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59章

    昨夜一場傾盆大雨,到了卯時才堪堪停下。

    直到清晨破曉烏雲還未散去,黑沉沉積壓在低空,整個王府籠罩在晦暗不明的光線裏,隱有風雨欲來之勢。

    棠梨院門口的梨樹上掛了果,被雨水衝刷了一夜更顯飽滿可口。

    哐一聲,窗戶被乍起的風撞開,吹得屋中珠簾簌簌晃動,綠枝打了個寒顫,將窗戶重新關上,抬腳走到拔步床前,低聲道:“小姐,時辰差不多了,該起了。”

    “巧兒回來了嗎?”垂紗帳內一陣窸窸窣窣響動,紅玉撩簾時顧懷瑜已趿鞋起身。

    綠枝笑道:“回來了,這會已經關回了廂房。”

    顧懷瑜點了點頭,吩咐道:“好生看管著她。”

    綠枝躬身道:“是。”

    “走吧。”妝扮妥當之後,顧懷瑜才領著丫鬟往壽安院而去,青石板上還沾著濕潤的水汽,路旁的矮樹掛著要滴未滴的水珠,行至半路時,正巧遇見了老夫人一行。

    “祖母安好。”顧懷瑜笑盈盈福身。

    老夫人陰沉了一早的麵色稍有緩和:“這是要去哪兒?”

    顧懷瑜乖巧道:“正打算去壽安院給你請安呢。”

    老夫人笑了笑:“雨天路滑,今日便免了,怎的,丫鬟口信沒帶到?”

    “多謝祖母體恤。”顧懷瑜笑道:“隻是我好幾日未去看望姐姐了,所幸今日得空,便想著先給您請安之後再去浮香院探望。”

    一提到林湘,老夫人麵色就沉了下來,“你有心了。”

    顧懷瑜想了想,道:“時辰尚早,祖母這是要去哪?”

    索性顧懷瑜都是要去浮香院的,老夫人也不隱瞞,沉著臉道:“聽說她傷好了不少,我過去看看。”

    “那正巧,我同祖母一道去吧。”

    老夫人心中無奈,想先讓她回去,就見顧懷瑜已轉身跟到了自己身後,隻得作罷。

    與此同時,林修睿甫一踏進浮香院,林湘便迎了上來,正欲開口說話,她眉心處一皺,卻是圍著他輕嗅了兩下。

    “哥哥,你方才從哪裏來的?”林湘口中問著話,手卻攀上了林修睿後頸,扯下衣領瞧一眼,見並未有曖昧的痕跡,有些不虞地問:“身上怎麽會有脂粉香!”

    林修睿皺了皺眉,眼中暗含不耐,越發覺得林湘不可理喻起來:“什麽脂粉香,你聞錯了。”

    林湘虛了虛眼睛,老夫人塞了兩個通房給林修睿這事,她是知曉的,恐怕這香味便是那兩個狐媚子留下的!

    如今自己容貌不再,對上這些狐狸精已經全然沒了勝算,隻能將唯一的希望寄托在手中的藥上。

    這般想著,她不由自主地握緊了手,我得不到的東西,就是毀了也不會留給別人。

    隨後點了點頭道:“大概是我聞錯了,哥哥別生氣。”

    刻意加大了赤隱散的用量,那股子飄然欲仙之感居然久留不散,兩人陷在其中不可自拔,陣陣幽香從林修睿身上飄出,迷亂了心智,身體也隨之燥熱起來。

    “哥哥~~”林湘扯鬆了衣襟,露出尚未受傷的脖子,聲音沙啞帶著些微喘息,聽在林修睿耳朵裏,卻有種別樣的誘惑。

    林修睿猛地睜眼,入目是半截柔嫩的身子,胸前那可怖的疤痕散著妖異的光,他猛地搖了搖頭,想要使自己清醒過來,可忽然探上他身子滑動的手,又讓他陷入迷惘。

    雙重藥效的刺激下,令兩人都出現了幻覺,林修睿醉眼迷蒙,紅暈已然染上了眼眸,他看著林湘的傷口在逐漸愈合,漸漸地成了昔日模樣。

    林湘眸含水光帶著七分嫵媚,靈活的指挑開自己係在脖上的細帶,藕荷色的肚兜飄然落地,她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瑩白柔潤的身子,沒有一點瑕疵。

    燥意幾乎要將人焚燒殆盡,林湘伸手拉住林修睿的手腕,帶著他覆在胸前,片刻涼爽舒服的人喟歎出聲。

    溫熱的觸覺,撓得人心難耐,林修睿不自覺的動了動手指,力氣大到幾乎將她身上捏出淤青,林湘悶哼一聲,往前貼了幾分。

    “哥哥,我好熱,好難受”

    理智徹底崩塌,林修睿一把將人推到在床榻之上,舔舐親吻,糾纏中異樣的味道,也成了讓人迷亂的幫凶。

    昏暗光線下,一聲驚雷帶閃掠過霧白的紗帳,卻吵不醒裏頭緊緊擁在一起的二人。

    “祖母,小心腳下。”顧懷瑜托著老夫人的手,避開濕滑的一處,提醒道。

    老夫人點了點頭,朝著院中看了一眼,丫鬟小廝們都刻意避開房門遠了些,雷聲不停在耳旁炸響,驚得她眼皮突突跳了兩下,不知為何,老夫人有些心驚肉跳之感。

    緊閉的房門內沒有點燈,天色更加陰沉下來,厚重的黑雲盤旋在王府頭頂,壓得人心沉沉。

    門發出吱呀一聲幽鳴,緩緩打開,困在房裏頭濃厚的藥味立時間四下逃竄,老夫人半隻腳跨進門檻,一陣壓抑著的呻吟蓋過響雷,如冬日寒冰砸在五髒六腑,動結住了心跳。

    床幔落了一半裏頭人影晃動,女子正跨坐在男子腰上,不時仰頭,老夫人與白嬤嬤臉色驟變,完全怔愣在了原地,腦子裏一片空白,不敢相信如此不堪的場景會在自己眼前上演。

    顧懷瑜麵色有些許不正常,幾欲作嘔,已經背過了身來。

    “孽畜!”虞老夫人提起拐杖在地上重重一砸,怒火幾乎一瞬間衝至頭頂。

    裏頭的人卻充耳不聞,依舊沒有停下來。

    老夫人身子晃了晃,踉蹌兩步就要栽倒,被旁邊的白嬤嬤一把架住。

    “去,去將人那兩個沒皮沒臉的人給我打醒!”鼻息粗重,接連喘了好幾下,老夫人麵色鐵青,眼帶猙獰,顫抖著手指著床榻的方向,若是可以,她恨不得一把火燒死那兩個人。

    白嬤嬤麵色也是難看至極,可主子吩咐下來的事,她不得不做,將老夫人的手遞到顧懷瑜手中後,才快步上前,大喊:“你們在做什麽!”

    第一次下藥,巧兒摸不準分量,所以將那包藥全數倒在了林修睿身上,更為巧合的是,林湘刻意加大了赤隱散的用量,如此大劑量的藥效疊加,產生的不止是雙倍的效果,這樣一來幾乎讓兩人看不見聽不到旁邊的動靜。

    白嬤嬤咬了咬牙,暗啐了一口,撩開紗帳,一把將林湘扯了下來。

    林湘緩緩地回過頭,目光猩紅呆滯,麵無表情看了一眼白嬤嬤之後,竟又回過頭,手腳並用地往林修睿那邊爬去,想要再度貼到他身上去。

    白嬤嬤盡量逼自己不去看衣服散亂的林修睿,瞥見林湘的動作,忍無可忍之下,壯著膽子扯過她的手臂,揚手就給了一耳光。

    “小姐,你清醒清醒!”

    屋子裏死一般的寂靜,天已經暗沉地如同黑夜,驚雷連聲,伴著撕裂蒼穹的閃電,不時將屋子裏照得透亮。

    林湘頭被扇得一歪,臉上的痂咧開一道口子,疼痛使她一下子從迷亂中驚醒,見房內多了許多人,一把扯起被子將自己掩蓋住,在牆角蜷縮成了一團。

    “這麽不要臉的事都做了,遮什麽遮!”老夫人往前踏了幾步,將手中的金絲楠拐杖朝著二人重重擲了過去。

    林湘沒來得及躲開,額頭如石鑿般的疼痛傳來,她甚至聽到了骨頭脆響,頗為沉重的拐杖擊打到林湘後,拐了個彎,直直落在林修睿心口。

    林修睿驟然清醒,視線從林湘身上轉到麵色鐵青的老夫人身上,再看向白嬤嬤與顧懷瑜,心裏咯噔一聲,全身血液在瞬間衝上頭頂,忙抓起散落在地上的衣服就往自己身上套。

    雷聲接踵而至,震得門窗輕響,銅錢大的雨在一道持續許久的閃電後傾盆落下,地上瞬間砸起了一層水霧。

    房間內重新燃上了燈,老夫人早已被扶到椅子上坐好,吞下一顆護心丸之後,好半晌才緩過勁,視線冰涼地看著已經穿好衣服跪在地上的二人,抄起拐杖就打。

    林湘額頭上已經凸起一個青色的包,被這麽一通打下來,身上的衣服已經被迸裂的鮮血染紅。旁邊的林修睿也好不到哪裏去,背後剛愈合的傷口重新撕裂,老夫人每打一下都似在重複那日的鞭刑。

    盞茶時間過後,虞老夫人才停手,將拐杖嫌棄的扔到一旁,重新喚了下人進來。

    無論如何,林湘今日必須得死,這醜事才能遮掩過去。

    她指了指麵若金紙的林湘:“給我拖下去,我不想再看到她一眼!”

    觀老夫的眼色,林湘就知道若是自己這般被拖下去,定然性命不保!大戶人家要弄死一個人何其容易,到時候隻道她是沒挨過去那場災禍,自己的死就是神不知鬼不覺了。

    她躲開下人的手,顧不得周身劇痛,在地上滾了兩圈之後,膝行至老夫人麵前,顫抖著聲音哀求道:“祖母,不要啊!祖母”

    老夫人厭棄地撤開視線,隻覺多看她一眼都髒了眼,厲聲道:“還不把人給我拖下去!”

    “我看誰敢動我!”林湘猛地回頭,怒視著那幾個身材粗壯的婆子:“我可是皇上親封的郡主!”

    四個婆子對視了一眼,立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兩邊都是主子,林湘又搬出郡主之位壓人,她們也不知道該聽誰的好。

    林湘趁此機會辯解道:“祖母!我是被人陷害的!我才是受害者!”

    老夫人冷漠地望著她:“陷害,你算是個什麽玩意,誰有那個閑心陷害你!”

    林湘扭頭看了一眼顧懷瑜,眼中飛快閃過一絲憎惡,張口就道:“是她,就是顧懷瑜陷害的我!”

    顧懷瑜抬了抬眼皮,心中冷笑,冷冷地說:“怎麽你每次做錯了事都要攀咬到旁人身上,當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老夫人麵色更加差了,無比同意顧懷瑜的話,心中無限後悔,早該在知曉林湘的身世之後將這個傷風敗俗的小雜種趕出去的。

    “儷珍,去請老爺和夫人過來!”老夫人拍了拍桌子,沉聲道。

    白嬤嬤陰沉著臉點了點頭,腳步飛快打開門消失在雨幕中。她原來隻覺得這二小姐太過任性了點,卻沒料到她會這般不要臉,做出這等苟且之事,還妄圖攀咬什麽都不知道的三小姐,當真是顧氏的親女,將骨子裏那股低賤展現的淋漓盡致。

    “不要!”林湘大喊,這件事知道的人越多,就代表著她的生機越小。但見白嬤嬤竟腳步不帶半分猶豫,連傘都不撐就著急去叫人,林湘眼中閃過一絲絕望。

    尖嘯一聲過後,腦中那根弦理智的弦徹底繃斷,張牙舞爪就要上前撕碎顧懷瑜的臉,剛一靠近,顧懷瑜便毫不留情抬腳踹了過去,林湘踉蹌了兩下,後腰撞上桌子,被彈到地上,痛得滿地打滾,將傷口壓得更嚴重了。

    “別靠我太近,你臭的人頭暈。”似乎是嫌棄這般舉動髒了自己的腳,顧懷瑜麵無表情地抖了抖裙擺,這才對著那幾個婆子冷冷道:“這裏是榮昌王府,怎麽,連祖母的話都不管用了嗎?”

    四個婆子對視一眼,眼中躊躇褪去,林湘掙紮了兩下,被齊齊湧上來的婆子按在了地上,心知逃脫不了,索性眼神一軟,淚眼朦朧看著老夫人,不放棄這個求生的機會。

    “祖母,你相信我,孫女是您看著長大的,怎麽可能做出這種事,是顧懷瑜,顧懷瑜對我和哥哥下了藥!”

    顧懷瑜沒有說話,老夫人甚至眼皮都懶得抬一下,壓根就不信林湘的鬼話,得了消息她便朝著浮香院趕,半道上碰見從棠梨閣出來的顧懷瑜,除非她有通天的本領,不然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如何能對著二人下藥。

    林湘的臉被按在地上,冰冷的地麵貼著傷口,驚懼夾雜著疼痛一股股襲來,吸食赤隱散這麽久以來,早就讓她的性子變得有些不正常,說起話來也是顛三倒四。

    這會藥效最終蓋過理智,她死死看著顧懷瑜:“賤貨,你怎麽不去死!”

    話音將落,就有人按著她的脖子,將她的傷口貼在地上磨了幾下。

    老夫人懶得再聽她胡亂瘋咬,厲聲對著那幾個婆子道:“拖下去,沒得髒了這房中空氣!”

    在這期間,林修睿一直蒼白著臉低頭跪在地上,一言不發,即便是這會林湘即將被人拖走,聲嘶力竭喊著“哥哥”,他也隻當是沒有聽到。

    整顆心亂得不成章法,腦子裏隻有一句話,完了,這下全完了。

    清醒過來的當下,他也不甚明白,事情好好的怎麽就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莫說是林湘傷成那樣,即便是以前兩人要好之時,他也不會在人前就做出這等事。

    “放開我!你們這些賤婢!”見林修睿竟是理也不理她,林湘最後一絲希望也沒了,幹脆就破釜沉舟,拚死一搏,大喊道:“我是郡主!乃皇上禦筆親封,你們有什麽資格這麽對我,這是對皇上的大不敬!”

    此話一出,那些個婆子力道便不自覺放輕了些,誰也不想被按上一個大不敬的罪名,林湘死命從她們手中掙脫。

    對著老夫人癲狂地笑了笑,揚聲道:“自從顧懷瑜這個小賤人回來後,我就知道,你們遲早有一天要這麽對我,別以為我是傻的,你們壓根就沒把我當一家人。”

    如此狼心狗肺的話,震驚了屋內眾人,她在王府過的什麽日子,大都有目共睹,連林修睿都側目望去,林湘這是瘋了不成,居然說出這種話來。

    老夫人身子晃了晃,悔恨似潮水,一層一層疊加在心頭,一口濁氣吐不出,麵色憋的青紅,連連錘著自己的心口,顧懷瑜見狀,心道不好,趕忙上前輕拍老夫人的後背。

    林湘大搖大擺站了起來,環視了周圍一圈,冷冷地說:“我一早便安排好了人,今天你們若是敢對我動手,我就讓人去告禦狀,反正我也活不了,拉上整個王府給我陪葬,也是值得!”

    她狀若瘋癲地笑了笑,聲音卻透著陰冷,臉頰上的傷口似張開的血盆大口,“就看這欺君之罪一扣,你們誰能逃過去!”這些話,她還得感謝顧懷瑜,若非她當日的威脅,自己是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這脫身之法的。

    老夫人麵色越來越不好看,林修睿猛地站起來,隻覺得從前大約是看錯了林湘,沒想到她心思竟然是這樣想的,滿府上下哪一個不是巴心巴肝的對她,她絲毫不領情,對著至親至愛之人,說出這般誅心之言。

    “林湘!”林修睿倏然起身,臉黑的似鍋底:“你怎麽能這麽說話!”

    “怎麽不能!”林湘雙目赤紅,沒有半分理智可言:“她都要讓人弄死我了,還不許我說話!”

    林修睿忍無可忍,揚手就給了她一巴掌,若想事件平息,隻能想辦法盡量隱藏此事,但林湘這樣子,顯然是要將事情往大了鬧。

    林湘捂著臉,呸一聲吐出了口中的血沫子:“咯咯咯,你竟然敢打我,林修睿!”

    顧懷瑜冷眼瞧著,果然,太過脆弱的感情,經不起任何波折。這才過去幾日,海誓山盟的兩人就到了這樣的地步。也不知該對林修睿說一聲活該,還是活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