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轉眼到了二月底,一場綿綿春雨吹生了粉粉白白的杏花,街頭巷尾隨處可見賣花的小童。

  今日是新科進士打馬遊街的好日子,一大早朱雀大街就已人流如織,熙熙攘攘,全是等著瞧熱鬧的人。

  明淨的陽光下,一輛華帷翠蓋的馬車緩緩地停在了長安城最豪華的如意酒樓。

  “到了,快下車。”張韞素第一個從馬車蹦了下來。

  “來了來了,瞧你急的,這不還沒開始麽。”顧沅昳麗的眉眼間是淡淡的笑意,戴著帷帽,與盧嬌月先後下了馬車。

  如意酒樓裏早已坐滿了人,就連走廊處都擠滿了看進士遊街的人。

  顧沅仨人一走進門,店小二立馬迎上前去,抱歉道,“三位姑娘,真是不巧,咱們店裏客滿了,一張桌子都沒了。”

  “沒事,我月中在你們這裏包了個雅間,雲忠伯府,蘭字號雅間,你讓你們掌櫃查一查。”說罷,張韞素還不忘朝小姐妹嘚瑟,“得虧我有先見之明,早早的訂了雅間,不然臨時過來,肯定沒位置了。”

  還不等顧沅與盧嬌月誇她,隻見那小二的臉色變得尷尬,彎腰悻悻道,“姑娘,蘭字號雅間……已經有人了。”

  張韞素的笑容凝住,下一刻眉毛就揚了起來,“什麽叫有人了?”

  小二擦著冷汗,正遲疑著該如何解釋,另一頭的掌櫃瞧見這邊的動靜,連忙走了過來,哈腰賠罪道:

  “半個時辰前,有位姑娘得知蘭字號雅間還空著,直接就坐了進去。小的看那姑娘的排場與氣勢,顯然非富即貴,小的開店做生意,實在是不敢得罪啊……”

  說罷,他從袖中掏出一定黃澄澄的金元寶,雙手奉上,“這是那位姑娘給的賠償。”

  這錠金元寶分量不小,足以抵得張韞素這半個月包下雅間的費用。

  可張韞素缺這麽一錠金元寶麽?顯然不缺!

  “一錠金元寶便想占了本姑娘的雅間,做夢呢?先來後到的道理她不懂?嘿,我倒要看看哪家貴女能幹出這種死皮不要臉的事來!”

  張韞素擼起袖子,氣哄哄的就往樓上跑,顧沅和盧嬌月想攔都攔不住,隻得提起裙擺追上去。

  蘭字號的雅間門並未鎖上,隻輕輕帶上,但左右兩邊站著兩個帶刀侍衛,膀大腰圓,氣勢凜然。

  看到驟然殺過來的三位姑娘,侍衛們身子站得更直,表情也愈發冷酷。

  張韞素腳步一頓,“……”

  呃,好像有點不好惹?

  顧沅見到這場麵,也不禁蹙眉。她上前一步,先將膽小的盧嬌月護在身後,旋即拉了拉張韞素的衣袖,壓低聲音道,“素素,別衝動。”

  張韞素忿忿嘀咕著,“那位置我早就訂了,憑什麽就給人搶了?這口氣我咽不下。”

  顧沅安撫道,“先禮後兵,若是講不通道理,咱們再動手也不遲。”

  說著,她上前一步,仰頭看向那兩位侍衛,從容不迫道,“兩位,這個雅間我們早半個月就訂下了,如今被你們主子不由分說的占了,你們總得給一個說法。”

  兩位侍衛板著張臉,上下打量了顧沅一番,見她氣度不凡,顯然不是一般人家,一時間有些猶疑。

  顧沅見他們不動,瑩潤的眸子眯了眯,嗓音雖嬌柔軟糯,語氣卻是強硬無懼的,“凡事都有個先來後到,若你們主子不想講道理,我們也不介意去京兆尹那裏評評理。”

  她話音才落,虛掩著的雅間門“唰”的一下打開了。

  隻見裏頭走出個大紅茶花穿蝶刻絲對襟襖的嬌豔女子,她不過十五六歲,生的雪膚花貌,一雙明豔的眉眼間透著一股淩然傲氣,通身的氣派更是貴不可言。

  顧沅怔了片刻,旋即認了出來,美眸中迸出一絲詫異,“五公主?”

  五公主掃了一眼她們,挑眉道,“你們認識我?”

  顧沅抬手,掀起帷帽的輕紗,露出一張潔白如玉的嬌麗臉龐,不卑不亢道,“我是永平侯府的顧沅,這兩位是雲忠伯府的張韞素與禦史府的盧嬌月。”

  五公主一看到顧沅這張臉就記起來了。

  長安第一美人,絕色傾城,瑰姿豔逸,見過一麵想忘記都難。

  “原來這雅間是你們包的……嗯,那就更不用囉嗦了。這雅間本公主要了,你們去別處吧。”五公主抬起下巴,語氣倨傲。

  張韞素本就憋得一肚子的不滿,如今見五公主這副高高在上的模樣,到底還是沒忍住,懟了回去,“你便是公主,也得講點道理吧?我們才沒說要把雅間讓給你,是你自己不問就坐了進去!”

  五公主柳眉倒豎,一臉不滿道,“本公主又不是沒給你錢。”

  “誰稀罕你的錢!”

  “你別不知好歹!就憑你敢這般與我說話,我就能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眼見公主要發火,顧沅太陽穴突突直跳,連忙擋在兩人中間,“都別吵了。”

  五公主和張韞素一怔,本來還想罵回去,但看到顧沅那張鎮定嫻靜的麵容,不知怎麽的,都悻悻的閉上了嘴。

  耳邊總算靜了下來,顧沅鬆口氣,但秀眉還是蹙著,緩聲道,“五公主,大家今日都是來瞧熱鬧的,何必鬧得如此難看?要是再鬧下去,熱鬧沒瞧見,咱們都要變成熱鬧了……況且,此事的確是你理虧在前。”

  五公主美眸圓瞪,盛氣淩人道,“那又怎樣。反正這雅間我是要定了,我可是公主,難不成你們還能將我趕出去不成?”

  眼見她明目張膽的仗勢欺人,顧沅一陣頭疼。

  真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說不清。

  可就這般忍心吞聲,她心裏也不甘。

  就在她鬱悶不已時,一道沉金冷玉般的聲音冷不丁響起——

  “景陽,你又在胡鬧了。”

  這嗓音低沉又有磁性,像是釀酒多年的醇厚美酒,平靜中卻透出一種不容小覷的渾厚氣勢。

  五公主的臉色陡然變了。

  顧沅心頭微詫,能讓五公主這般敬畏的,會是何人?

  她緩緩轉過頭,當看清楚來人時,目光陡然怔住。

  眼前的男人身姿頎長筆挺,五官端正的如同用尺量雕刻般,鳳眸深邃,鼻梁高挺,下頜線清晰又分明。

  他頭戴玉冠,身著玄色雲紋錦袍,銀灰色腰封上掛著一枚純白羊脂玉佩,這身裝束算不得華麗,卻難掩男人周身清冷矜貴的氣質。

  顧沅看向這男人時,男人的目光也定定凝視著她。

  四目相對,周遭一切仿佛都靜了。

  男人那雙深邃的眼眸中墨色翻湧,其間複雜的情緒似驚濤駭浪般朝顧沅撲來,她覺得心髒仿佛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給捏住,就連呼吸都變得困難。

  “皇兄,你怎麽來了?”五公主的聲音及時打斷了兩人間的對視。

  顧沅像是從深不見底的旋渦中逃了回來,忙撇開視線,胸腔裏的心髒卻咚咚咚跳得厲害。

  她咬緊紅唇,鴉羽般的睫毛輕輕顫了顫。

  這是怎麽回事,為什麽見到這個男人,她的情緒會有這麽大的波動?

  還有,五公主叫他皇兄?

  顧沅心下微沉,再次驚愕抬眼,輕軟的聲音帶著些許輕顫,“不知……不知殿下是哪位皇子?”

  當今聖上子嗣繁多,總共有十三個兒子,能被五公主稱作皇兄的皇子就有八個。

  還不等裴元徹答,五公主便不客氣道,“見到太子殿下,你們還不趕緊請安。”

  竟是太子。

  顧沅眉心一跳,忙不迭屈腿行禮,“臣女顧沅,拜見太子殿下,殿下萬福金安。”

  身後的張韞素和盧嬌月也都回過神來,皆驚慌不已的朝著太子行禮。

  “都起來吧。”

  裴元徹嘴角繃得直直的,麵色冷肅,他強忍著伸手去扶顧沅的衝動,黑眸深深地盯著眼前嬌柔溫婉的小姑娘。

  隔了那樣漫長的歲月,他終於再次見到了她。

  她就這樣活生生的站在他眼前,沒有怨恨,沒有排斥,平靜又客氣,宛若上一世初見時。

  若不是怕嚇壞了她,他真恨不得上前緊緊抱住她……

  可現在,他隻能努力克製著腦中那些瘋狂的念頭。

  五公主見自家皇兄臉色凝肅,心中不由得一陣忐忑:

  皇兄臉色怎麽這樣嚴肅,他不會跟自己計較吧?怎麽說她也是他一母同胞的親妹妹,他總不能胳膊肘往外拐,去幫眼前這幾人?

  然而,事實證明,太子的確胳膊肘往外拐。

  裴元徹掀起眼皮睨了她一眼,語調嚴厲,“不問自取便是偷,主人都找上門了,你還不知改過,便是搶。光天化日之下,你做出這等持強淩弱之事,若是傳到禦史的耳朵裏,定要狠狠參你一本。”

  提到那些煩人古板的禦史,五公主臉色微妙,委屈的撇了撇唇,甕聲甕氣道,“我也不是故意的,這沒位置了我有什麽辦法,總不能讓我與那些臭烘烘的販夫走卒擠在一塊兒吧!”

  聽到這話,顧沅心底咕噥:你沒位置也不能搶別人的呀。

  幾乎同時,裴元徹冷聲道,“你沒位置就能搶旁人的?你是公主還是山匪。”

  顧沅,“……!”

  她飛快的瞥了太子一眼,心下詫異,他會讀心術不成?

  裴元徹批評了五公主兩句,又讓五公主致歉。

  五公主像是霜打的茄子般蔫了,悶悶不樂的垂著頭,強著不肯開口。

  太子能出來說句公道話,顧沅她們就覺得挺難得的了,哪裏還敢奢望公主低頭道歉。

  盧嬌月和張韞素不約而同的扯了扯顧沅的衣擺,顧沅會意,輕聲開口道,“五公主,你若不介意的話,不如與我們共用一個雅間吧?反正這雅間夠大。”

  五公主一聽,立刻精神了,但她好麵子,也不好表現得太興奮,隻哼了一聲,“行吧,既然你真心實意的請求了,那本公主就勉為其難的接受這個建議。”

  說完,她不再堵在門口,身子往裏頭讓了讓,“你們都進來吧。”

  張韞素忙帶著盧嬌月走了進去。

  顧沅慢了一步,麵對著裴元徹,垂下頭,輕聲道,“多謝殿下主持公道。”

  她今日穿著件杏黃緞麵底子的交領長襖,領口還鑲著一圈白色的絨毛,這般低下頭的姿勢,烏鴉鴉的鬢發下顯出半截白膩膩的頸子。

  那抹纖長,如同工匠精心打磨的暖玉一般,嬌嫩得讓人想咬上一口,在上頭留下些專屬的痕跡。

  裴元徹知道那抹雪白有多麽嫩滑,喉結上下滾動,眸色也暗了下來。

  見她還低著頭等他回應,他壓下眉眼,嗓音沉啞道,“不必客氣。”

  顧沅這才朝他福了福身子,轉身進了雅間。

  五公主見自家皇兄還杵在門口,眼睛直勾勾的盯著那抹杏黃色的身影,不由得挑眉,哼道,“皇兄,你這是見色忘妹!我說你怎麽替她們說話呢,原來你也被那個顧沅迷住了?”

  裴元徹敏銳的捕捉到她話中的那個“也”字,濃眉蹙起,“你還知道誰被她的美色所迷?”

  “那可多了去了。她這容貌多紮眼,見過她的男人十個有八個都挪不開眼,我若是男子,肯定也會被她迷得團團轉。”

  聽到這話,裴元徹麵上多了幾分冷戾。

  是了,上一世就是她太惹眼,太招人,他才會生出掠奪的心思,想將她藏在自己的羽翼之下,以金屋供之,再不讓旁人覬覦她半分。

  默了片刻,裴元徹冷肅道,“以後你對她客氣些。”

  五公主,“憑啥?”

  裴元徹沉默,隻心中添補著,憑她是你未來嫂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