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失信之人(十)
  命運或許就是這麽讓人捉摸不透的東西,肖寒本以為自己這回玩完了,結果發現天無絕人之路。

  一覺醒來,他已不在餘天鷹負責審他的拷問室裏頭,而是在一艘帆船的甲板上。

  船在海上飄,晴空萬裏,碧波無垠,舉目所見之處再看不到其他船隻的蹤影,可真謂是殺人拋屍的好地方。

  巧的是,他旁邊同樣被五花大綁的,竟然是才擺了他一道的餘維安。

  盡管肖寒因為前幾日的拷問已經耗去了不少力氣,但看見此情此景,他還是忍不住想笑。

  餘維安亦是臉色不太好,滿臉都寫著意想不到。

  “怎麽,餘少爺,您不是要靠著我升遷嗎,怎麽變成這幅狼狽模樣了?”肖寒在他旁邊笑得前仰後合,一副幸災樂禍的樣子。

  “別笑了,肖寒。”他說。

  笑聲的確停了,卻不是因為他的話才停的。

  肖寒轉過頭,看向從船艙裏走出來的那人。

  那是一個女人,看上去年紀也不大,似乎比餘維安還要小上幾歲。但她的目光很銳利,仿佛出鞘的刀子,寒芒畢露,不可直視。

  最讓肖寒意外的是,這個女人跟餘維安是有點像的,像了五分,氣質卻是天差地別。

  “你親戚?”肖寒衝著她努努嘴,話卻是衝著餘維安問的。

  “餘盛苓,你這是什麽意思?”餘維安拋卻了在肖寒麵前那副溫和模樣,衝那人道。

  也姓餘,看樣子還真是一家子。肖寒腹誹道。

  被稱作餘盛苓的女人在餘維安麵前蹲下身來,對他道:“哥哥,你好啊。”

  對於她的稱謂,餘維安明顯嗤之以鼻。但他的不屑轉瞬即逝,最終還是壓抑著怒意責問道:“放開我。”

  “我為什麽要放開你,我好不容易找著這麽個好地方給你送葬,可不能浪費了。”她笑靨如花地說著這番話,活像在討論今天的天氣一樣輕鬆快意。

  餘維安沉著臉,道:“我不記得我有什麽地方得罪了你。”

  餘盛苓道:“你的確沒有什麽地方得罪了我,不過嘛,誰讓你這麽突出呢,又是幫餘天鷹剿匪,又是把自己的老情人送上,可真是餘天鷹的一條好狗啊。”

  任誰聽見自己形容成狗都不會有什麽好臉色,餘維安也一樣。

  餘盛苓像是根本沒看到他臉上的異樣一樣,又扭頭對肖寒介紹起自己來:“這就是肖楓眠的兒子吧,可真是俊俏,難怪餘維安會喜歡你這麽久。我是餘盛苓,餘維安同父異母的妹妹,請多指教。”

  “妹妹你好,不過你給嫂子的見麵禮也太標新立異了吧,你跟餘維安有什麽仇你們私下解決,我就不摻和了。”肖寒笑嘻嘻地接收了這個“妹妹”,隻是他的笑意裏幾分真幾分假也就隻有他自己一個人知道了。

  “那可不行。”餘盛苓道,“沒有你這出戲可演不下去呢。”

  餘維安眼皮狂跳,下意識覺得餘盛苓會揭了他的老底,於是他連忙喝止道:“住嘴。”

  餘盛苓才不管他,自顧自地對肖寒道:“嫂子?嗬,你接受的能力還挺強。每天跟殺父仇人同床共枕,也虧得你還能這麽樂觀。”

  餘維安臉色一變,肖寒笑臉一僵,難以置信的眼神膠著在餘維安身上。

  餘盛苓看著因為自己的一句話導致他二人麵色大變,顯然開心得很。她說:“你還不知道吧,當初因為我哥哥死在肖楓眠手裏,餘天鷹因為這個要對你親爹下手。於是他派了餘維安去你家裏當臥底,後來餘維安綁架了你,你爸也入了餘天鷹的圈套。後來你知道怎麽的麽,餘維安弄暈你之後,就回了餘天鷹的身邊。那時候你爸都準備束手就擒了,結果……嘖嘖,結果餘天鷹給了他一把槍,讓他把肖楓眠殺了。”

  肖寒的眼睛漸漸泛出紅色,他猶如被逼到絕境的困獸,看向餘維安的眼神裏燃燒著洶湧的恨意。

  餘維安顧不得思考餘盛苓這樣做的理由,連忙對肖寒道:“她騙你的,你不要信她。”

  然而餘維安的話實在太沒底氣,他連自己都說服不了,又怎麽可能說服得了肖寒。

  見他驚惶之色布了滿臉,餘盛苓也幹脆打開天窗說亮話了。

  “餘維安,你的確跟我沒什麽大仇怨,怪隻怪你自己太突出。誰讓你好死不死偏要當餘天鷹的附庸,假以時日,可不就是我的絆腳石之一麽?”餘盛苓的目光變得凶惡起來,似乎是意識到自己已經掌控了局麵,她都懶得去裝模作樣了。

  “你到底想幹什麽?”餘維安麵帶驚怒,對她道。

  “幹什麽,當然是送你上路。你不用怕,等哪天我根基足了,就送餘天鷹下去陪你們。”她看餘維安一臉不理解,也難得耐心地跟他解釋起來,“不要怪我,隻能怪你自己投錯了胎。我和我哥都投錯了胎。如果他不是餘天鷹的兒子,他現在可能過得要瀟灑自在得多。可餘天鷹隻想把他培養成自己的繼承人,想讓他步上自己的路,逼著我哥去做他不想做的事,害得他在經驗不足的情況下闖進肖楓眠他們那夥人辦事的地方,害得他就這樣丟了性命。”

  餘盛苓將甲板上的救生艇放下去,隨後拉著餘維安就往下麵拖。

  起初肖寒還沒意識到她有多健壯,等她輕而易舉地將餘維安拖下甲板,扔到救生艇上的時候,才反應過來。

  餘盛苓扔完餘維安,又來扔肖寒,兩個人被她先後扔上救生艇,連反抗的機會都沒有。

  餘盛苓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們兩人,對餘維安道:“看在咱們倆同樣流著餘天鷹的血的份上,妹妹我也不把事情做絕了。這裏離最近的海岸起碼都有幾百裏,你們自求多福吧。”

  她說完便掉頭離去,將他二人拋下。

  等到那艘帆船在動力驅使下轟隆隆得離開時,救生艇上的兩人才如夢方醒。

  肖寒一反應過來就飛快地解自己身上的繩子,他跟個粽子似地在船上翻滾,努力尋找鋒銳一點的物什來幫助自己。

  餘維安漸漸地冷靜了下來,他看著船下邊湛藍的海水,頭一次產生了生死不由自己做主的恐懼感。

  餘盛苓的船很快便不見了蹤影,而他們還得留在這裏。

  船上無水無食物,四下也根本盼不到其他船隻。餘盛苓這是料準了他們無處可逃,才會放心地將他們丟下。

  肖寒費力地掙脫身上的繩索,盡管現在向餘維安求救是最快的辦法,但想起餘盛苓剛剛所說的事情,他到底不能不顧殺父之仇腆著臉去向餘維安尋求幫助。

  一想到到了如今這份上餘維安還是對他有所隱瞞,甚至就連肖楓眠都是被他親手殺死,肖寒便覺得胸口憋窒得讓他喘不過氣來。

  等兩人徹底從繩索裏掙脫出來時,已經是十幾分鍾以後。

  肖寒一得自由,便直接一拳揍在了餘維安的臉上。他這一拳半點沒留情,打得餘維安嘴角撕裂,登時便出了血。

  餘維安像是傻了,根本不還手,由著他打。

  小船在他們的動作下仿佛頃刻便會傾覆,所幸搖搖晃晃的也沒徹底將他們甩入水中。

  肖寒到底被折騰了幾天,體力不濟,沒過多久就失去了力氣。

  “都是你害的。”肖寒怒不可遏地衝他道。

  “對不起。”餘維安垂著眼皮,歉疚道。他以前慣常用這樣示弱的表情獲取肖寒的同情,盡管他這一次的真誠溢於言表,卻根本沒辦法再打動肖寒。

  肖寒沒力氣再打,便癱坐在船的一頭開始笑,他說:“餘維安,你說你圖什麽,你要是早點跟我跑了,根本不至於鬧到現在這個地步。現在好了,咱們兩個都得死在這裏,你滿意了吧。”

  餘維安被他打得鼻青臉腫,現在居然還有心情過來道歉。他本來想伸手抱肖寒,被那人厭惡地躲開,便隻好做了個半跪半坐的姿勢,停在他麵前。

  “我保證我會讓你完好無損地回去。”他說。

  肖寒聞言半點安慰都沒撈著,反倒被他這話點著了心裏頭的火氣,他說:“你的保證?嗬,餘維安你仔細算過沒有,你哪次的保證做了數?我要再信你我就跳水裏淹死,被鯊魚給吃了。”

  他這誓言實在毒辣,盡管餘維安很想像平日裏一樣捂住他的嘴讓他不要再說,卻也有種命不由人的悲哀感,一時啞然。

  兩人隔著一段距離坐在船的兩頭,太陽漸漸升空,熾熱的陽光讓人忍不住發起汗來。唇舌叫囂著需要水分,可兩人看著身邊湛藍的海水,隻覺得那就像是惡魔的咒語一樣,充滿了誘惑力,卻也充滿了致命的殺傷力。

  “很好,沒水沒吃的,我看你要怎麽過。”肖寒現在簡直恨他恨得牙癢癢,要是他手裏有武器,一片小刀片都成,他也會毫不猶豫地送餘維安上路。

  餘維安也知道自己惹他心煩,也聰明地沒有自找沒話。

  兩個人都知道待在這船上不是長久之計,海底潛伏著各種各樣的危險,一不小心就得落個葬身魚腹的下場。

  漸漸地餓了起來,餘維安討了個好,自己下水去捉了條魚上來。這海裏的魚滑溜,他捉了半天才得一條,自己也顧不得吃,拿上去給了肖寒,便再度下了水。

  這次他運氣沒那麽好,輾轉了半天,也沒捉著大的,撈著兩條小魚,塞牙縫都不夠。

  所幸船沒漂遠,他上去的時候肖寒正捉著那條魚放血。他用來盛裝魚血的容器是救生艇上麵的一個硬質塑料,也看不出是從哪個地方掉出來的,但能用就行,兩人也股不著刨根問底。

  肖寒把那魚身一分兩半,一半放到那塑料殼子裏頭,跟那魚血放一起。一半塞到嘴邊,就這麽生吃起來。

  餘維安見他把那塑料殼子推到自己腳邊,心知這是留給自己的了,一時頗有些受寵若驚。

  隻是這海裏的魚的血,也是鹹腥鹹腥的,餘維安隻嚐了一口就吐了。

  他嚼著魚肉,感覺唇齒之間跟燒灼了一般。

  在這樣下去,他們不會被餓死,而是會先渴死。

  肖寒看著漸漸滑落的太陽,眼裏倒映著那一片霞光,驟然生出了些英雄末路的感慨,雖然他也不算什麽英雄就是了。

  他舀了些海水進船,將衣服脫下來,蓋在床上,又將那塑料殼放在衣服底下。

  海水是不能直接喝的,他隻能寄希望於裏頭的水蒸發出來,再凝結著墜到塑料殼子裏。

  餘維安也知道這道理,便也將自己的衣服脫下來,覆蓋在船上。

  現在他們手裏頭能用的東西,就隻有一開始用來綁著他們兩個的繩子,還有一個塑料殼,船上還有幾根短木棍,也被餘維安收集起來,支撐在衣服底下,當成架子。

  就這樣在海上漂了兩天,海上辨不清方向,餘維安隻能猜測著他們所在的海域,根據海水的流動來辨別。

  兩天之後餘維安氣力用盡,再也沒力氣下船抓魚。

  肖寒的狀況比他好不了多少,也麵臨著脫水。

  生死關頭,他們也顧不得計較之前那些舊仇怨了,冷的時候不由自主地抱到了一團,在小小的救生艇上相偎著取暖。

  餘維安以為自己身強力壯,會堅持地久一點,卻沒想到自己才是最先垮掉的那一個。

  他昏過去的時候以為自己就要這樣死了,神誌不清的時候牙關被人撬開,緊接著便是一股腥味很重的液體流入了口腔。

  這液體比魚血還是要好喝上不少,餘維安情不自禁地大口啜飲著,而他也漸漸地蘇醒過來。

  餘維安一睜眼,看到的就是一截白瓷般的手腕,那上麵橫亙著個極其不規律的傷口,一看就是被人咬出來的。

  肖寒看他醒了,也不再喂,麵無表情地抽回手,用衣服將傷口一裹,不再看他。

  鮮血的味道在口腔裏蔓延,餘維安愣愣地看著肖寒,一時間有些難言的情愫在心裏湧動。他沒想到到了這個時候肖寒還能喂自己的血給他,然而他腦海中卻驟然閃現出另一幅熟悉的場景來,似乎在很久以前也有人用同樣的方式救過他,隻是他怎麽也想不起來了。

  那並不是屬於餘維安的記憶,是屬於展逐顏的,所以他想不起來也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