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韜光養晦
  張家此刻也是燈火通明,張世玉盤腿坐在炕沿上,爺爺張祿坐在炕頭中間,兩邊分別坐著爹張繼壽,叔張繼富,堂妹張豔站在炕沿前,炕桌上擺著張世寶從縣城帶回的酒肴,一家人正在家等張世寶兩口子從王守午家回來一起喝酒,結果隻見世寶一個人回來了,且是一副垂頭喪氣的模樣。

  張世玉趕緊把世寶讓到炕上坐下,然後低聲地問道,“咋啦?哥,他們沒同意俺當治保主任?”張世寶心裏還在責備自己剛才在王守午家說過的那些話,他擔心蕙蘭把這些話傳給柳老爹,張世玉問他的話根本就沒聽進去。

  張祿見世寶一副顧慮重重的樣子,且王蕙蘭沒有跟他一起回來,就知道世寶在王家肯定是談崩了,他關心地問道,“乖孫子,是不是在守午家吵架了?蕙蘭咋沒跟你一起回來?”

  世寶見爺爺問自己話,趕緊打起精神,苦笑著應道,“爺爺,您老真是料事如神,您前些日子就給我說過,村委不會同意讓世玉當治保主任的,勸我趁早打消這個念頭,我當時還不信,畢竟村支書王守午是我的二舅哥,他還拍著胸脯向我保證沒問題,現在看來還是您了解柳老爹,世玉的事被他一票給否決了,還把舉薦人王守午、王守疆給羞辱了一通,剛才在守午家,我因為一時衝動,說了幾句對柳老爹失禮的話,結果惹惱了蕙蘭,被蕙蘭給趕了出來,蕙蘭正在氣頭上,估計今晚不會回家睡覺了。”

  張祿聽了世寶的話,捋著花白的胡須沉吟不語,張世玉則火冒三丈,這兩天他一直沉浸在做治保主任的美夢裏,現在突然成了泡影,他大聲地嚷道,“他柳老爹憑啥不同意俺當治保主任?雙柳村都成了他柳老爹的獨立王國了,柳承祖、柳文貴、柳忠章不是柳老爹的小叔,就是他的兄弟或侄子,全是柳家大院的人,好不容易有兩個姓王的,王守午是他的小舅子,王蕙蘭是他的小姨子,這兄妹倆對柳老爹更是忠心耿耿,尤其我那中看不中用的大嫂,根本就沒把咱張家當成她的家,她的心全在柳家大院呢,哥,你好歹也是縣委辦公室主任,咋就鬥不過一個小村長呢?我倒要看看柳老爹會安排柳家大院的那個人幹治保主任。”

  “世玉,你這些牢騷話在家裏講講也就算了,在外麵可不能亂說。我看還是把你弄進縣城,找個臨時工先幹著,聽守午的口氣,柳老爹這幾天很可能要找你的麻煩,先到縣城躲一躲,雙柳村本來就是柳姓人家的,咱張家和王家都是外來戶,柳老爹不僅是村長,還是柳氏宗族的族長,不要說我這個辦公室主任鬥不過他了,就是縣長柳魁章也不是他的對手,我今晚上已經闖禍了,你就別跟著添亂了!悔不該當初沒聽爺爺的勸告,非要給你爭這個比芝麻還小的官,結果偷雞不成蝕把米!”

  張繼壽也順著世寶的話說,“世玉,你這偷雞摸狗的毛病早晚要吃大虧,你大哥說的對,明天你就進城,柳老爹是說一不二的主,他說要收拾你,就一定讓你吃不了兜著走,你爺爺天天揪著你的耳朵根子囑咐,任何時候任何場合都不要說柳老爹的壞話,隔牆有耳,你咋就不長記性呢?”張繼壽借著教訓世玉的機會也順便敲打了一下世寶,世寶實在不該在王守午家說柳老爹的狠話,但他向來對世寶特別尊重,即使世寶做錯了事也從不直接批評他。

  張祿點點頭,他對張繼壽的話非常認同,他最反感兩麵三刀的人,這也是他喜歡和欣賞柳老爹的主要原因,柳老爹為人光明磊落,對朋友肝膽相照,義薄雲天!張祿沉穩地對張豔說道,“小豔,你把菜拿到廚房熱一熱,順便把酒燙上,時候不早了,咱們一邊吃酒一邊談事。”

  張豔答應一聲就利索地去廚房忙活去了,看著穩如泰山的爺爺,張世寶由衷地佩服,他和爹張繼壽換了下位置,緊挨著張祿坐著,然後低聲地問道,“爺爺,蕙蘭今晚會不會跑到柳家大院找柳老爹告狀?”

  張祿不急不忙地問道,“世寶,你都說柳老爹啥狠話了?”

  世寶就貼著張祿的耳朵把在王守午家發生的事大概陳述了一遍,張祿聽完,驚詫地說,“世寶,按說你不該犯這樣的低級錯誤呀!我給你們說過很多次了,柳老爹是咱張家的恩人、貴人,舉個眼前的例子,他不點頭,蕙蘭能嫁給你?!你妹妹張豔與仁章,倆人處對象有個年頭了,柳老爹沒點頭,這事就得拖著,不要說幾封來路不明的匿名信,就是實名舉報也扳不倒柳老爹,柳老爹跟柳文華完全不一樣,在土改前,柳老爹就不動聲色地遣散了所有長工,然後把家裏上千畝的田地無償分給了雙柳村的柳氏宗親,隻要姓柳的就有份,這招太高明了,進退自如,地分了,心齊了!那些匿名信就是造謠嘛!蕙蘭哪兒,你放心,她斷然不會跑到柳老爹哪兒告狀的,她這些年一直跟柳老爹在一起,聰明著呢,不像你們肚子裏放不下幾兩香油,她若真想整你,就不會罵你罵得那麽狠了。世寶,你且記好了,在雙柳村,啥時候都要夾著尾巴做人,凡事都要三思而後行,千萬不要腦子沒到話先到,說出去的話那就是潑出去的水,覆水難收!這一點你們都不如小豔,她在柳家大院處理各種關係遊刃有餘,不卑不亢,極有分寸,可以說是滴水不漏,如果我沒看錯的話,咱張家將來還是要靠小豔來支撐。世寶,你以後還要跟你妹妹小豔多親近,說不定將來她對你有莫大的幫助。”

  張繼福見父親對張豔有如此高的評價,忍不住高興地問道,“爹,你看張豔也老大不小了,過年都二十了,前些年還有媒人上門保媒,結果都被張豔和您給拒之門外了,這兩年,十裏八村的都知道張豔在跟柳家大院的仁章處對象,再也沒人上門保媒了,而柳家大院上上下下包括柳老爹在內,都很喜歡張豔,但柳老爹就是按兵不動,不幹涉也不上門提親,就把仁章和張豔這樣幹晾著,這樣耗下去也不是回事呀,你說咱該咋辦?”

  張豔聽見父親張繼福談起自己和仁章的婚事,趕緊把菜肴端上炕桌,給大家把酒斟上,靜靜地聽張祿分析。

  “咋辦?繼續耗啊!好飯不怕晚,咱家小豔在柳水鄉那是數一數二的好姑娘,柳老爹若相不中她早就幹涉了,他按兵不動隻有一個原因,就是在繼續考察小豔和我們張家,當年柳老爹為什麽那麽幹脆就同意了蕙蘭和世寶的婚事?還不是因為世寶是雙柳村同齡人中最早參加抗日隊伍的,並且還把柳家大院的柳慕煙也帶上了革命道路,說到底,柳老爹就是相中了世寶的人品。這次冬季征兵,我一再督促世玉,讓他報名參軍,他以自己超齡為借口就是不報名,柳仁章、王守疆不都是超齡了,人家照樣報名,並且王守疆還被破格錄取了。世寶應該清楚,王守疆被錄取完全是柳老爹使得勁,黃縣負責征兵的武裝部部長薑豐翼,那是柳老爹的生死兄弟,就像我和王炳乾的關係一樣,能不能參軍還不是柳老爹的一句話?話說回來了,柳老爹為啥沒同意柳仁章去朝鮮戰場?這就跟咱家的小豔有關係,不出意外的話,這幾天柳老爹肯定會派人上門給仁章提親!”

  張祿的一席話,猶如撥雲見日,除了世玉,其他人都笑逐顏開,張豔更是嬌羞地低下頭。

  張祿七十出頭,雖是古稀老人,但精神矍鑠,慈眉善目,發須皆已雪白,一尺多長的胡子飄然頜下,梳理得一絲不苟,頗有道家的風骨,兩個兒子張繼壽、張繼福都不成器,唯一的女兒張三嫚,命運多舛,現在骨肉分離,寄居在張世寶縣城的家裏,孫輩人丁也不旺,隻有張世寶、張世玉、張豔三人,張世寶是在抗戰最艱苦的時期參加八路軍的,張祿親自把他送到了好兄弟王炳乾的隊伍上,現在年紀輕輕就坐上了縣委辦公室主任的位置,假以時日在仕途上或能更上一層樓,張祿在張豔身上花費的心血最多,也最寵愛她,張世玉疏於管教,成人後不學無術遊手好閑,早已聲名狼藉。

  張世寶端起酒杯,恭順地對張祿說道,“爺爺,家有一老如有一寶,咱老張家有您坐鎮,日子一定會越過越好,為了爺爺您的健康,大家幹一杯!”

  酒過三巡,張世玉有些醉意,他平時經常跟外村一些不三不四的人鬼混,那些人都奉承他有個在縣委當大官的哥哥,鼓動他在雙柳村謀個一官半職,於是世玉就央求世寶出麵,幫自己當上治保主任,結果治保主任沒當上,自己明天還得進城躲幾天,心裏非常憋屈,爺爺張祿講得那些道理他壓根就沒聽進去,借著酒勁,他鬥膽對張祿說道,“爺爺,從古到今都說官大一級壓死人,我哥的官可比柳老爹這個村長要高出好多級吧?還有柳魁章,那可是一縣之長,怎會對一村之長卑躬屈膝呢?這還有規矩與王法嗎?難道天底下就沒人能治得了他柳老爹?”

  張祿看著喝得臉紅脖子粗的世玉,聽著他貌似有理的混賬話,氣得他哭笑不得,張祿活了這麽大年紀,一輩子都沒跟人吵過嘴,更不用說動手打人了,世玉經常胡作非為,都是由他爹張繼壽教訓,張祿眯著眼睛輕聲地反問道,“世玉,為啥要整治柳老爹呢?”

  “因為,因為他不同意我當治保主任,還要狠狠地收拾我。”

  “他為啥不同意你當治保主任?他又為什麽要狠狠收拾你呢?”

  “因為,因為”世玉說不出口了,自己平時偷雞摸狗的事沒少幹,雙柳村民風淳樸,大家因為張世寶是縣裏的領導,所以都不跟張世玉一般見識,張世玉心裏清楚柳老爹要收拾他也不是因為那些小偷小摸,而是自己多次調戲文鬥媳婦,結果文鬥媳婦到柳老爹跟前告狀,這才把事情鬧大了。

  “說不出來了吧?!世玉,官大一級確實能壓死人,壓死的都是官迷,都是沒有節操的昏官和庸官,對於柳老爹這樣的清官,大凡都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何況柳老爹還有一身的本事,不是你想壓就能壓得住的。柳老爹在雙柳村當村長整整二十一年了,當柳氏宗族的族長整整二十五年了,十八歲就能當上幾千人的族長,並且獲得所有人的擁護與尊重,我問你,天底下有幾個人能做到?但天底下能當縣長的人比牛毛還多,縣長在柳老爹的眼中跟糞土無疑,我早就跟你哥世寶說過,不要幫你謀求什麽治保主任,柳老爹絕對不會同意的,你自己是個啥人你自己還不清楚嗎?你平時見了柳老爹為啥要躲著走?因為你怕他,怕他身上的浩然正氣,這種正氣是天地間最剛毅的,是不可戰勝的!”

  張祿說著說著,就想起半個多世紀以前,自己孤苦伶仃,從河南新鄭一路討飯流落到雙柳村,那個衣衫襤褸骨瘦如柴的少年,被柳化鏞老爺收養而得以存活,自己與柳家大院六十多年的愛恨情愁如同發生在昨日一般,在酒精的刺激下,禁不住老淚縱橫,他的一生與柳家大院有著太多的不解之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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