆的笑了笑,旁邊有人調侃,“大郎你臉皮這麽薄,過兩年去哪裏討到媳婦?”

  二郎膽子大,幫兄長說話,“父親年前給長兄訂了門婚事,嫂嫂明年就進門了。”

  聞言,桌上的人都連連道起恭喜。

  謝綸笑著飲酒,看著那倆年輕小子,心頭也不住去想,等他與景陽的兒子娶媳婦,他怕是都快五十歲了。

  五十歲,老是老了些,但應當還能拿得動刀槍,能多教他們些拳腳。

  壽宴辦得妥當,賓主盡歡,飲至半夜才散。

  謝綸喝得有些醉,被下人扶著走。

  待下了轎,進了門,他發現不對,擰眉嗬斥,“糊塗奴才,怎麽來了主院?”

  自景陽嫁進來,他就習慣在她院裏歇息,他自個的院子反倒不住,平日也隻來書房處理庶務。

  下人答道,“國公爺,是公主殿下吩咐的,說是讓您先進屋,她有份生辰賀禮送給您。”

  謝綸聞言,濃眉舒展開來。

  難怪她今日都沒怎麽與他說話,他還以為是她操辦壽宴累到了,沒想到是要給他一個驚喜。

  看著主院寢屋內明亮的燭光,他站直身子,大步走去。

  推開門,入目並無不同,待繞過屏風,走進裏間,隻見色澤明豔的煙霞色的輕紗幔帳垂下,地上放著一雙小巧精致的繡鞋。

  謝綸眉梢挑起,心口一熱,生出幾分欣慰。

  他的小公主長大了,還懂得安排閨房情-趣。

  緩步走到床邊,他抬起衣袖放於鼻間,確定沒有難聞的酒味,這才掀開床帳。

  床上躺著個膚白貌美的女子,柳葉眉,月牙眼,櫻桃小口,隻係著一條水紅色鴛鴦肚兜,錦被半蓋,露出兩邊白生生的肩頸來。

  那女子水靈靈的眸子像是帶勾子般,含羞帶怯的望向謝綸,嬌怯怯的喚了句,“國公爺。”

  “你是何人?”謝綸的臉登時沉下來,全身散發著寒氣。

  女子被他的臉色駭了一跳,但想到下輩子的榮華富貴便取決於今日,也生出勇氣,硬著頭皮,從床上坐了起來,柔柔道,“國公爺,奴婢是來服侍您的。”

  話音才落,謝綸抬手掐住了她的脖子,長眸冷冽,“你好大的膽子!”

  他手上用了狠勁,那女子喘不過氣,閃著淚花掙紮著,“奴婢…是公主……是公主叫妾來的……”

  謝綸手上一頓,“公主?”

  “是,是!”

  謝綸嫌惡的將她甩開,冷聲道,“她如何吩咐你?”

  那女子捂著喉嚨,大口大口的喘著氣,“公主說,要奴婢好生伺候國公爺,若是伺候好了,先做個通房,待懷了身孕,再抬為妾侍……”

  謝綸兩道濃眉擰得很緊,太陽穴突突直跳。

  景、陽。

  “她就找了你一人?”他沉聲問道。

  “除了奴婢,還有個雲蘭,隻是今夜公主先安排奴婢來伺候。”

  那女子解釋著,偷偷打量著謝綸的神色,見他喜怒難辨,猶豫片刻,還是塌著腰湊上前,這姿勢顯得胸前越發起伏,“國公爺,夜深了,奴婢伺候您寬衣吧。”

  還未等她的手碰上他,謝綸往後退了一步,目光陰森道,“還想活的話,穿好衣服從房裏滾出去。”

  說罷,他轉過身,闊步往外走去。

  正月夜裏的寒風凜冽,刮在臉上如刀割般疼。

  謝綸攥緊手指,不怕冷般,大步朝後院走去。

  景陽,好一個景陽。

  竟然往他床上安排別的女人,還真是賢、良、大、度!

  府中下人看到國公爺板著一張臉往後院走,一個個都麵麵相覷,這是怎麽了?

  ——

  後院燈燭明亮,忽然,緊閉的房門打開。

  守夜的小太監精神一振,抬眼看去,隻見公主殿下穿著單薄的寢衣,隻披了件銀紅色長衫,披頭散發的走了出來。

  小太監們愣住,“殿下,您這是?”

  景陽卻仿若未聞,提著裙擺就往外跑去。

  太監們心裏打鼓,忙提了紅帳紗燈,追了上去。

  “殿下,殿下您慢些——”

  景陽抿著唇,走得很快很快,耳邊是呼嘯而過的風。

  才走盡一條長廊,就見那朦朦朧朧的夜色中,赫然走來一道高大的身影。

  景陽步子一頓,站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