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7
  傳位?

  裴宣拿棋的動作一頓, 不可置信的看向自家父皇,“您是說, 今年的九月初三?”

  裴元徹氣定神閑, 看他,“不然呢?”

  一時間,裴宣連下棋的心思都沒了, 將白棋放回棋簍, 清雋的麵容斂去笑容,斟酌片刻, 試圖講道理, “父皇, 兒臣才回宮不久……”

  裴元徹語重心長, “你已經長大了, 都到了能娶媳婦的年紀, 也可以肩負起江山社稷了。”

  裴宣沉吟許久。

  之後他撣著袍袖起身,恭恭敬敬朝裴元徹一拜。

  裴元徹慈愛的抬抬手,“親父子間不用客氣……”

  裴宣抬眼, 麵露為難, “父皇, 兒臣不是在謝恩, 兒臣是想請罪, 還請父皇恕兒臣不能立刻即位。”

  裴元徹臉上閑適的笑意淡去, 擰起眉頭, “你這是什麽意思?”

  “兒臣從師父那裏學得一身本事,想去江湖曆練一番。”

  “……”

  “還請父皇成全。”

  裴宣都想好了,如果父皇不答應, 他就跑去求母後, 反正母後說的話父皇一向都聽的。

  裴元徹一眼就看出這小子打的什麽主意,冷哼一聲,把玩著拇指上的玉扳指,“你是在外麵把心玩野了。”

  裴宣抿唇不語。

  裴元徹柔了態度,溫和道,“宣兒,你早日即位,朕也好帶著你母後出去遊山玩水,安享晚年。”

  裴宣抬眼,笑容溫潤,“若父皇允許,兒臣可帶母後一同去遊曆。”

  話音未落,就見一枚棋子砸了過來。

  裴宣身形一晃,輕鬆躲過。

  “你想得美!”

  裴元徹幽怨咬牙,這小子瞧著老老實實,心眼卻不少,就跟上輩子的延兒一樣,長了張糊弄人的好皮囊,實則比狐狸還要狡詐。

  裴宣彎腰,拱手道,“父皇,給兒臣三年時間,三年之後,兒臣便回來繼承皇位。”

  裴元徹薄唇微抿。

  良久,他深吸一口氣,轉過臉,很是不耐,“滾滾滾,朕現在不想看見你。”

  裴宣聽他這口風,便知父皇是答應了,心滿意足的行禮,“多謝父皇成全,那兒臣先告退了。另外,這局棋,兒臣下一步會下在九之十四的位置。”

  說罷,他轉身離開,一身竹葉暗紋青袍,身形挺拔又修長。

  殿內一時安靜下來,明淨的陽光濾過碧紗窗,靜靜灑在地上,投下一片斑駁光影。

  見皇帝麵沉如水,一旁伺候的李貴戰戰兢兢,心裏歎道,這太子殿下怎麽就不知道說兩句軟乎話呢,走之前還說什麽下棋的事。

  李貴這邊琢磨著該如何安撫皇帝的情緒,便見皇帝俯身向前,幽深的視線掃過棋局,似是在默算。

  須臾,他發出一聲嗤笑,“這混小子,不愧是嵩陽道人教出來的,和局。”

  李貴沒聽太明白,但看陛下這樣子,應當是沒生氣吧?

  這日夜裏,紅羅帳中。

  裴元徹擁著顧沅,提起白日那事,沉聲道,“真是長大了翅膀硬了,管也管不住。還說什麽三年之後再回來繼承皇位,哼,他把皇位當成什麽了?自古以來多少人為這個皇位爭得頭破血流的,他倒好,不用爭不用搶,反倒不稀罕了。讓他繼承皇位,倒弄得像是我給他派苦差事。”

  顧沅聽得好笑,伸手輕撫著他的背,溫溫柔柔哄道,“好了好了,不就三年麽,孩子想去外麵看看,就讓他去嘛。宣兒可憐,小小年紀就離家去外麵求學,好不容易學成歸來,你就讓他肩負這麽大的責任,孩子半點準備都沒有,可不得嚇到?”

  “你就寵著他。”裴元徹瞥她。

  顧沅心道,我身上掉下來的骨肉,我不心疼誰心疼?

  裴元徹伸手捏了捏她的臉頰,歎道,“你個沒良心的,我這麽著急傳位,還不是想早點帶你出去玩。”

  “我知道。”顧沅心頭一暖,撐起半邊身子,烏黑的眸子盛滿笑意看他,“但也不急這三年,咱們還有好幾十年的日子可活,到時候可以慢慢玩。”

  聞言,裴元徹長睫微垂。

  他沉默著,慢慢的轉動著手指上的扳指,讓人猜不出他此刻的情緒。

  “難不成你真和孩子生悶氣呀?”

  顧沅將下巴擱在他的肩頭,小指勾了勾他的掌心,清澈的黑眸中水光瀲灩,軟著語調撒嬌,“別想了,三年很快的,眨眼就過了。”

  好半晌,裴元徹嗓音磁沉的“嗯”了一聲。

  他反手握住她的手,放在唇邊親了下,“隻要你願意陪在我身旁,身處何地都不重要。”

  他想要的,從始至終,隻是討她歡喜。

  ……

  在宮裏過完中秋,吃了一頓團團圓圓的中秋宴,太子便不見了。

  眾人不知太子是何時離的宮,更不知道他往哪個方向去,帝後對外的說法是太子繼續回山上清修去了。

  太子離去的第二日,念念抱著精致的粉色小包袱,倒在床上嚎啕大哭。

  “嗚嗚嗚騙子,皇兄就是個大騙子,說好了帶我一起去闖蕩江湖的!他就這樣把我拋下了!嗚嗚……我再也不要理他了!”

  “公主您別哭了,仔細把嗓子哭啞了。”

  大宮女使出渾身解數也哄不好,隻好派人去請皇後。

  顧沅還沒進門就聽到念念的哭聲,心頭歎氣,還好就生了兩個孩子,要是再多生幾個,她肯定應付不來。

  “是誰惹我們念念這麽難過啊?”

  一聽到母後溫柔的聲音,念念立刻撲到她的懷中,抽抽搭搭控訴著皇兄欺騙了她的感情,說好兄妹一起闖江湖,最後她卻被落下。

  “瞧你哭得跟小花貓似的,眼睛哭腫了可就不好看了。”

  顧沅輕拍著念念的背,拿出帕子替她擦著眼淚,又順著女兒的話,故作嚴厲的附和道,“是,你皇兄真是太過分了,怎麽能說話不算數呢,他從前總念叨著人要言而有信,現在自己都沒做到。嗯,等他下次回來,母後叫你父皇拿板子揍他一頓,給你出口惡氣,好不好?”

  念念一聽,傻了眼,打了個哭嗝,“啊?拿板子打?”

  顧沅眸中閃過一抹狡黠的笑,麵上卻認真,點頭道,“對,拿長板子打,把他按在長凳上打,打多少下,你來決定?”

  念念吸了吸鼻子,搖頭道,“倒不用板子打,板子打多疼啊,皇兄會流血的。”

  顧沅暗笑,“那你打算怎麽教訓他?”

  念念撇了撇唇,“就……就罵他兩句,我不跟他說話了!”

  看著女兒這般護著她兄長,顧沅又是好笑又是暖心。

  她將念念摟在懷中,輕聲哄道,“其實你皇兄也是擔心你的安危。江湖魚龍混雜,危險重重,我們念念又長得這麽漂亮,要是被山匪頭子看中,搶走了,那怎麽辦?母後肯定要傷心死了。”

  念念眨了眨淚眼,忍不住問,“可皇兄長得也很好看啊,母後就不怕他被女土匪看中,也搶回去嗎?”

  顧沅,“……”

  好像有點道理?

  ——————

  時光荏苒,白駒過隙。

  三年後,長安。

  大街上人來人往,車水馬龍,繁華依舊。

  茶館裏,說書人手拿折扇,唾沫橫飛的講故事。

  “且說最近江湖中最有名的那位玉麵神醫,他身世神秘,無人知道他是從何處來,又無門無派,全身家當便是一柄琴,一把劍,一個藥箱,一匹白馬,行走於江湖之間,行醫治病,樂善好施,不知多少人受過他的恩惠,是以他又被稱作玉麵菩薩,聽說有不少地方給他修廟供香呢。”

  茶館裏有人起哄,粗著嗓子問,“為何他稱號前有個玉麵啊?”

  “欸,這位客官問到點子上了。”

  說書人一拍醒木,揚聲道,“玉麵神醫為何稱作玉麵神醫呢,江湖中流傳著兩個說法,第一個說法是,他臉上常年戴著一塊白玉製成的精巧麵具。第二個說法是,他生得玉質金相,俊美非凡,初入江湖時,見過他真麵目的人,紛紛為之驚歎,讚為玉郎,為他神魂顛倒,茶飯不思。”

  座下有人噓了一聲,“你這不是自相矛盾嗎,長得醜的人才會戴麵具,不敢以真麵目示人,他若真長得那麽好看,何必遮遮掩掩,我看呐,就是故弄玄虛!”

  “這您就有所不知了。”

  說書人搖著扇子,“客官們可聽說過江南杭海山莊,這可是江湖中最富有的門派,聽說他們家的大小姐,有一次見著玉麵神醫治病救人,一見傾心,從此茶飯不思,一門心思想嫁給他呢。除了杭海山莊,還有西南實力最強的馬幫,金刀門的掌門千金,也看中了這玉麵神醫,金刀門掌門都放話了,隻要這玉麵神醫願意娶他的女兒,他願意以整個馬幫為嫁妝……”

  接著,說書人又舉了許多個例子,聽得下座的人都津津有味,不錯過半隻耳朵。

  等一場書說完,還有不少大姑娘小媳婦紅著臉,悄悄說著小話,“這玉麵神醫真有這麽俊麽,真想見見呢。”

  天邊的太陽明晃晃的,說書人歇了一盞茶功夫,便又說起下一場。

  無人注意到嘈雜熱鬧的大街上,一身著青衫,戴著白紗帷帽的男子,騎著白馬慢慢行過。

  ……

  金碧琉璃的鳳儀宮,方幾上擺著的銅螭龍紋海棠式花觚裏插著兩支晚秋的金桂,細細碎碎的小花,卻能散發出格外馥鬱的甜香。

  裴元徹擁著顧沅懶洋洋的靠在軟榻上,半闔著眼,細細聽著錚錚傳來的樂聲。

  不遠處,小公主念念正端坐在古箏前,全神貫注的彈著一曲漢宮春。

  小公主年近十三,花容月貌,相較於三年前的稚嫩,如今模樣逐漸長開,出落得越發動人,一顰一笑間滿是豆蔻少女的靈動與柔美。

  一家有女百家求,何況公主生得如此美麗,長安城中傾慕她的郎君不知何許。

  對此,顧沅和裴元徹都有些犯愁,從小捧在手心裏的明珠,不論許給哪家,心頭總是牽掛擔憂的。

  且說一曲漢宮春彈畢,念念修長纖柔的手指按住琴弦。

  她緩緩睜開眼,眸中靈動雀躍,再不似方才的溫柔恬靜。

  “父皇,母後,我彈得怎麽樣?”

  裴元徹很捧場,拍掌,“好,相較之前進步不少。”

  念念揚起小下巴,一臉驕傲,“我可練了半個月呢。”

  看著這對父女,一個嘚瑟,一個捧,顧沅扶額,真是沒眼看。

  裴元徹瞥見顧沅這小動作,眉眼含笑,握著她的手,溫聲道,“當然,你母後的琴彈得是最好的,你可得向你母後多多學習。”

  念念早已對父皇母後之間的膩歪習以為常了,笑嘻嘻的往母後身邊湊去,賣乖道,“高山流水覓知音,父皇就是母後的知音,最愛母後的琴。”

  殿內一片其樂融融,這時,李貴忽然急哄哄的跑了進來,“陛下,皇後娘娘,公主殿下!”

  裴元徹蹙眉,幽幽瞥他一眼,“火燒眉毛了?”

  李貴滿臉喜色道,“是,是太子殿下回來了!人已到了承天門,正往這邊來呢。”

  顧沅陡然坐起身來,驚喜道,“回來了?”

  念念睜著水靈靈的大眼睛,“皇兄可算舍得回來了!”

  裴元徹則是一臉嚴肅,穿鞋下榻,起身往外走。

  顧沅忙道,“你慢點啊,我們一起去接他。”

  裴元徹擺手道,“不是,我先去紫宸宮拿樣東西。”

  說著,闊步離開,很快就不見了人影。

  顧沅和念念母女麵麵相覷,什麽東西這般重要,非得這個時候拿?

  一個時辰後。

  顧沅、念念和裴宣互問溫涼,有說有笑,茶都喝了半盞,裴元徹才悶聲不響的回來。

  十八歲的裴宣已經長得與裴元徹差不多高,一見父皇回來,連忙起身,恭順請安,“兒臣裴宣拜見父皇,父皇萬福金安。”

  “起來。”

  裴元徹單手托住裴宣的胳膊,扶他起身,深邃的黑眸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嗯,我兒在外曆練三年,更像個男子漢了。來,手拿出來,父皇有東西給你。”

  裴宣,“……?”

  問也不好多問,他順從張開雙手。

  裴元徹繡著暗龍紋的長袖利落抬起。

  “啪嗒”一聲。

  隻見那枚玉質通透、雕工精巧的傳國玉璽,穩穩當當落在裴宣修長的手掌之中。

  裴元徹嚴肅的眉目舒展開來,就連鬢角的幾根白發都顯得精神不少。他抬手拍著裴宣的肩膀,語氣欣慰,“朕的好兒子,以後這大淵的江山就托付給你了。”

  裴宣,“…………”

  裴元徹也不再看尚未回神的兒子,腳步輕鬆的走到顧沅身旁。

  他垂下眼簾,凝視著她姣美的臉,唇角帶笑,“沅沅,可想好第一站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