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3章 銀河上將追妻記(二十二)
  那時月黑星稀,溫斐雖看不分明,卻還是辨認出了那是什麽字。

  怎麽可能不哭,金悅為他而死,他卻什麽都做不了。是他懦弱無能,才讓金悅因他而死。

  他恨路恩斯,恨展逐顏,更恨他自己。

  他恨不得死的是他。

  “我會幫你殺了他們。傷害你的,一個都逃不過。”溫斐紅著眼眶沉聲道。

  金悅似乎笑了一下,他動了動手指,在他手心裏寫:“好,從今以後,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他越寫越慢,寫完最後一個字的時候,已經快沒力氣了。他竭盡全力,勾著溫斐的手過去,勾到唇邊,湊過去輕輕吻了一下。

  他已經什麽話都說不出來了,可溫斐知道那個吻的意思,他在說他愛自己。

  “我也愛你。”溫斐哭著說。

  聽了他這句話,金悅嘴角浮現出一絲心滿意足的笑容,而他就這樣睡了過去。

  溫斐抱著他,直抱到他的屍體由溫熱變得冰冷,才將他放開。

  他將熾熱的吻烙在金悅的唇上,對他道:“從今以後,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我會代替你活下去。所有傷害過我們的,都得死。”

  他將金悅的屍體小心翼翼地抱起來,放進土中,用手捧著土,將他重新埋了回去。

  在那天以前,他對金悅的感情並不算愛,因為他的心已經被一個叫展逐顏的人占了,再容不下他人。但在金悅親吻溫斐指尖的時候,溫斐愛上了金悅。

  從此以後,同生共死,合二為一。

  也是從那天開始,溫斐變成了兩個人。

  “唯有時間能殺死一切,所以我不再是溫斐,我叫時間。”

  他的靈魂被他自己生生割裂成兩半,一個叫時間,一個叫溫斐。

  時間的心裏隻有金悅,除此之外,便隻剩下恨。

  溫斐是被他拋棄的人格,承載著所有他不想要的東西,包括他對展逐顏的感情。

  “晦暗、難堪、羞恥心,全部都留給你,我不需要這些,殘忍,病態,施虐欲,這些留給我。我是個瘋子,不是麽?”

  “你必須聽我的話,這樣我們才能活下去。你還想不想見到展逐顏?”時間問溫斐。

  那個叫溫斐的人格是溫柔的,怯弱的,他連回答都是小心翼翼的,他說:“想。”

  “好,那現在,這具身體的掌控權交給我。如果你不聽我的話,我就親手殺了展逐顏。”時間冷漠地說。

  溫斐乖乖地點了點頭。

  “你的仇我會替你報,路恩斯我會親手殺,所有折磨過你和我的人,我都會讓他們不得好死。”

  “宿命早已寫入泛黃古頁,你我都是紙間渺小塵埃。記住這句話。從此以後,我們兩個就靠這句話來交換。如果別人說出這句話,你記得及時喚我出來。”

  “好。”

  第二天,當徹夜未歸的時間推開牢門的時候,跟西塔木成功地四目相對。

  兩頭黑暗裏的惡狼,互相試探。

  可他已經不是惡狼,他現在是時間,是可以殺死一切的神。

  不死不虐不成神,金悅讓他變回了人,也是金悅的死,讓他成了複仇之神。這些侮辱與痛苦於別人來說,是折磨,是不堪回首的過去,可對於時間來說,隻是他涅槃重生時加的那一把火。

  他終將自灰燼中重生,而那些擋在他麵前的人,都將在地獄裏哀嚎著死去。

  金悅,我會用西塔木與路恩斯的血,來祭你。

  你等我。

  金悅的死讓時間明白了一件事情,坐以待斃隻能成為案上魚肉,他必須掌控主導,才能真正地活下去。

  服刑的同時,他開始依照金悅那時說的話,模仿其他人。嶼。汐。團。隊。

  入獄的人很多,有的是毒販,有的是強盜,有的是軍火頭子。他模仿別人的同時,西塔木也在模仿他。

  時間的學習進行得很隱秘,他知道黑暗中有一雙眼睛在盯著自己,而那個人善於偽裝,今天他是這個人,明天又變成了另一個人。

  時間雖然看不見他,卻可以感覺到他。這個時候他開始訓練自己的第六感,直覺。

  直覺雖然看似飄忽不定,不可捉摸。但他以前在戰隊裏的時候,就是靠著直覺規避了很多危險。他在黑暗中拋擲物體,靠聽覺辨認方位。等到他聽覺逐漸敏銳,他便開始堵住耳朵,全靠直覺來辯物。

  當他這項本領練習到了一定程度的時候,西塔木每次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便成了無所遁形的東西。他知道那個人藏在不同的假麵下麵,但他隻要從人群中一掃,便知道他是誰。

  時間開始反擊。

  他花了兩個月的時間,改變了自己拿筷子的手勢。他每天變化一點點,到最後他拿筷子的力道和角度發生了微妙的變化,肉眼看不出來,但感覺上會變化很多。

  然後他發現西塔木也有樣學樣地學了過去。

  這樣挺好。

  時間開始進入下一階段,他開始反過來模仿西塔木。

  西塔木是一個絕佳的演員,他可以輕易學會別人的一些特征點,別人習慣性撩頭發的姿勢、穿衣服扣扣子的動作,種種細節他都能還原出來。

  但他真正的目標是溫斐,他學別人隻是為了偽裝成別人,來監視溫斐。他學了九成像,卻依然存了一分真我。

  或許連西塔木都忘了自己的真我是什麽樣子,可時間就是那樣觀察著,抽絲剝繭般地,把西塔木從那千人千麵中剝離了出來。

  到最後,他學到了西塔木的十成,西塔木學了他五成不到。

  之所以隻有五成不到,一是因為他藏了私,二則是他已經分裂了一半,這兩個人格在外麵並不會同時出現,西塔木則並不知道這點。

  拋棄你自己,變成另外一個人。金悅當初的話,一語成讖。

  西塔木以為他已經完全學會了溫斐的特點,所以他向路恩斯請示,路恩斯讓他套出溫斐嘴裏的話。這是模仿術的最後一個階段,學到外在之後,便套出獵物內心的想法,然後殺了他。

  路恩斯那時對於溫斐會說出艾萊號的事情已經不抱什麽希望,他要西塔木過去套話,更多的是想讓西塔木獲知溫斐心裏的秘密,獲得更多足夠取信展逐顏的東西而已。

  於是那場最大的交鋒便這樣出現了。

  奧森克監獄之中有圖書館,時間在那浩瀚的書海之中,找尋到了類似詭麵一族催眠誘導術的記載。

  而他自學了另一種東西,叫做攝心術。那些書本裏麵記下的東西並不完善,他為了防止別人發現他的行為,總是匆匆看,匆匆記下,又匆匆離開。時間為了方便學習,曾經多次觀察牢房裏的一個催眠大師。

  那個人是少數幾個從不動他的人之一,倒也不是他不畏強權,隻是他不屑於去做這些事情。

  時間看見過他逼死過一個牢房裏的囚犯,僅僅是因為那個囚犯殺死了他心愛的蜘蛛。時間不敢跟他正麵接觸,僅僅耳濡目染,學習他平時的手法。

  後來那個催眠師死於西塔木之手,倒不是因為西塔木發現了時間的小動作,他僅僅隻是看不慣有人跟他用同樣的招數而已。

  時間用他學到的半吊子攝心術,跟耳濡目染學到的催眠術,反反複複地完善,反反複複地練習。隻有他一個人的時候,他甚至會把溫斐喊出來,用他來練習。

  當西塔木正式對“溫斐”下手的時候,時間坐在他的對麵,兩個人互相博弈。

  西塔木想用言語和眼神控製溫斐的心神,時間則先是裝成不設防的模樣,說了些似是而非的話,等到西塔木以為已經俘獲他,想要趁勢一舉逼瘋他時,時間就像一條毒蛇一樣咬了上去。

  心理戰術,說到底也隻是精神層麵的抗衡而已。

  時間內心的情感是缺乏的,隻有一半。他甚至算不得是一個完整的人,但西塔木並不知曉。他用對待正常人的方法對待時間,偏偏時間在催眠術上比他更厲害,所以最後西塔木棋差一招,滿盤皆輸。

  時間將一個暗示下到了西塔木腦中,告訴他,他才是溫斐,他愛著展逐顏,願意為了他去死。

  西塔木陷入了徹底的混亂,他對自己的認知出現了偏差,整個人成為了時間的傀儡。

  這時時間也從西塔木嘴裏得知,路恩斯已經為他做好了合適的軀體——用溫斐的細胞培育出來的克隆體。

  路恩斯打算的是等到西塔木換完身體,就殺了溫斐。

  溫斐讓西塔木去將這項行為繼續了下去,西塔木也聽話地去換了身體。

  如此,從頭到腳,除了大腦不同以外,溫斐和西塔木,真正地成為了一模一樣的人。

  時間和西塔木開始互相交換身份,有時候時間會出現在路恩斯身邊,而路恩斯根本分辨不出誰是誰。

  當路恩斯準備殺死溫斐的時候,時間知道生死一線的時候到了。

  他將戒指給了西塔木,自己偽裝成西塔木站到了路恩斯的身邊。

  西塔木已經徹底崩潰,他以為自己是溫斐,他為了那枚戒指跪地求饒,為了祈求再次見到展逐顏而淚流滿麵。

  溫斐站在一旁看著他,看著他生不如死,就像看到了自己一樣。

  西塔木的痛苦,何嚐不是他的痛苦。

  他那麽愛展逐顏,最後卻落到了這樣的下場。如果他沒有分裂出兩個自我,如果他沒有去學攝心術,那麽被按在那裏,被釘子釘穿的人就會變成他自己。

  他低頭凝視著西塔木,看著他血流了遍地,就像看到曾經的那個溫斐被人親手殺死一樣。

  他並不是心狠手辣的人,也並不是鐵石心腸的人,他更不是聖母,不可能為了傷害他的人心生憐惜,但他知道,死在那釘子下的人,不止是西塔木,還有他自己。

  是他的眷戀和過去。

  或許是臨死前的掙紮,西塔木在最後一刻恢複了些許意識,他將有一次不小心聽到的暗語說給冼鉛華聽。

  西塔木並不知道那句話是什麽意思,但他聽到時間說過兩次,便斷定這句話會有用。他猜對了。

  時間替代了西塔木之後,繼續在監獄裏待了一年。

  這一年裏路恩斯沒有再讓其他犯人對他下手,但溫斐為了貼合西塔木“性癮”的人設,會主動去勾引其他人。但他也存了些私心,反正西塔木本就是個視人命如草芥的性子,他便幹脆將那些特別針對他的人給殺了。

  他是個行走在黑暗中的刺客,對著路恩斯曲意逢迎,一轉身,便是奪人性命的死神。他是刺客,是毒蛇,是時間。

  當溫斐出獄的時間到了之後,他拿上自己入獄時鎖存的衣物,走出了監獄的大門。

  出來之前路恩斯對他下達了指令,說讓他將展逐顏手裏的艾萊號搞到手。

  而這時時間也終於知曉,原來路恩斯之所以會下定決心除掉他,竟是因為艾萊號已經成功現世,不再需要他了。

  他終於活著走出了那不見天日的地方,本來他應該安安穩穩地走出去,找到展逐顏,騙走他的東西,然後反過來報複路恩斯。

  可他的計劃出現了紕漏。

  那個一直很聽話的溫斐,突然暴躁起來。再見外界陽光的那天,溫斐對他說:“我要去見逐顏。”

  時間氣得簡直要罵髒話了,他喝道:“現在輪不到你出場,現在這身體是我來主導,你出來隻會壞事。”

  他本以為溫斐會乖乖聽他的話,但他低估了溫斐對展逐顏的執著。

  一直處於從屬地位,平時根本沒辦法跟他抗衡的溫斐,竟然在那股子執著和對展逐顏愛意的加持下,成功從他手裏奪走了身體的掌控權。

  時間不得不陷入沉睡,而溫斐掌控好這具身體之後,幾乎是急不可耐、歸心似箭地衝著他們的家跑了回去。

  門口有守衛,他灰頭土臉的,別人根本不認識他,將他擋在門外。

  於是他翻了牆。

  他滿心歡喜,他逃出生天,他喜不自勝,他終於可以再次見到他的愛人,這讓他如何能不欣喜?

  可不巧的是,那天在家裏的人不止展逐顏一個。

  還有哈利雅特,帝國公主。

  哈利雅特為路恩斯服務,是路恩斯的下屬,那次她會出現在那裏,也是為了監視展逐顏而已。

  可那時溫斐並不知道。

  展逐顏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