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3章 風落笛聲寒(三十六)
  展逐顏輕擁著他,隔著係統,隔著時空,對他說起了當年的事情。

  “那時候,你被卷入殺人案,我知道那時候你與我在一起,根本沒有作案的時間和動機。但是對不起,我為了所謂的保護,在法庭上做了偽證,讓你承受了不該有的汙名,讓你承受了十六年的牢獄之災。我沒有跟你商量,也沒有問過你的意見,我自行安排了一切,根本沒有給你反應的時間和機會。我以為這些年你過得很好,在你進去之後沒多久,我便試圖把信息傳到你耳中,讓你明白這不過是權宜之計。可直到前不久我才知道,所有的信息全部被中斷,我派去保護你的人也死在了牢房裏。我自以為是的保護,反將你推入了深淵。”他不再笑,聲音沉痛,溫斐的死,他對溫斐做的事情,像一座山一樣壓在他的脊背上,壓得他幾乎要喘不過氣來,“你出獄的時候,我與哈麗雅特在一起。我並不是因為愛她才對你口出狂言,她身為王室公主,背後的關係卻極其複雜,我並不知曉她為哪一方做事,我隻知道她是來監視我的。她恰好在那一天到訪,我為了不讓她起疑,隻能與她虛與委蛇。”

  那一日,於溫斐而言,是高高捧起,摔得粉碎。

  與他而言,也是難以言說,一揭開便痛到極致的傷。

  “解除婚姻,摘掉你的戒指,也隻是為了表現出我對你的漠視,讓別人將目光從你身上移開。”他哽咽著道,“你是我唯一的軟肋。我可以死,任何人都可以死,但我決不允許你出現丁點差池。”

  “我不知道在你身上發生了什麽,但我知道,十六年的不聞不問,必定讓你對我恨入骨髓。我本可以在你複生之後親自對你說這些話,但我怕你不願意聽,便隻能借著這張臉,將我未能說出口的話,盡數說出來。”

  “阿斐,從我見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你會是我此生最愛的人。我向你求婚的那天,是我最開心的一天。你是我的榮耀。我從未變過心,從未愛上過別人,我用整顆心供著你,我想為你建造一個完美的城堡,將你拱衛起來。我成為上將,成為家主,都隻是為了讓我更有能力保護你。”展逐顏的聲音漸漸變得艱澀,“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讓你跟我一起品嚐勝利的果實,可你走了。你殺了你自己,你也殺了我。從你自殺的那一天開始,我就再也沒有獲得過快樂。”

  他的聲音在冰室裏回蕩,沉鬱的,鄭重的,痛苦的,種種情緒交織在一起,最後融匯成了一句:“你是我的全部。”

  溫斐在係統裏百無聊賴地打了個哈欠,展逐顏在那邊生不如死,他在這邊慢悠悠地道:“煽情戲開始了,團子我的瓜子呢?”

  毛球默默瞥了他家宿主一眼,覺得這位未免也太淡定了一點,那位爺都暴露身份了,他還跟個沒事人一樣。

  “我知道我現在說這些,已經於事無補。可是阿斐,這場爭鬥還沒有結束,展、費、阿爾伯德、海曼,還有王室,他們都在找一個東西。艾萊號——瑞蒂爾文明留下的最大瑰寶,就是你所在的這個係統的本體。你醒過來,這一次我們並肩作戰,好不好?”

  溫斐沒回答好,也沒回答不好,他隻是靜靜地看著,直到展逐顏眼中浮現失望之色。

  荊憶闌、章淩域、燕承庭、餘維安、宋胤星、傅樂書、汪明澤、克裏斯、謝謙吟、佩恩、丁亦森、陸文修、擎淵、南宮熾,溫斐所有的攻略目標,都是同一個人。

  展逐顏,他現世的愛人,也是他現世的仇人。

  而如今,旅途走到了終點,他終於不再偽裝,終於從幕後走到了他麵前。

  “每一次,我都在傷害你。”展逐顏苦笑,“我從未生過這樣的心思,可你已經為我選好了劇本。我如果不按著劇本走下去,你的攻略就會失敗,失敗之後,你就隻能繼續被困在這虛擬的世界裏。要麽在任務裏傷害你,要麽眼睜睜看著你在現實中徹底死去……阿斐,你給了我選擇,卻又讓我別無選擇。”

  溫斐並未回答他,他似乎並不準備跟展逐顏對話,又似乎覺得這樣是在浪費時間。

  “你的婚戒我找了回來,醒來吧,我等你。”展逐顏說完這句話,便從腰間拔出一把短刀來,將刀刃送進了自己的心髒。

  荊憶闌就這樣擁著風袖,死在了那冰室裏。

  聶如咎收到荊憶闌傳來的書信找過來時,見到的就是這相擁的一幕。

  荊憶闌坐著,風袖被他摟著靠在他懷裏。兩人身上都結了冰霜,霜凝結在一起,將兩人連成了一個整體。

  風袖手中握著一方笛子,那是曾經屬於他,又經過荊憶闌的手,被送到他手裏過的那支短笛。

  荊憶闌信中已經言明了死誌,說是讓聶如咎將他和風袖二人合葬。

  下葬那一日,是聶如咎親自抬的棺。

  棺木沉重,他將棺木放下的時候,無端端地就落下淚來,在凜凜寒風中泣不成聲。

  請來的工人拿著鐵鍬,將黃土一鍬一鍬地鏟起來,埋到那棺木上。

  聶如咎望著那合棺,從袖中拿出那支玉笛來,伴著寒風吹了起來。

  這笛子未被放入棺木之中,卻是被他拿了。

  清笛一曲送幽魂,回首已是百年身。

  他們的故事,也伴隨著這棺槨,一起被埋葬了。

  聶如咎吹到快結束的時候,突然停了一下。

  他放下笛子,擦了擦自己的唇。從他喉嚨裏湧出血來,那血落到他手心裏,帶著黑色,顯然是中了毒。

  聶如咎看了看那玉笛,見那笛聲上殘留的細微粉末,終於明白過來。

  荊憶闌啊荊憶闌,你可真是冷清冷性,半點不留情。所有害過風袖的人,你都要趕盡殺絕。我對他不聞不問五年,又摘了他的眼睛搶了他的藥,你又怎麽會放過我。聶如咎這般想著,又淒慘地笑了起來。

  墳塚成了形,那昔日不可一世的小王爺,在那墳塚前且哭且笑,宛如瘋癲。

  他輾轉三十餘年,親手棄其所愛,親手毀其所愛,他的愛人,朋友,俱離他遠去。到最後,他孑然一身,又怪得了誰?

  罷了罷了,咎由自取,是他咎由自取。

  【係統提示:支線人物聶如咎喜愛值+0,後悔度+10,當前喜愛值100,後悔度100。】

  ……………………

  我是聶如咎。

  我父親聶懷觴是江湖上有名的大俠,我母親舞陽公主是當今聖上的親妹妹。我沾了我娘的光,一出生便由我那皇帝舅舅賞了個王位。

  我打從娘胎裏出來開始,便是要什麽有什麽的。

  想學武功,我娘便將我送到皇宮裏,讓我拜了兩個世間一等一的高手當師父。

  想吃美食,我娘便請了各地的大廚過來,專門為我把王府的灶房擴建,就為了讓我多嚐點好吃的。

  想找美人,我娘……我娘說我還太小了,現在不能想這個。

  我娘很寵我,我爹也待我很好,隻是這生活太愜意了點,便難免有些無趣。我總覺得我該出去找點樂子,可我把王府裏的仆人們挨個整了個遍,又跑到皇宮裏把我那幾個皇子表兄弟逗弄了一番,還是覺得無聊。

  我覺得我也許是生活太愜意了,急需一闖江湖,立個威名來耍耍了。

  可我娘又覺得,我金貴之軀,要是跑到外麵去被人打了傷了或者殺了,那她不得哭死去啊。

  於是我這大俠夢還剛萌芽呢,就被我娘給生生掐滅了。

  幸好我娘的閨中密友,那個總是蒙著麵紗的什麽仙子,帶了個人過來,我才覺得生活有趣一些。

  那個人呢,冷冰冰的,明明隻比我大上幾歲,卻像我爹一樣,就知道板著臉裝深沉。

  我向來是不喜歡太裝的人,但是我對於長得好看的人容忍度還是要高一些的。而且我聽我娘說,他打架也很厲害。

  嗯?這世上還有比我打架更厲害的人?我有點不信。

  我娘和她那朋友一合計,便讓我們兩個順勢打一場。

  打就打,誰怕誰。我聶小王爺今兒個不削削你的銳氣,你還不知道誰是天下第一。

  誒呀,失算了。這小子怎麽這麽厲害,差一點就輸了。不過幸好幸好,幸好我聰明,詐了他一下,這才贏了。雖說君子要行事光明磊落吧,要不奪人所愛吧,但我也不是君子,我是小王爺。

  我拿著從那小子手裏贏過來的玉笛,歡喜得很。果然還是別人家的東西比較好,我那藏寶庫裏珍寶眾多,卻還是這笛子比較合我心意。

  收下了。

  荊憶闌,這是輸給我笛子的那人的名字。他喜好穿白衣,一臉冷淡,常常抱著把劍,倒是像極了繪本裏行走江湖的大俠。我那個老早就成了名的老爹,論氣質還得輸他一分。

  我正缺玩伴呢,可那姓荊的小子還沒待上多久,便離開了。我爹見我成天待在府中無聊,便說要帶我出去認識認識新朋友。

  冷府。嗯,倒是個氣派的好地方。

  不過我爹的朋友也隻是個老迂腐,我才不要聽他們兩個大人絮絮叨叨討論江湖事呢。我要自己去玩。

  我溜到那勞什子冷府後頭,迎麵便跑來了個粉雕玉琢的男孩。看上去比我小上一兩歲,倒真是漂亮,比我在宮裏見過的公主皇子們還好看。

  他告訴我他的名字,叫風袖。

  風滿盈袖,好名字啊。果然人漂亮,名字也文雅。

  他牽著我的手,帶我在冷府裏頭跑來跑去。別人都供著我,捧著我,恨不得把我誇到天上去,他卻標新立異,對我頤氣指使的,連吃個橘子都要我幫著剝皮。

  可真是放肆,連我那皇帝舅舅都沒這麽指使過我,你倒膽兒肥。

  不過,算了,看在你好看的份上,我就讓你這一回吧。

  我將剝好的橘子掰成瓣,遞了一瓣給他。他連手都懶得動,直接便湊過來張嘴接。他雙唇一合,舌頭一卷,便將那橘子卷走了。他的舌頭舔過我的指尖,濕濕軟軟的,讓我想起了幾年前養過的那隻名貴小犬。

  我喂它吃東西的時候,它也喜歡舔我的手指。隻是這感覺卻完全不一樣,風袖這樣做的時候,我很想捉住他,讓他再舔一次。

  咦,我莫不是腦子壞掉了吧。

  我看著他在那邊吃東西,想了想,覺得我回去一定要跟我娘說,讓她幫著說說話,把風袖討回去,放在我家裏,讓我可以跟他一起玩。

  風袖吃了橘子,又說要和我一起玩遊戲。

  我問他什麽遊戲,他拉了我過去,帶我躲在假山裏,說要跟我玩脫衣服打架的遊戲。

  乖乖。

  我可不是傻子,我雖沒嚐過情愛滋味,但沒吃過豬肉可不代表沒見過豬跑啊,平日裏我上學的時候,那些喜好巴結我的同學,總會隔山差五地給我塞春宮圖啊。

  這小美人兒未免也太急色了一點,我們這還是第一次見麵呢,他就這麽孟浪,這要是娶回家裏,可不得夜夜笙歌啊。

  我半推半就地由著他脫了我的衣服,隻是他實在手笨,扯了半天都沒把我衣服扯下來,反倒弄得我想反客為主,來壓他了。

  我們正鬧著,不遠處突然傳來一道驚呼聲:“你們在做什麽?”

  我扭頭去看,見到一個錦衣少年,看上去與風袖差不多大,長得也跟風袖很像,隻是規規矩矩的,臉色白白的,身體不是很好的樣子。

  風袖湊過來告訴我,說那個人是他哥哥,叫冷風盈。

  我始才記起自己王爺的身份來,對著冷風盈道:“風盈你好,我是聶如咎。”

  “聶如咎,你莫不就是舞陽公主的兒子,聶小王爺?”他這樣問我。

  舞陽公主的兒子,我可不喜歡這樣的稱呼,難道我聶小王爺的名氣不夠大麽,還得我娘給我撐場麵?

  他見我點頭,臉上的笑意便活絡起來,走過來要與我攀談。

  “我是冷風盈。”他主動介紹了自己,“我可以跟你一起玩嗎?”

  玩就玩吧。我點點頭,接著拍掉風袖往我腰間玉笛扒拉的手,瞪了他一眼。

  風袖朝我吐了吐舌頭,一點也不怕我的樣子。

  雖然答應了冷風盈要一起玩,可他也實在太無趣了點。

  他竟然拿出棋盤來,要與我下棋。

  天哪,我在家裏一天到晚都是學這些東西,到了這裏還要下?你還不如殺了我得了。

  還不如跟風袖一起玩泥巴來得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