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淡黃的長裙,蓬鬆的頭發 (1)
  許子詮送唐影到林心姿家的時候,已經將近晚上11點。

  剛進小區,夜色幽幽,唐影還忍不住左顧右盼,躡著步子也輕,拉著許子詮問:“徐家柏有沒有可能跟蹤我們?”

  許子詮一手拖著她的小箱子,一手失笑推她頭:“這方圓十裏最鬼祟的人現在應該是你。”

  兩人出了電梯,冷冷清清的樓道裏,唐影先輕輕扣了兩聲門,裏麵傳來林心姿的聲音問:“誰呀?”

  唐影的嘴貼著門回答:“淡黃的長裙,蓬鬆的頭發。”

  許子詮一愣,還沒來得及問什麽莫名其妙的呢,門就從裏麵打開了。

  林心姿冒出一張貼著白色麵膜的臉,聲音被麵膜紙壓癟:“答對暗號。歡迎回家。”

  唐影扭過頭對他解釋:“非常時期,我們約定了進門暗號。機智吧?”

  許子詮差點笑出聲來,“這種形式主義的暗號也就你們能想得出來。”

  林心姿側身拉開門讓唐影進屋,瞥了許子詮一眼,兩人距離大半年前就再沒見過,此刻也不覺得尷尬,隨意打了個招呼,林心姿邀請:“要進來喝杯茶吻別了再走嗎?”

  許子詮笑著搖搖頭,眼睛看向唐影:“不用了。出門前就吻過了。”

  唐影帶著小小行李箱進屋,換了拖鞋,回看門口許子詮:“我也不介意再多吻幾次。”

  兩人隔著半米不到站著,嘴角勾起,眼眸閃亮隻有彼此,一來一回給美人塞了一嘴狗糧,林心姿翻了個白眼邁步就往洗手間走,“得,我去洗臉了,您倆自便吧。”

  許子詮一手扶著門框說,我周一要出差,過兩天回來再來找你。

  唐影點點頭好。隻顧抬頭看著他。

  許子詮想到什麽,欲言又止,最終說:“唔,你會有哪裏不舒服的嗎?”

  唐影愣了會兒才明白他的意思,想了想答:“還好…能走能跳行動自如。不過和小說裏寫得不太一樣……”她睨了許子詮一眼:“如果是厲害的男主角,大婚之後第二天,女主角一般是下不來床的……”

  他笑了聲,忍不住輕輕拍了一下她臉警告:“你啊,不作死就不會死。”

  屋子裏的燈是冷白色的,樓道裏的燈是暖黃色的,他們隔著一道門框,在冷暖光的交界裏話別,許子詮的手指從她的下頜角一點點劃到下巴,他叮囑,又像命令:“我不在的時候…你要想我。”

  樓道裏的穿堂風從兩人之間吹過,吹起他的袖子和她的劉海。他們從一棟高樓轉移到另一棟高樓,但窗子外,仍然是同一輪月亮。是那個從一開始,就看著他們微笑的月亮。

  胡哥在第二天上午十點準時到達林心姿家。聽見了敲門聲的林心姿照例問:“誰呀?”

  門外低沉而又不失油膩的聲音響起:“淡黃的長裙,蓬鬆的頭發。”

  唐影本在沙發上加班,聽了這句話忍不住失笑。開了門胡哥入內換鞋,手上還拎著替兩個姑娘買的桃園眷村早餐。

  唐影嘖嘖拆開包裝,對胡哥說:“你這也走起殷勤路線了?”

  “不不。”胡哥搖搖頭,“我的體貼,一向隻使在刀刃上。這個叫做,高效溫柔。”說著又對唐影做了一個wink.

  三人正圍著沙發茶幾吃早餐,擺出豆漿、油條和肉鬆飯團,唐影被胡哥的眨眼殺到,心驚膽戰與林心姿對視一眼,忍不住問他:“喂,你知道你做這個表情的時候是什麽樣的嗎?” 她學著胡哥的樣子試著拋回去一枚wink,“就是,這個…這個表情。”

  胡哥一愣,“怎麽了?不夠有魅力?”

  “太油膩。”唐影循循善誘:“高質量的wink考驗的是整張臉的肌肉控製力,除了眨眼的那隻眼睛,剩下的部位應該保持靜止。而你知道你為什麽會油膩嗎?”

  胡哥呆呆問:“為什麽?”

  “知識點來了。”唐影掏出一根油條看著他:“你一旦眨眼,半張臉的肌肉都在動,眉毛眼睛擠成一團不說,嘴角也在那個瞬間歪了一歪。這麽多肌肉同時動起來,不叫wink....叫——” 她忍不住搖了搖頭,麵露嫌棄。

  “叫什麽?”胡哥大驚。

  “麵部抽搐。”林心姿補充,低頭喝了一口豆漿。

  “……”

  “對的。”唐影無情指出:“你想想,哪個姑娘會想見到一個男人忽然對著自己抽搐?”

  胡哥沮喪起來。兩個姑娘心血來潮,幹脆拿來一麵鏡子,讓胡哥對著鏡子進行表情管理。被逼無奈對著鏡子連做了十幾個wink,直到胡哥身心俱疲放棄:“靠,看不下去了,太他媽油膩了!”

  美人與唐影大笑起來。

  小小屋子的笑聲掩蓋了敲門聲,“噠噠噠”的規律扣門聲音混雜在兩人清脆的笑裏,直到笑聲減弱,胡哥才問:“是不是有人敲門?”

  “誰呀?”林心姿麵帶笑意大聲問了一句。

  女生們周末在一起總愛點外賣零食下午茶,唐影甚至還定了兩束花。往來扣門的快遞外賣小哥們往往自報家門。可這時,門外靜了靜,一個陌生的聲音幹癟回答:

  “淡——黃——的長裙,蓬——鬆——的頭發。”

  他念得慢,拖著的聲音一點點從門縫裏傳來。 像是一條蛇,沿著三個人的脊背冰涼網上趴著,本是夏日,空調吹出的是冷風,後背發涼,三人霎時怔在原地。愣怔半秒後,胡哥快速跑到門口試圖透過貓眼一探究竟。沒想到貓眼早被人擋住。

  接著是“噗通”箱子的落地聲。

  然後是皮鞋踩著地麵啪塔啪塔離去的腳步聲。一分鍾左右後,“叮咚”,那個人摁著電梯離開了。

  三人麵麵相覷。

  “我……我開個門?他好像留下了什麽東西。”胡哥也被這番操作瘮到。過了會兒,征求林心姿意見。

  林心姿沒答。一隻手緊緊拽著唐影。像是落難的白鷺。

  “沒事,我們三個人。即使他還在,也不敢做什麽的。”唐影安慰。

  深深吸一口氣,美人總算點頭。

  陌生人留下的,是一個粉色的禮盒紙箱。被精心包裝過。胡哥將箱子上上下下檢查了一番後,將它放客廳地上。

  唐影拿了剪刀將包裝劃開,揭開蓋子,三個人都一愣——

  是滿滿一整箱的女士夏裝。桃紅柳白的裙子、上衣、褲子,還有睡衣。被整整齊齊堆疊在一起。它們似乎被認真地清理幹淨,很認真地梳洗裝扮,再被溫柔折疊,裝進粉色箱子運送到這裏。

  唐影翻了翻,眼尖認出幾件衣服,一臉驚訝:“心姿,這些是…”

  “我的衣服。 是我放在家裏的衣服。 ”林心姿閉了閉眼。癱坐在地上,絕望得出結論:“他早就找到了我了。”

  屋子裏空調的溫度有點低,嗖嗖涼風,唐影忍不住伸手拿遙控器摁了關機,“嘀”地一聲,屋子裏霎時安靜,空氣仿佛靜止。氣氛窒息,連唐影和胡哥也後怕起來——

  這個暗號是他們昨天才約定的,昨天晚上與今天上午唐影與胡哥才第一次使用。本來是三個人叫著玩鬧的遊戲,沒想到自始至終,徐家柏都在暗處。

  “要不要報警?”唐影下意識問。

  胡哥搖了搖頭:“和男朋友吵架離家出走,結果男朋友隻是給自己送了一箱衣服。沒吵架沒威脅沒暴力的,這事擱警察那兒,也沒法給你處理啊。況且…”他瞄了林心姿一眼:“你忍心報警嗎?”

  林心姿當然還是沉默,她把五指抓入頭發裏,低著頭,盡量平靜思緒。

  過了許久,她終於抬起頭,深呼一口氣,一臉平靜將箱子裏的衣服、裙子一件件拿出,抖了抖,再扔到床上。仿佛這些衣服就是她讓徐家柏送過來的一樣。等到拿出第八件的時候,白底檸檬花樣的吊帶裙子裏輕飄飄滑出一封信。和包裝紙同色係的粉色。

  裏麵夾著的紙,是林心姿離家出走前寫的那張便條:“家柏,我覺得我們還是都冷靜一下吧。以後再聯係。”

  而如今,那句話下麵被鋼筆加上了一行娟秀字體:“心姿,我等你回家。”

  林心姿拿著信看了幾秒,抽了抽鼻子,又將紙隨意塞回了信封裏。

  唐影與胡哥坐在一邊,默默看著林心姿收拾這箱在他們看起來有點瘮人的衣服。對視一眼,最終什麽話也沒說出口。

  等到林心姿將所有的衣服收拾完,她轉身看著唐影與胡哥,還是剛才的平靜神色:“收拾完了,咱出門吃飯去吧。”

  唐影與胡哥還沒反應過來,美人接著說:“反正他都知道我住這兒,也沒什麽好躲,不如出去下館子好了。”

  唐影點點頭,“也是,人多的地方更好。”

  午後的陽光明晃晃地照在屋子裏,巨大落地窗外是世界,他們仿佛是被人觀看的櫥窗玩偶。渾身不自在起來。

  這棟公寓是一梯兩戶,樓道雖然長,但一眼望到底,也極少有容納隱蔽之處。胡哥率先出門,在樓道裏尋找了一圈,一無所獲。安全出口的樓梯門在距離林心姿所住公寓靠近的一處,哪怕躲在樓梯間裏,隔著厚厚安全門,也絕對無法聽到他們說話的聲音。

  三人出門等電梯的時候,唐影仍然百思不得其解:“所以,徐家柏怎麽會知道我們的暗號?”

  林心姿搖了搖頭。

  樓道的穿堂風吹過,唐影忍不住抱了抱胳膊,接著說:“現在感覺站在這個樓道裏,就像被監視一樣…”

  “監視”一詞似乎提醒了胡哥。他一拍腦袋說我知道了。

  大步走到林心姿門前,開了手機手電筒,沿著門框以及天花板、門對麵的牆、消火栓認認真真照了一通。

  唐影與林心姿對視一眼,立刻也明白了怎麽回事——移動攝像頭。徐家柏不需要躲在暗處,隻需要在這裏悄悄粘貼一枚迷你攝像頭。

  十幾分鍾後,胡哥從對門消火栓上取下了這枚粘著的黑色的小圓片。烏溜溜的,像是一隻跳蚤。他將那枚迷你攝像頭遞給林心姿的時候,連唐影都不敢看心姿的表情。

  美人的五指將它緊緊拽在手心。長指甲嵌入肉裏。 “叮咚”電梯到達。

  林心姿昂首率先走了進去。

  “心姿,你打算怎麽辦?”

  三人選了一家打邊爐。熱熱鬧鬧港式餐廳。此刻越是世俗喧囂的地方,越能給自己安全感。

  林心姿頓了頓,拿起碗給自己盛了一份燙,動作生澀:她好久沒給自己盛過湯。過往在家,她要任何東西,都隻需要張嘴即可,美人聲音虛弱:“我……再考慮一下。”

  胡哥看不下去林心姿的笨拙動作,搶過碗和湯勺,替她盛了一碗:“還舍不得分手呢?”

  林心姿沒說話了。

  唐影震驚看了閨蜜一眼:“徐家柏這樣有點恐怖,你和他在一起不怕嗎?”

  “可是,可是他對我真的很好……”林心姿搖了搖頭,“雖然有一些出格的行為,雖然他掌控欲太強。但他真的很愛我…”

  “你想要這樣的感情嗎?偷看你手機、跟蹤你、監視你?”唐影難以理解。

  “任何感情都有缺點。家柏也有好的地方,不能一下子就全盤否認一個人。看手機這件事雖然嚴重,但沒有到非要分手的地步。和他在一起的時候我考慮了很多,所以現在哪怕真的要分手,我也需要考慮。”

  唐影沒說話了。想起當時林心姿做的PPT與各路分析,將約會候選人從海選到淘汰賽,一路篩選,唯有徐家柏一人一路過關斬將,成功出道抱得美人歸。如今自己親手選出並量化而成的愛情,被越發證明是一個錯誤。任何人,都需要時間平複心情。

  胡哥也沒說話了。畢竟自己狼子野心昭昭,這時候說再多情敵的壞話,都隻能得到相反的效果——林心姿會在下意識認為他的觀點別有用心。人一旦處於防備狀態,就會擁有逆反心理。所以他想了想,決定反其道而行,開始對著林心姿曆數徐家柏的優點。

  他清了清嗓子,“其實,我覺得心姿的想法很有道理。畢竟你是最了解他的人。有時候做的事情盡管我們看起來不理解,但初衷,可能都是為你好的。而且,他看起來斯斯文文,還戴一副眼鏡,怎麽看怎麽都是有教養、有文化、有內涵的那種男人,絕對不會心術不正。哪怕在你家門口安裝攝像頭,應該也是為了關注你的安全……”

  唐影越聽越離譜,正準備打斷。沒想到胡哥認真了神色,又說最後一句:“不過,你對於徐家柏的任何決定,我都支持。盡管做出了這些事情,我也相信他確實不會太壞…”

  “你又不了解他。”唐影打斷。

  “對,我確實不了解他。”他將頭轉向林心姿,看著她:“但我相信你。”

  三個人圍著圓圓的木桌子環繞而坐,桌子中央是熱氣騰騰的火鍋。林心姿的眸子穿越過繚繞蒸汽與胡哥注視。

  難得的,他這一次知趣不做wink,他隻是很認真地看著林心姿。泛著淺淺的笑。

  他們的對視沒有太久,就被胡哥的手機打斷。

  他接起電話“喂”了幾聲,語氣熟稔,聽話語內容,似乎是久別的朋友突然來北京要見麵。胡哥說了自己位置,沒想到那人也在附近。電話裏傳出笑聲,問那不如一起吃頓飯。胡哥想了想,拿下電話:“我有個朋友來找我,一會兒我可能要先走?”

  林心姿和唐影對視一眼說,找你吃飯嗎?方便的話可以叫他一起啊。

  “你們不介意?”胡哥高興。

  唐影和林心姿搖搖頭,“反正我們才剛開始。多點人還能多加菜。”

  胡哥立刻對電話那頭說了地址,那邊是一個聲音低沉的男人,說十分鍾後到。掛了電話,胡哥拿盤子下了一份活蝦,笑起來:“是我大學舍友,之前一直在南方。最近來北京出差吧。好幾年沒見了。”

  唐影也是南方人,隨口問了一句,哪個城市呀?

  “S市。”

  林心姿看了唐影一眼,“那不是你老鄉?”

  胡哥驚訝:“喲,這麽巧,那一會兒可要好好認識,加個微信哈哈哈。”

  林心姿撇撇嘴,“唐影都有男朋友了。”

  “誒誒,有男友就有男友嘛,人家也有家室了。單純就是老鄉和老鄉。”胡哥晃了晃漏勺,給林心姿和唐影分了一份煮完的蝦。

  那是一份九節蝦,紅黑的條紋,又叫斑節對蝦,是家鄉特產。她來北京之後,就越發少吃海鮮。一切關於家鄉的記憶都源於十八歲以前。包括那時候的蝦,螃蟹、荔枝、枇杷、媽媽做的飯與奶奶包的粽子,熱帶的海邊的家鄉一切,與無疾而終年少時候的愛情。

  她麻利擰下蝦頭,指尖剝開蝦殼,與蝦殼一起被剝落的還有記憶的外殼——

  她似乎在抬頭的瞬間,看到了程恪。

  不是2010年,而是2020年的程恪,老了,不對,是成熟了,但仍穿簡單的亞麻T恤和卡其色褲子,她偏偏能在人群裏將他一眼認出。刹那間仿佛時光飛速,仿佛鬥轉星移,她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

  下一秒,胡哥的聲音將她震醒。他開心揮了揮手,對程恪招呼:“程恪程恪,來,在這兒!”

  第63章 “不甘心”三個字,是誘惑男女在情愛戰爭裏犯賤的陷阱

  程恪比年輕時候更加好看。

  畢竟越是評價三十歲以後男人的外貌,五官優劣所占的比重越低:成熟男人的魅力不應在於歐式深邃的眼睛、筆挺的鼻子或者雕塑一般的下頜線條,更多體現在他的氣質、氣場與精神狀態。如果說女人三十歲之後的容貌是自己給的,那麽男人三十歲之後的容貌就是社會給的。日常生活裏的好看男人未必擁有漫畫裏出逃的五官,但至少都擁有一張春風得意的臉。

  好在,唐影想,她也比十年前的自己好看得多。

  她一眼就認出了他。而他顯然沒有。程恪和胡哥打了招呼,看了林心姿與唐影一眼,禮貌點頭笑笑,然後隨意拉了一張椅子,就坐在唐影與胡哥之間。

  他身上有淡淡的鬆木香氣,熟悉又陌生。胡哥笑盈盈對程恪介紹兩位女士。社會人士的常見寒暄,介紹職業、單位,再加一句溢美之詞。

  “唐律師好。”聽胡哥介紹他們是老鄉,他側頭看她,眼裏分明就有笑。

  “程總好。”她也叫他,記得十年前他本要考省裏公務員,沒想到後來卻去了一家互聯網公司,印象中那家公司去年剛剛在美國上市,他作為老員工,想必手中期權早已轉化成股票。應是風生水起。

  胡哥對著姑娘調笑程恪,說我這個哥們脾氣隨和,但就是愛講究。上學時候就一套套的。程恪低頭笑了笑,說我那都是瞎講究。兩人久別重逢,順帶說起大學宿舍時候的趣事來。

  聽了“講究”二字,林心姿忍不住瞄了一眼程恪身上的衣服,看不出牌子,但勝在料子精良。男人的講究要麽是鞋,要麽是表。互聯網的真大佬戴的往往是電子表,簡單高效。程恪戴的是機械表,雖然是簡約的入門款,但logo下的“1735”卻醒目,果然悶騷。

  她看了唐影一眼,沒想到唐影隻顧垂頭剝蝦,若有所思。

  程恪與胡哥聊了會兒,拿菜單讓服務員加菜。問到需要什麽飲料的時候,他合上酒水單,指了指一旁唐影喝的鹹檸七,突然問:“喜歡喝這個?”

  唐影一愣,“還行吧。”

  他點點頭,聲音淡淡轉向服務員:“和她一樣就行。”

  這話幾分曖昧,一下子三人都看向程恪。

  “怎麽了?”程恪笑起來。

  胡哥還沒開口說您這撩妹子的技倆太粗糙,也不問問人家有沒有男友。就見程恪伸手拍拍唐影的頭,半是抱怨半是玩笑:“你是真的還是假的沒認出我?”

  他順帶轉頭對林心姿與胡哥介紹:“這個小丫頭不僅是我老鄉,還是我鄰居。十年前我還替她補習過物理呢。”

  “這麽巧?!”胡哥吃驚。

  林心姿聽了這介紹,瞬間反應過來是誰。看著唐影——不會吧?!

  唐影笑了笑,也看向程恪:“我也以為你沒認得出我來。”

  “確實差點沒認出,女大十八變。”他側過頭看她,聲音溫溫和和的,像是隻希望她聽見,“可坐你旁邊就知道了。你認真剝蝦的樣子和以前寫物理題時候一模一樣。”

  回憶殺是最致命的武器。它占據過往,逼你留戀,能讓一個人的心瞬間柔軟。唐影忽然很難形容自己闊別十年見到程恪的心情,幾分親切、幾分感概,還有幾分莫名其妙想要在他麵前爭一口氣的衝動。

  於是,她剝蝦的手頓了頓,下一秒將剝完的蝦扔進了程恪碗裏,歪頭對他一笑:“但我現在剝蝦的水平,比做物理題的水平高多了呀。”

  程恪一愣,最終樂嗬嗬拿起筷子嚐了一口,對唐影點了點頭:“唔,確實好吃。”

  唐影沒說話了。斂了笑容又別扭起來。

  她和林心姿去洗手間的時候,美人問她:“你還好嗎?突如其來邂逅白月光啊。”

  唐影先認認真真在鏡子前補了口紅,又手拿包裏的氣墊霜薄薄在臉上撲了一小層,過了會兒才回答她:“還好。”

  林心姿說:“他結婚了?”

  唐影點頭,“孩子都能打醬油了吧。”

  林心姿說:“那你還撩他?”

  “有嗎?”

  “沒有嗎?”

  唐影單手”啪嗒“扣上氣墊,想了想,承認:“我就是……有點不甘心。”

  “不甘心”三個字是誘惑男女在情愛戰爭裏犯賤的陷阱。哪怕認清,也忍不住踏入。任何一個曾經因“愛搭不理”而破碎的心靈都發過終有一日讓他“高攀不起”的賭咒誓言。過去他對自己的忽視與無情,努力那麽多年,再次遇到,當她變成了更好的自己——更美更聰明更強大,不再是是一個小女孩麵對補習老師,而是一個成年的女人麵對一個成年的男人,她忍不住希望從當初那個毫不猶豫拒絕自己的人眼裏看到後悔神情。

  他的後悔將成為對她的認可。這種渴望得到認可的幼稚心態類似於一場報複,一場過往委屈的宣泄,她更想親口問問程恪,“再次看到我,你有沒有後悔過?”

  當然,她更怕他的答案是沒有。

  衛生間鏡子的頂光打在兩人頭頂,照在唐影年輕麵龐與精致妝容上,一旁林心姿不太理解這份不甘心,想了會兒說:“那你應該讓他看看你過得有多好多幸福。”

  唐影點頭,很堅定告訴她:“我會的。”

  如果不讓他後悔,那麽這場相遇還有什麽意義?沒有結果的較勁,爭來爭去,無非就是一口氣。

  唐影和林心姿從洗手間出來的時候,程恪正巧在聽胡哥聊到徐家柏的事情。兩個女孩來了興趣,問程恪看法。

  他想了想,“你這樣躲著也不是辦法,一來他已經知道了你住哪裏,躲已經失去意義;二來,一些問題越拖反而越能激化情緒。”

  唐影點頭說:“有道理。其實現在他怎麽想我們完全不了解。如果一直躲著,有點被動。”

  林心姿默默低頭喝了一會兒飲料,抬頭:“其實,我打算明天就去他單位找他。”

  三個人齊刷刷看著她。

  “我想和他當麵聊聊。這幾件事情加在一起讓我覺得很恐怖。我想正式和他提分手,好聚好散。”

  “但是…你不擔心自己人身安全?要不要我陪你一起?”胡哥問。

  “見麵地點在他單位。家柏不太敢對我怎麽樣。”林心姿抬頭對胡哥笑了笑,“反而你陪我去的話,可能需要擔心一下你的人身安全。”

  胡哥一噎。程恪笑起來,瞟了一眼室友:“你可別看現在的小姑娘們,一個個伶伶俐俐的,都比我們有主意多了。”

  這句話前半段是看著胡哥,後半段又瞥向唐影。眼裏含笑看她,頗有幾分“我家有女初長成”的意思。依然是十年前的溫柔。

  四人吃完飯走在路上的時候,見胡哥緊跟林心姿,程恪特地落在了後麵。他雙手插兜,看了會兒身旁半米遠的唐影,才歎了口氣寒暄:“好久不見。”

  空氣裏飄著夏天的味道,北京比南方幹爽太多,連空氣都想被烘烤過一樣,在夜晚中蓬鬆舒展。他們走在這樣的夜色裏,唐影深深吸一口氣,回答:

  “挺久了,距離你拉黑我,將近十年。”

  她也學著他把手揣進連衣裙口袋裏。她穿一件複古綠白格紋吊帶魚尾裙,胯上兩個方方正正小口袋,隻能塞進去三根手指頭,小指頭與拇指調皮翹在口袋之外。

  程恪聽出怨氣,反倒鬆了口氣,笑著說:“這事可不怪我。你那時候才多大,總給我發些奇怪信息。如果不拉黑你,能考上P大嗎?”

  “喲,那還要謝謝你了?”唐影側過臉瞧他。路燈下,他的上半張臉帶著眼鏡,鏡片鏡片的夜光,隻能看見下半張臉。他最好看的地方是他的嘴。唐影記得自己曾這麽和閨蜜形容過——“肉嘟嘟的,一看就特別好親。”

  “不客氣。”那張看起來特別好親的嘴彎了彎,正對她笑。

  唐影轉過臉,不看他了。兩人繼續安靜前行,有一下沒一下踩著胡哥與林心姿的影子。

  害怕沉默尷尬,她又問了一嘴:“那……這些年,你過得好嗎?”想了想,又補充:“是不是久別重逢的劇情,都該問這麽一句。”

  “不太好。”老套的問題,他卻沒有給出老套的答案。

  唐影一下不知道怎麽回答,過了會兒,幹幹問:“誒,你怎麽不問我過得好不好?”

  “你啊…不用問也知道。”程恪的語調偏低,說話緩緩,總讓人覺得有一點憂鬱,活在文藝片裏。他接著說:“我不在的這幾年裏,你應該,過得很好。”

  晚風將他的聲音吹到耳邊,唐影又不說話了。他總有本事讓她覺得自己擰巴。她希望他在意她,又不需要他在意她。她拋出的招式,無論他接與不接,都無法令她滿意。

  他始終是她的意難平,牢牢提醒著她曾經失敗的過去。她不知如何處理。

  四個人沿著路燈前後走在路上,吃得太飽而晚風又恰好,他們幹脆漫無邊際走著當做遛彎。林心姿與唐影就住在附近,拐過一棟樓在過紅綠燈就是所住公寓。胡哥打算護送她們上樓再轉身離開,想到什麽,問程恪住哪裏。

  他指了指不遠處標誌性大樓說,就在國貿飯店裏。最近在北京逗留的時間長,大家離得近,有事可以隨時找自己。

  說這話的時候,他又看唐影。然後拿出手機,走到她身邊,笑了笑:“喂,有沒有機會,再加個微信?”

  唐影也從包裏拿出手機,嘴上說的卻是:“如果還會被拉黑就先不加了。”

  “你啊。”程恪歎:“真記仇。”

  林心姿第二天上午就去了徐家柏的單位。工作日,她特地請了假,選了接近午休的時間。

  徐家柏的單位她曾經去過一次。國企寫字樓管理森嚴,她現在樓下登記了身份信息,拿了臨時門卡作為未預約的訪客拜訪。

  午休時分,寫字樓大廳行人如織,來來往往西裝革履的白領抽空放鬆,四周喧囂,給自己安全感。林心姿一邊等電梯,一邊四處觀望,想看見,又不敢看見人群中是否混著徐家柏。

  徐家柏所在的樓層在34層。

  前台小妹剛吃完飯在刷淘寶,見林心姿拿著訪客卡,問她找誰。

  “徐家柏。”

  “哪個部門?我找找。”

  “金融事業部的。”

  前台低頭在電腦裏找了一圈,又抬頭問她:“他名字怎麽寫呀?”

  林心姿一個字一個字說了,有些緊張,又叮囑:“你電話轉接他,就說有個女士在前台等他就行。”

  沒想到小妹一臉困惑抬起頭:“你確定是X銀行北京分行嗎?”

  不好的預感上心,林心姿愣了愣:“怎麽?”

  查無此人。

  前台小妹是上周新來的,按照林心姿說的名字在係統裏搜索了好幾遍,都顯示無此人。盡管才上班沒幾天,但往來同事也見了不少,印象裏確實沒有這個人。

  她見林心姿的表情越發冰冷,心下不忍,問:“要不我幫你問問?”

  “那……辛苦你了。”

  林心姿走在回家路上的時候還是雙手雙腳發冷。夏天的正午,她甚至忘記打傘,忘記打車,隻是抱著手臂走著。大概是寫字樓的暖氣太低,直到被太陽曬了許久,她的手臂仍然冰冷一片。觸覺陌生,像是一塊從冰箱拿出來的肉。

  前台小姑娘的話語回蕩在耳邊:

  “我替您打聽了一下,徐家柏在兩周前就被勸退了。”

  “他確實工作不上心,和同事相處也一直有問題。被客戶投訴過幾次。上個月犯了一次大錯,所以最後還是被勸退了……”

  “對,他確實已經兩周沒來上班了。”

  ……

  午後的街道少行人,她能聽見自己深深的呼吸聲,鞋子踩在水泥地磚上的腳步聲。注意力恍惚,林心姿心亂,她走得極慢,甚至不看自己腳下的路。

  大概是拐入一條小胡同的時候,身後傳來幾聲急促的腳步聲,熟悉的氣息忽然湧上,有人從身後突然抱住了她——

  徐家柏?!

  第64章 情話對於一個女人未必致命,真正致命的是,她相信這些情話,也正是他的實話

  徐家柏的手上帶了力,林心姿尖叫起來。

  正直中午的胡同小道,兩旁紅木居民門緊緊關著。 叫破喉嚨或許會有人應。

  徐家柏的雙手緊緊箍在她的腰上,下巴抵著她的肩,是最纏綿悱惻的擁抱法。他見林心姿尖叫,隻是低低說:“是我。你別怕。”

  他身上發燙,聲音壓抑又急切。

  林心姿掙脫了幾下,命令:“你給我鬆手!”

  他不應。手更緊,下巴固執扣在她的肩上。

  林心姿沉了臉,不耐煩語氣:“徐家柏你把我弄疼了!”

  他向來怕她生氣,怔了怔,鬆了些。林心姿當即劈開他環住自己的手,從他懷裏掙脫,後退一步再對他說:“我就是來找你的。你放心,我不會走。”

  徐家柏垂了頭:“你終於來找我了。家裏我每天收拾很幹淨,每次出門都買你喜歡吃的零食點心水果放在家裏,你不在的時候,家裏空蕩蕩的,夏天也覺得冷。”他歎一口氣,“寶寶,回家好不好?”

  他說話的時候,林心姿隻顧低頭整理衣服,太陽明晃晃照下來,將他們的影子打得很短。她沒理會徐家柏的溫言軟語,隻冷聲問:“我剛剛去你單位找你,他們說你離職了?”

  徐家柏臉色變白,又靠近了一步,“我們回家說?”

  “你這樣我怎麽敢跟你回家?!”林心姿皺了眉頭,“你偷看我手機,跟蹤我,在我公寓門口裝攝像頭,離職那麽久卻一直瞞著我…你……”越說越發慌,剛剛在徐家柏麵前建立起的威信又被恐懼瓦解,她不自覺看了一下四周,又後退了一步。

  “你在怕我?”

  “是你太可怕。”

  “那你來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