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為顯所言不虛,林良中途擇了條小道,調轉車頭繞到城門處,等街上人漸多時才馭馬而歸。

    馬車是王府特意安排的,車簷懸著一塊雕花檀木牌,帶著榮昌王府獨有的標誌,車帷前掛著晶瑩剔透琉璃珠串成的珠簾,馬車四麵皆由華貴的絲綢裝裹,窗牖處更是鑲金嵌寶,所過之處帶起陣陣香風。

    聽得外頭人的驚歎聲,顧懷瑜麵無表情地合上眼,掩住眼底的暗潮湧動。

    這馬車,是林湘的。

    王府的人先是讓她跟屍體呆了一晚,次日隻派了一個管家來接,也未曾安撫道明緣由,足以見對她的不重視,又怎會動用郡主的馬車來接她呢。

    這一切,不過是林湘刻意安排,用來震懾她的方式罷了。

    想想也是,她自幼長在平民之家,過的不說太窮苦,但如此精致華麗的東西何曾用過。一邊給了自己下馬威,一邊在王府賣了乖,一舉兩得之事,何樂而不為呢。

    遙想當年,她初一見這馬車,就震撼在當場,林良平隻說請她去王府一趟,旁的並未細說。小心翼翼上了馬車,她隻敢坐在中間的木板之上,渾身僵硬,生怕弄髒碰壞裏頭一丁點東西。

    腦子裏不斷猜測,是不是自己爹娘犯下了滔天大罪,王府如今要找她算賬了!

    懷揣著忐忑的心情,畏畏縮縮進了王府,素來高貴的王妃張氏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顧懷瑜低著頭,沒看見她眼底的嫌棄。

    “妙言,帶她去換身衣裳。”張氏掩了掩鼻子,似大好的空氣都被顧懷瑜身上的血腥味弄的渾濁。

    跟著那個叫妙言的丫頭出了門,顧懷瑜看著前頭蓮步輕移的人,暗道當真是高門大戶的丫鬟,衣料做工快當得上外頭的小姐了。

    “呀,妙言姐姐,這是府裏新來的丫頭嗎?”

    顧懷瑜隻聞得一聲嬌憨之語,抬眼便怔立在了原地,麵前的人穿著鵝黃煙水裙,金絲銀線做繡,裙擺袖口點綴著淺紫鳶尾,旖旎的花瓣鋪灑開來,襯得人越發貴氣逼人。

    妙言規規矩矩行了一禮:“稟小姐,這是您的胞妹,方才從靜慈庵回來。”

    “哦~”少女拖長了聲音,“難怪”

    她蹙了蹙秀氣的眉,眼睛和嘴角瞬間攀上了笑意,圓潤小巧的耳垂上墜著的珍珠耳墜也跟著柔和起來。

    “妹妹好,我是你長姐,林湘。”

    顧懷瑜隻覺心跳的厲害,像有一把小錘子敲打著心髒,兩人的交談她能聽懂,但合在一起的意思,讓她有瞬間的不自在。

    她將頭埋得更低:“民民女,當不得郡主一聲妹妹。”

    林湘嘁了聲,微微揚了揚下顎,眼神直勾勾看著她的頭頂,聲音還是那般靈動。

    “這有什麽當得當不得的,來,我同你一起去見母親。”

    後來,顧懷瑜才知道,原來她就是顧氏之女。王府以迅雷之勢滅了顧府,皆因想堵住悠悠之口,免去後顧之憂。

    林湘身上掛著郡主之位,稍一不好便是欺君,而林修睿愛慕林湘,便是亂倫,想要尋個由頭讓一切正大光明,接她回來,這隻是第一步!

    在很長的一段時間內,顧懷瑜在林湘麵前都是自慚形穢的,林湘被王府培養的很好,琴棋書畫樣樣都會,但性子卻不沉悶,一張巧嘴跟抹了蜜似的,是整個王府的寶貝。

    相較之下,顧懷瑜就如同地上的爛泥,沉悶、膽小、做事沒有主子樣,嘴也笨拙,本就與王府眾人無什麽感情基礎,這麽一來,更是讓人瞧不上眼了。

    但顧懷瑜卻一點不嫉妒她,隻覺得她天真爛漫,著實當受所有人喜愛,暗中更是刻苦,一股腦的學習著這些年所欠缺的東西。

    “姑娘!”林良才跳下馬車,喊了一句又覺不對,遂改口道:“小姐!咱們到王府了。”

    顧懷瑜緩緩睜眼,一雙翦水秋瞳半眯不眯,扯了扯嘴角,起身撩簾。

    榮昌王府依舊如記憶中那般巍峨,府邸大小與景致在盛京的權貴中都能稱得上翹楚。蓋因當初林家老祖宗與聖祖皇帝是手足,又加上從龍有功,聖祖皇帝便將府邸賜予了林家,許之爵位不降。

    世襲了兩代,守著祖上榮蔭,榮昌王府空有名號實則內裏已無人能勘大任,隱有沒落之勢。但到底與皇家沾親帶故,加之這一輩又出了一個林修睿,門庭方才又熱鬧起來。

    所以,林修睿現如今,沾不得一丁點醜聞。

    車夫取了個腳凳放好,顧懷瑜從容地下了馬車。

    衣著寒酸,沒有隨行服侍的丫鬟,看起來當真與王府格格不入。

    林良才錯了半步,領著人往裏走,繞過氣派的影壁,穿過蜿蜒的抄手遊廊,任眼前風景華麗如廝,顧懷瑜也目不斜視,挺直了腰背徑直跟著他往前走。

    王府規矩森嚴,所過之處,丫鬟小廝們都停下手中的活計,好奇地看向林管家,斂氣屏聲道好。等人走遠,才敢低聲嘀咕。

    “那女子是誰?”

    “穿得這般寒酸,定是新買的丫鬟吧,前兩天郡主不是才鬧過,說蘭苑少了人手嗎?”

    “我看不像啊,如果是新買的丫鬟,林管家沒有這麽禮遇的道理!”

    “莫非,是哪家小姐?”

    “小姐能穿的如此寒酸?”

    “方才我大著膽子偷看了一眼,那渾身氣度與容貌,像極了咱們王妃”

    聽著這些小聲議論,顧懷瑜似乎並不感興趣,林良才側頭多看了兩眼,越發覺得顧懷瑜心性不是普通人。

    如果是他,乍到到這麽一個地方,早緊張的束手束腳了。

    一路走到了定山堂,立在門口的丫鬟向著二人行了一禮,“王妃在裏頭等了一早上了,您快請進去吧!”

    屋內鋪著的大理石磚被擦拭的光可鑒人,窗楹處的矮幾上擺著一盞獸首銅爐,嫋嫋餘煙騰起,厚重的奢華感鋪麵而來。

    顧懷瑜斂目,視線落在自己腳尖,她向著上首行了個大禮,“民女顧懷瑜見過王妃。”

    主位上張氏挽著望仙九鬟髻,帶著赤金鸞鳳釵,身著藕荷色如意銀紋暗花錦衣,垂眼打量了一眼俯首而跪的顧懷瑜,對她的動作尚算滿意,不鹹不淡嗯了聲。

    “抬起頭來,我瞧瞧。”

    顧懷瑜依言照做,表現的不卑不亢,神色一派鎮定。露出正臉的一刹那,張氏虛擱在桌沿的手猛地握緊,雙眼直直往顧懷瑜身上看去,許久,她喟歎一聲。

    “起來吧。”

    麵對著與自己年輕時極為相似的臉,張氏心裏五味陳雜:“你不該叫我王妃,該叫聲母親。”

    張氏態度的轉變出乎了顧懷瑜的意料,她身旁的林嬤嬤聞言,忙上前將顧懷瑜扶起。

    “小姐您可算是回來了!顧氏那個殺千刀的,讓您受苦了吧!”

    顧懷瑜隻裝作不知,迷茫地看著二人。

    張氏低咳了一聲,林嬤嬤解釋道:“當年王妃生產時本是雙胎,又遇難產,顧氏作為世子的乳娘,竟在慌亂中悄悄將你抱走。等救了王妃回來,才發現你不見了。”

    張氏頷首,接過話頭:“府中立馬派了人去找你,遍尋不得隻以為你被歹人擄了去,這麽多年過去了,也是前些日子顧氏說漏了嘴,才知道原來你被她藏了起來。”

    這是老夫人與夫君事先就套好的說辭,雖有些拙劣,但勉強解釋得過去。

    顧懷瑜聞言,臉上露出震驚之色,心裏卻平淡地緊。

    上輩子她們也是如此解釋,明明漏洞百出,她還是相信了,直到林湘在處處相逼中說漏了嘴,她才知曉一切緣由。

    見她呆愣在原地,林嬤嬤笑眯眯地接話:“上天有眼,不忍明珠暗投,終是讓夫人找回了小姐。”

    張氏薇薇點頭,“好孩子,快過來,讓娘好好瞧瞧你。”

    顧懷瑜垂了垂眼眸,走到張氏麵前,刻意將手心翻轉,張氏正欲拉住她的手,抬眼就瞥見她手心的血跡,和身上的髒汙,不悅地皺眉。

    “妙言,先領小姐去換身衣裳。”她轉而撫了撫鬢間的玉簪,道:“快去快回,一會還要見你祖母。”

    早在顧懷瑜進門時,張氏就打量她許久。雖說顧懷瑜是她的血肉,可這十多年到底是沒養在跟前,心裏倒是談不上有多高興。現下又看到她這樣子,心裏有些說不出的煩躁。

    顧懷瑜點頭稱是,心道果然還是如此。

    張氏素來養尊處優,極度愛美,連旁的人打扮稍隨意一點,都會引起她的不滿,自己渾身那樣稀糟,就算是親女,她也嫌棄。

    其實她也不懂,即便這十餘年自己未曾養在她身邊,可好歹還是至親血脈,張氏為何能對林湘的所作所為睜一眼閉一隻眼,甚至有時候還會助力一些。

    約莫是死過一次,那些個想不通的,道不明的,驟然之間便清明了。

    現下府內中饋明麵上是王妃張氏掌管,可實則還是老夫人說了算,王爺平庸不堪大任,是個指望不上的,張氏地位岌岌可危,她想要當這做主之人,隻能站到兒子那一方。

    早在林湘身世揭曉的前日,林修睿便告訴過她,如若不是為了林湘鋪路,他是絕對不會同意接顧懷瑜回來的。

    她知道林修睿終會與林湘在一起,倒不如保持原樣,好好對林湘,等將來老夫人一死,這府中自然是她說了算。

    如果是對顧懷瑜太過熱情,定是要惹兒子不滿,屆時林湘也不會與她像現在這般親昵。而顧懷瑜,被顧氏虐待著長大,能有什麽好的出路?

    兩相比較下來,張氏心中千回百轉,終是下定了決心!

    就當我對不起你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