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七章 有誰要走?
  盛京城火光四起的這一刻,城外三十裏處的江北水師大營裏,中軍大帳內的軍案後缺了主帥,軍師韓其初站在軍案旁,看著擠滿大帳的各級將領。

  此時全軍都處在嘩然之中,將領們不知如何安撫軍心,隻得到中軍大帳裏商討對策。

  觀兵大典本是盛事,哪知都督竟是女兒身,聖上竟然軍前立後,如今都督隨駕回宮,水師忽失主帥,總要知道日後何去何從。

  韓其初身為軍師,最當出謀劃策,這時卻一言不發。

  章同率先表態,“我願追隨都督。”

  眾將領一齊看向他,侯天先問:“咋追隨?那小子……不是,那丫頭……皇後……”

  侯天三改稱謂,改得別扭至極,罵道:“娘的,咋這麽別扭!”

  莫海接口道:“都督是女子,今已貴為皇後,如何追隨?”

  章同道:“聖上乃是明君,迫於權相攝政,故作昏庸罷了。追隨聖上,便是追隨都督。”

  莫海一聽便沉默了,一齊沉默的還有西北軍的舊部。權相指的是元家,偏偏大將軍是元家嫡子。他們雖已是西北軍的舊部,但世間最難放下的有時恰恰是個舊字。舊時情義尚在,要如何明知聖上必除元家而不顧大將軍之情?

  “軍侯想得倒是輕巧,隻怕都督並不需要我等追隨。都督已貴為皇後,隨聖上回宮享那榮華富貴去了,臨走時對將士們沒有一句交待,想來是後半生無憂,無需我等追隨。”這時,一名都尉冷笑道。

  這都尉也是西北軍的舊部,現如今是章同的部下。前些日子暮青提拔軍中將領時,特意將一些激進派的西北軍舊部撥到了處事穩重的將領麾下,以行監視牽製之利。此人原是莫海的部下,都尉之位,後來被貶至兵丁,直至三個月前才官複原職。元修在西北戍邊時,提拔將領不問出身,隻以殺敵論軍功,此人是一員勇將,因暮青火燒大營的事被降為兵丁,一直心存不服,後因元修不肯將犯了軍規的舊部帶回西北而不得不在水師裏,平時隻在嘴上有些怨言,今日當眾煽風點火,章同頓時沉了臉色。

  “放屁!”一聲怒罵如斷金石,章同字字如槍,“榮華富貴?虧你敢言!天下誰人不知朝廷是權相攝政外戚專權?都督如若愛慕榮華,自可跟著鎮軍侯!跟著聖上朝夕難保,豈非自討苦吃?!”

  那都尉頓時皺了眉,對罵道:“少他娘的拿權相外戚說事,老子不懂專不專權,隻知道大將軍戍邊衛國戰功赫赫,沒有他就沒有西北鐵防!沒有西北鐵防,哪有朝廷的安穩?大將軍是大將軍,有本事別老扯他爹!”

  “都督是都督,有本事也別老扯聖上!西北半年,盛京一載,都督是何品性為人,何需多言?不信者不過是心不在罷了。”

  “心不在怎麽著!想當初馬背上征戰,一刀砍一個胡人腦袋的日子有多痛快!老子生是西北漢子,就該在馬背上坐著,讓老子在水裏潛著,老子憋屈!”

  此話說出了一些將領的心思,許多人是忘不了那黃風烈日的西北,想念那馬背上殺敵的痛快日子。

  但這話讓半數江南將領心裏不是滋味,男兒沒有不愛戰馬的,若能馳騁沙場,馬背上殺敵,有誰不願?但江南男兒多熟水性,因為大多生在窮苦人家,在江上打漁討生活,沒有潛水憋氣的能耐養活不了一家子。生來摸不著馬背,倒能在水裏抓魚鑿船。如同北方男兒以馬上功夫論英雄,南方男兒水性好的也能稱好漢。

  這些江南將領多是少年郎,曾經是西北軍的新兵,如今雖然成了將領,很多時候在西北軍的舊部麵前仍然覺得矮人一等。西北軍保家衛國,乃大興第一鐵軍,那馬背上開弓揚刀的英姿曾是他們仰望的風景,是他們以為一生也觸及不到的英雄夢。哪怕如今同等軍職,他們仍然覺得不如人,戰時經驗不如人,殺敵之數也不如人,不曾保衛過家國百姓,不曾因軍功而披甲受封,拿什麽與英雄相比,即便同起同坐,也依舊憧憬仰望。

  然而,當憧憬觸碰到了內心的信仰,少年們決定捍衛,無論麵對的是誰。

  “都尉現在說憋屈,那當初是誰去求都督讓你們留下來的?”

  “都督走了,軍中無帥,都尉就生了離心,怪不得當初元大將軍不要你回西北軍!”

  這話說的是那都尉,戳痛的卻是全體西北軍舊部們的心。

  一人怒道:“西北軍軍紀嚴明,俺們犯了軍規,大將軍不讓俺們回去,俺們認了!可這回的事是都督欺瞞在先,走時又連句交待也沒有,寒了將士們的心,俺們心裏不痛快!”

  “就為這?都督平日裏待將士們咋樣,都尉們不清楚?都督在軍中的用度與將士們同等,朝廷發的衣袍鞋襪數目、每日的吃食、操練後喝的薑湯,將士們用什麽,都督便用什麽,連身子不適都不肯多用貴重的湯藥,省下來的俸祿和朝廷的賞銀全都給了將士們!她怎會是貪戀榮華富貴之人?石大哥死的那晚,她把俺們推下山坡,自己去引開那些江湖殺手!她最重人命,最奉公理,為了替死去的將士們報仇,親自動用酷刑殺人染血!她把將士們的性命和家眷看得比啥都重,怎會不交待一句就走?她臨走時連俺們這些親衛都沒帶,一定有問題!”劉黑子操著一口古怪的西北腔,情緒激動,神情憂焚。曾經靦腆的少年已磨練得初見沉穩,不再事

  練得初見沉穩,不再事事撓撓頭摸摸鼻子一笑而過,而是學會了思慮,學會了捍衛。

  湯良道:“沒錯,都督待人雖淡,實則心熱之人,無情之舉必然事出有因!”

  “那到底是為啥?”其餘江南將領皆露出憂焚之色。

  西北軍舊部麵麵相覷,神色各異,打的皆是眼底官司。

  韓其初在上首將眾人的神情看在眼裏,笑歎一聲。這一歎,將領們一齊望向上首,這才發現軍師自始至終未發一言,湯良急忙問:“軍師可知都督為何如此?”

  韓其初悵然一笑,神情欣慰,望著一幹江南將領道:“都督如若聽見你等方才之言,想必欣慰。”

  眾人一聽便知道韓其初清楚什麽,於是紛紛說道:“軍師,都督究竟出了啥事?你要是知道就別瞞著了!”

  “我們都要急出毛病來了,軍師就別賣關子了,都督到底咋了?”

  韓其初歎了一聲,望向西北軍舊部,道:“西北軍三萬精騎紮營我們水師大營後方,前方便是驍騎營,今日看聖上、遼帝及侯爺之舉,隻怕盛京城裏要出事。”

  “出事?”江南將領們心裏咯噔一聲,西北軍的舊部們麵色驟變,心中各自已有了猜測。

  “都督不與元相同心,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朝廷用她練兵,卻也始終防著都督率水師從龍抗元,因此這前有驍騎軍後有西北軍的布防顯然是為防水師,一旦有此布防,就說明聖上與元黨要一較高下了。都督沒有帶走一兵一將是在保全將士們的性命,她隨聖上去了,即是有生死共存之心,但她不想讓我等共赴此險,她怕聖上敗了,連累將士們的性命。都督寧肯絕然離去,寧肯將士們以為她貪慕榮華,也不願將士們冒身家性命之險。”韓其初長歎一聲,中軍大帳裏卻久無人聲。

  將領們呐呐難言,大帳裏光線昏暗,兒郎們的眼底卻躍動著明光,亮若螢燭之輝。

  “都督之心,將軍們可知?”韓其初望著西北軍舊部們,痛聲道,“都督生是女兒身,卻有兒郎之才,從軍報國,斷案平冤,身負殺父之仇,肩背將士之命,心堅如石,誌比青天!女子之身尚且能擔如此重負,相比之下,將軍們的心卻是如此易寒!”

  將領們握拳屏息,難發一言。

  韓其初接著道:“將軍們難忘西北,在下理解。西北軍乃是侯爺所建,侯爺戍邊十載,修築城防,外抗胡虜,內剿馬匪,守一方疆土,護一方百姓,實乃天下英雄兒郎。聽聞當年侯爺與將士們同食同寢親如兄弟,將軍們心服侯爺,難侍二帥,盼歸西北,實乃人之常情。將軍們重情重義,卻也薄情寡義,都督亦曾守過百姓殺過胡虜,還曾追剿回西北軍發給軍烈家眷的撫恤銀兩,後又以俸銀貼補將士們,一腔心意皆付軍中,而將軍們念著侯爺之恩,卻不肯將這重情重義之情分與她一分!敢問將軍們可有同袍戰死沙場,撫恤銀兩一事上可有人受過都督之恩?都督有何處對不住將軍們?”

  依舊無人出聲,卻聞骨節哢嚓之聲傳來,江南將領們緊握拳頭,眼神如刀。

  西北將領們低著頭,其實不是都督不好,而是她不擅排兵布陣,雖有軍師在,但為將者不擅此道,如何帶兵?每當此時,他們總想起大將軍,加之妻兒老母在西北,他們不願一輩子在盛京,總是想回去。

  韓其初見將領們不說話,長歎一聲,道:“縱然都督用心至深,但離去之前終歸是沒有交待,既如此,不願將軍們猜疑,今日軍帳中的言行亦不按觸犯軍規論處。都督今日有生死之憂,在下難以束手旁觀,願為都督赴湯蹈火死生無怨!但倘若今日事敗,必將身首異處,將士們皆有家眷,因此在下不願強求,誰要離去,現在就走吧!”

  將領們一愣,一齊抬頭看向韓其初。

  韓其初背身而立,仰頭閉眼,問:“有誰要走?”

  ------題外話------

  從武漢回來了,這章強迫症犯了,本來上傳了,覺得不滿意又拖回來刪了重寫,改了四五遍總算找對感覺了。

  昨晚放音樂哄元寶睡覺,結果他還沒睡,我先被催眠了……也是醉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