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6
  螺鈿人物山水小平幾上擺著熏香用的香櫞子, 雕花窗牖敞開,清風徐徐, 送來陣陣清新的果香味。

  裴元徹牽著顧沅走進殿內, 裴宣和念念跟在後頭,一家四口依次給崔太後請安。

  裴元徹和顧沅請安時,崔太後態度敷衍的擺擺手, 等到了裴宣, 她的目光就釘在了他身上,一錯不錯的看著, 臉上的神情要多慈愛便有多慈愛。

  “祖母的好孫兒, 快起來。”崔太後笑著朝他招手, 溫和道, “來祖母這邊, 讓我好好瞧瞧。”

  裴宣恭順的走上前, “皇祖母近來身體可安好?”

  “好,我一切都好。”崔太後起身,比了比他的身高, 評價道, “倒是你, 嗯, 長高了, 也瘦了, 還好現在回來了, 再不用去那荒蕪偏僻的山裏苦修。”

  她又道,“來,席麵都準備好了, 都是你愛吃的, 今兒個可得多吃兩碗米。”

  裴宣微笑,“勞祖母費心了。”

  崔太後笑,“這話就見外了,我不為我孫子費心,還為誰費心呢。”

  說罷,她拉著裴宣往黃花梨圓腿飯桌走去,回頭看向裴元徹等人,“都別站著了,入席吧。”

  就像顧沅午間不斷給裴宣夾菜一般,崔太後手裏的筷子也沒停過,一邊往裴宣碗中添菜,一邊勸著,“你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多吃些。你父皇像你這個年紀,一頓起碼吃三碗米飯。”

  顧沅下意識看了裴元徹一眼。

  裴元徹一臉從容,淡淡道,“那時課業繁重,每日還要學習騎射,吃少了連弓都拉不動。”

  顧沅聽到他這話,也不知怎麽的,莫名想到他衣袍下精壯結實的肌肉,便是如今快四十歲,他的身材依舊不輸當年,有時在床上,還會抓抓她的手,讓她摸他的腹肌,還有……

  她的臉頰陡然發燙,忙垂下眸,天爺呐,她到底在胡思亂想些什麽!

  不動聲色吸了口氣,顧沅接連往嘴裏送了兩口飯,強行將腦子裏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給拋出去。

  一頓飯吃得差不多,裴宣便被崔太後叫去說話,念念也乖巧的湊過去,拿了把香瓜子在旁邊磕。

  裴元徹走到顧沅身旁,黑眸微眯,凝視著她。

  顧沅,“……你這般看我作甚?”

  裴元徹,“方才用膳時,你怎麽突然臉紅?可是哪裏不舒服?”

  顧沅一怔,眸中飛快閃過一抹羞窘之色,垂著眸,支支吾吾道,“沒,沒什麽,大概是有些熱了。”

  裴元徹濃眉微擰,“真是這樣?”

  顧沅小雞啄米般點頭,“是。”

  還不等裴元徹再問,萬嬤嬤走上前,恭敬對帝後屈膝,“陛下,皇後娘娘,太後請您們過去。”

  水晶珠簾輕輕搖曳,古樸清雅的裏間,崔太後隨意的靠著寶藍色綾鍛大迎枕,裴宣坐在她對麵,念念挨著她身旁坐。

  祖孫三人也不知在說什麽,歡聲笑語,氣氛很是融洽。

  見著裴元徹和顧沅進來,崔太後緩聲道,“坐下吧,哀家正好有事要與你們說。”

  宮人立刻搬來凳子,倆人坐下。

  崔太後笑吟吟看了裴宣一眼,轉向顧沅時笑容就斂了些,多了幾分嚴肅,“皇後,宣兒如今十五歲,也到了能議親的年紀,你這邊也該替他物色合適的太子妃人選了。”

  她本想說,便是一時半會兒尋不到太子妃,也該往身邊安排兩個得體的宮女貼身伺候,但轉念一想,裴元徹當太子時就既沒收宮女也沒納妾的,登基這麽多年還與皇後膩膩歪歪,若自己直接這樣說了,怕是要惹得帝後心裏不痛快,索性就說選正妃。

  顧沅沒想到崔太後會突然提起這個,愣怔片刻,才道,“母後,宣兒才剛回來,此事不急……”

  崔太後端起一盞養氣補血的紅棗桂圓八寶茶,慢條斯理的喝了一口,慢吞吞道,“哀家也沒叫你立刻就決出人選,隻是提醒你有這麽回事,讓你掛在心上。”

  顧沅輕抿朱唇,柔聲應道,“是,兒臣省得。”

  崔太後也沒再繼續這個話題,轉而又去問裴宣在外求學的趣事。

  這夜,直至亥時,崔太後困得連連打嗬欠,一家四口才離開聖端宮。

  裴元徹沐浴完畢,回到寢殿,石青色的幔帳還是掛著的,並未放下。

  鋪著柔軟絲綢夏被的大床上,顧沅身著牙白色寢衣,懷中抱著個鵝黃色軟枕,烏黑的長發柔順披在腦後,靜靜地坐著。

  待走近後,裴元徹看見她微蹙的柳眉。

  “在想什麽?”

  他脫鞋上床,掀開湖藍色疊絲薄衾,長臂一伸,將心不在焉的女人攬入懷中。

  顧沅順從的靠在他懷中,看著他線條分明的下頜,低低道,“我在想給宣兒選太子妃的事。”

  裴元徹“嗯”了一聲,修長的手指勾起她一縷發絲,漫不經心的把玩著,“這事急不得,慢慢來。”

  “我知道。”

  顧沅在他堅實的胸膛蹭了蹭,尋了個舒適的角度躺好,唏噓的歎了聲,“隻是有些感慨,真是光陰不饒人,一眨眼就這麽多年過去了,就連宣兒都到了能議親的年紀。在我心裏,他仿佛還是當初那個牙牙學語,貓在我懷中喊母後的孩子……”

  裴元徹發出一聲低笑,“是,光陰不饒人,孩子們一個一個大了,我也老了,昨日司侍給我梳頭,還尋出了一根白發。”

  顧沅聽這話,鼻子有些酸,麵上卻不顯,揚起小臉看向他,帶著幾分恃寵生嬌的嫵媚,“瞧你說的,你老了,我不是一樣也在變老?”

  裴元徹伸出手指,輕刮了下她的鼻,鳳眸眯起,“不老,你一直美,比年輕時還要美。”

  在他心中,她無論怎樣都是好看的。

  便是頭發白了,長了皺紋,那也是很可愛的小老太太——

  如果他能看到她白了頭的模樣。

  顧沅嬌嬌的看了他一眼,嘴裏說著“油嘴滑舌”,心裏卻泛起甜。

  “常聽你說延兒娶的太子妃是個頂頂好的姑娘,可這輩子素素沒嫁給陶博鬆,跟陸景思也隻得了個兒子。月娘也是,她和鄭泫連生三個小子……”

  顧沅歎口氣,“我本想著,若她們兩家有姑娘,沒準也能與上輩子一樣,結個親家。”

  “上輩子延兒與他那太子妃感情深篤,許是延兒未誕生,那小太子妃有所感,索性也不投胎來人世了。”

  裴元徹伸手撫平她的眉,安撫道,“你也別愁,宣兒才十五歲,長安城那麽多家的女兒隨你慢慢挑,我不是熬到了二十一歲才遇見你?感情這事看緣分,緣分到了,自然就有了。”

  顧沅想了想,頷首,“是這麽個理。”

  說罷,她又提起張韞素和盧嬌月家的幾個小子的婚事。

  裴元徹皺起眉,一把將她摟緊,不悅道,“今日宣兒回來,你就沒怎麽注意我,怎的現在還關心起旁人家小子的婚事?”

  顧沅哭笑不得,“我怎麽沒注意你。”

  “本來就是。”

  ………

  太子回朝,百官慶賀。

  也不知道是哪裏傳出去的風聲,沒幾日,長安城上下都知道帝後有意給太子陛下相看未來太子妃。

  一時間,長安城適齡的貴女們紛紛蠢蠢欲動起來。

  太子是怎樣一個人?

  天資聰穎,又師從名滿天下的嵩陽道人,得嵩陽道人的傾囊相授,琴棋書畫自不用多說,還學得六韜三略,星相學、醫術、縱橫術、兵法,以及馭人之術。

  除此之外,見過太子風姿的人,沒有不為之驚豔傾倒的,其容貌完美融合了帝後的優點,真真的俊美無儔,龍章鳳姿。

  而且聽人說,太子性格溫和,端方持重,是個謙遜有禮的如玉君子。

  更別說他頂頂尊貴的身份。

  這般出眾的郎君,試問哪個閨閣女子不傾慕?

  皇後好清靜,平日除了與陸府和鄭府的女眷來往,基本不怎麽召見官眷誥命。於是乎,那些有女兒的人家,紛紛將注意力放在了永安公主念念身上。

  念念最近收到了好多禮物,好多小娘子要跟她做朋友。

  她喜歡交朋友,便找了機會,自己主辦了個曲水流觴宴,將那些有意與她交好的人都邀進了宮。

  辦宴會當天,她還將下朝的裴宣請了過去。

  裴宣提醒她,“念念,你該知道,她們與你交好,並不全是因為想與你做朋友。”

  平時嘻嘻哈哈的小公主抬起小腦袋,彎眸道,“我知道呀,她們跟我交好,是因為我是公主,是父皇與母後最寵愛的女兒。而且她們這回打扮的花枝招展的赴宴,都是為了能見到你。”

  裴宣眯起黑眸,“你既知道,那為何……”

  念念笑了笑,一把挽住他的袖子,小臉滿是驕傲,“因為我想幫皇兄找到皇嫂嘛。就算找不到,我的皇兄這麽好,可不得好好炫耀炫耀,讓她們都羨慕我。”

  裴宣一怔,旋即啞然失笑,點了點她的額頭,“你呀。”

  這一場曲水流觴宴,裴宣隻露了個麵,並未多留。

  饒是如此,依舊惹得赴宴的貴女們一個個神魂蕩颺,難以平複。

  念念看著她們一個個挪不開眼的樣子,得意極了。

  晚上她還跑去顧沅麵前活靈活現的演了一遍,聽得顧沅直搖頭——

  好好的一個小姑娘,怎麽盡像她父皇了?一隻老孔雀,一隻小孔雀,都是好顯擺的。

  顧沅這邊耐心的教育著女兒要學會低調謙遜,另一邊,裴元徹與裴宣父子正在對弈。

  整塊白玉製成的棋盤上,黑白棋子縱橫交錯。

  裴元徹撩起眼皮,瞥了一眼對麵的裴宣,“你師父把你教得很不錯。”

  裴宣道,“是,兒臣從師父那裏受益良多。”

  “嗯,那為父便放心了。”

  裴元徹落下一枚黑棋,淡聲道,“朕找欽天監算過了,九月初三是個吉日,朕打算於這一日傳位於你,你覺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