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怎知紅絲錯千重(二十一)
  謝謙吟被他的哭聲扯回了思緒,他還沒來得及思考紀晚竹為何要哭,手已先行拿了帕子過去,給他擦幹淨臉上的淚滴。

  “別哭了,晚竹,大夫說你不能激動的。”他知道紀晚竹髒腑有損,怕他又哭得傷了身體,隻好安撫道。

  紀晚竹推開他的手,撐著床板慢慢坐了起來。

  他抬高手臂,看著右手手臂上那個刺青,目光裏流露出些許溫柔。

  謝謙吟捕捉到了那轉瞬即逝的溫柔之色,心裏浮現出淡淡的驚喜。

  “謝謙吟……這是我們愛的明證。”他說。

  謝謙吟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也扯起自己的袖子,去看那個“竹”字。

  在他分神的那一瞬間,紀晚竹突然抓起櫃子上用來切割水果的刀子,一刀削了下去。

  他的血濺在謝謙吟臉上,徹底凍結了謝謙吟嘴角的那絲笑意。

  “不不不不……不不……。”謝謙吟手忙腳亂地拿帕子捂好他的傷口,搶走他的刀子。

  紀晚竹像是感覺不到手上的疼痛一樣,任由謝謙吟手忙腳亂地為他止血。

  那塊被削掉的皮膚落在地上,上麵的“謙”字已被鮮血浸染,再也看不清本來麵貌。

  紀晚竹心裏卻湧上一股報複般的快感,他笑著說:“謝謙吟,這字是你刻下的,我還給你。”

  這話仿佛一柄尖錐一般插進了謝謙吟的心髒裏,他聽見那錐子拔掉時他自己心口血液噴湧的聲音,連那痛都變得既恍惚又遙遠了。

  【係統提示:攻略目標謝謙吟喜愛值+1,後悔度+3,當前喜愛值99,後悔度98。】

  他不再說話,給紀晚竹止好血,上了藥,又收拾好淩亂的床鋪。

  紀晚竹折騰了這麽一會,也沒了力氣。

  謝謙吟看著他睡下,才出了門。

  他也沒走遠,就靠在牆角待了一夜。

  輾轉反側,徹夜難眠的一夜。

  紀晚竹之前招過的那個幫工王三,其實在謝謙吟來了的那天就來過,不過謝謙吟用了銀子又把他打發回去了。

  第二天一早,他又找上王三,給了他更多錢,讓他和他的婆娘一起去照顧紀晚竹。

  確保紀晚竹在他離開之後也能過得舒坦之後,他才離了甌越,往滎州方向行去。

  他握著自己的妖羅扇,用看情人般的眼神看著它。

  這扇子已經很久沒有沾過血了,可為了紀晚竹,他不介意讓它再沾一次。

  多日後。

  國舅曹隨昀被發現慘死家中,頭顱不翼而飛。

  與此同時,謝謙吟一騎絕塵,從滎州往甌越奔赴而去。

  紀晚竹沒想到謝謙吟來的快去得也快,還沒習慣他待在自己旁邊的日子,他就又走了。

  他手上的傷好了七七八八,留了個疤痕在那,已經不再痛了。

  隻是那個字再也沒有了,也不需要有了。

  謝謙吟回來的那一天,紀晚竹正坐在院子裏曬太陽。

  謝謙吟風塵仆仆地進了院子,跟正躺在藤椅上的紀晚竹來了個麵麵相覷。

  紀晚竹看著謝謙吟捧著個匣子衝過來,甚至跪在地上,將那匣子捧到他麵前。

  “晚竹,我把他殺了,我把他殺了。”謝謙吟掀開盒子,裏頭赫然是曹隨昀的頭顱。

  紀晚竹往裏麵瞟了一眼,那是造成他噩夢的根源,現在已經死了。

  “難殺麽?”紀晚竹突然問。

  謝謙吟其實身上還帶著傷,實際上是比較棘手的,可他還是笑著回答他:“不難的。”

  “不難那你為什麽到現在才殺呢?”

  他麵無表情地問出這麽一句,一下子就把謝謙吟給問愣了。

  “晚竹……我之前,是顧及他的身份,不敢招惹他背後的朝廷,也不想連累天水宮。”謝謙吟慢慢開口,對他解釋道。

  “而且他還送了你一條鹽鐵運輸路,算得上是你的恩人,對吧。”

  謝謙吟聽著他針一樣的語言,心痛得很。

  “晚竹,你別這樣。”他道,聲音裏甚至帶上了哀求。

  “不這樣,那我該怎樣?”紀晚竹捂住嘴咳了咳,道,“你拿好處的時候,送我過去的時候,沒有想過今日麽?我那時讓你去殺,你不願意,是因為你覺得對我的感情沒必要讓你花費那麽大的代價吧,那你現在怎麽又樂意了呢?”

  謝謙吟幾度張口又閉口,才道:“我愛你……晚竹,我愛你……。”

  他隻能說這個,除了這個以外,他甚至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他的愛人跟他反目成仇,而這一切都是他親手造成的。他本以為他殺了曹隨昀後紀晚竹會高興一點,可根本不是這樣。

  “是啊,你愛我。你發現你愛上我了,想彌補我,所以想向我證明你有多愛我。”紀晚竹說著說著就笑了,“你說我分析得對不對,謝宮主。”

  謝謙吟啞口無言。

  紀晚竹譏諷道:“況且,你難道真的覺得,你殺了他,你所有做過的事就可以一筆勾銷了麽?我所經曆的事就可以當它從未發生過麽?”

  他說著說著又咳了起來。

  謝謙吟被他說得無地自容,竟半句話都說不出來。

  後悔與愧疚一同折磨著他,連著他身上的傷痛一起,將他吞沒。

  紀晚竹說完便也沒有再理會他了,慢慢拖著藤椅,又回了屋裏。

  謝謙吟就跪在院子裏,看著他離開,看著門被關上。

  到了半夜,又下起了雨。

  紀晚竹挪下床來關窗的時候,看見他還跪在那裏,被雨水淋了滿身滿臉,淒慘又可憐的模樣。

  紀晚竹徐徐關上窗子,躺回床上,在雨聲裏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謝謙吟本就受了傷,在外麵又被雨淋了一夜,到了第二日,直接就病倒了。

  以紀晚竹現在的情況,根本就挪不動他。

  幸好這時候王三過來幫忙,紀晚竹便請他拖了謝謙吟進屋裏去,又囑咐他去鎮上喊大夫來給謝謙吟看看。

  本是臥床的人現在成了照顧人的那個,而一向閑不下來的謝謙吟卻躺到了床上。

  短短的一段時日,謝謙吟的那張美人臉就失卻了很多光華,看上去黯淡得很。

  紀晚竹又咳了幾聲,咳嗽牽扯著心肺,一並痛了起來。

  他坐到椅子上,靠著椅背,平複自己的呼吸。

  他救謝謙吟,倒也不是因為愛不愛,隻是不想看人死在他院子裏。

  大夫過來看了,給謝謙吟開了點藥。

  王三他媳婦過來幫著給煎了,然後便由紀晚竹給謝謙吟喂了下去。

  謝謙吟一直昏昏沉沉的不見醒,折騰了一天。

  外麵那麽大的雨,潮濕的氣息讓紀晚竹一身又疼了起來。

  到了晚上,因為謝謙吟占了他的床,他這宅子裏也沒第二張可以睡的床鋪,所以他便幹脆扯了張被褥,窩在那椅子上睡了過去。

  謝謙吟退了燒後,在饑餓中醒了過來。

  他一睜眼,看見紀晚竹委委屈屈地窩在椅子上,趕緊下了床,把他抱到床上睡著。

  他做完這一切,又出了門,去廚房裏翻找了些吃了,等填飽了肚子,就又跑回紀晚竹房間裏,脫了鞋子挨著他睡下。

  這還是兩年來他第一次同紀晚竹如此親近,即使隻是簡單地抱在一起,可隻要嗅著他的氣息,謝謙吟都覺得無比滿足。

  等到了快天亮的時候,謝謙吟才依依不舍地告別了有紀晚竹的被窩,下了床去洗漱。

  紀晚竹這一夜睡得格外地香,等他醒來時,才發現自己躺在了床上。

  被窩裏還帶著那個人的氣息,紀晚竹卻沒有皺眉,隻是恍惚了片刻,又很快恢複了正常。

  謝謙吟去街上買了早飯回來,看紀晚竹吃完,自己才開始吃。

  紀晚竹權當他不存在,該做什麽就做什麽。

  謝謙吟後來又去買東西時,去藥鋪裏問了下紀晚竹所需要的一些藥材。

  紀晚竹的藥每天都得喝,不僅要喝還得時不時地進行藥浴。

  可估計是下大雨導致藥材供應不過來,謝謙吟去問的時候,正好沒有了。

  顧念著紀晚竹需要這些藥材,謝謙吟便幹脆答應跟那藥房夥計一起去山裏采一些以應急。

  紀晚竹根本不知道他又去幹了什麽,或許他也並不在意。

  但總有人就喜歡挑他一個人在的時候來找他,而這次來的這個人,已經是第二次幹這種事了。

  說實話,紀晚竹並不想見到他。

  可尹重行卻根本不會管他的想法。

  “謝謙吟呢?”尹重行一來就是一副興師問罪的架勢。

  紀晚竹本來端著水盆正準備去擦洗一下竹席,哪裏會想到他會來這裏。

  見他不答話,尹重行竟直接邁步過來,一把將他按住壓在門板上。

  “你用了什麽方法迷惑他的,讓他發了瘋似地喜歡你,他竟然還把曹隨昀殺了,你知道這會給天水宮帶來什麽後果麽?”

  他拋出這麽一連串的話,弄得紀晚竹有些無言以對。

  紀晚竹倒不知道何時自己還有這種藍顏禍水的潛質了,況且謝謙吟做的事情,跟他有什麽幹係。

  又不是他讓他去做的。

  看他臉上不經意間露出的笑,尹重行便以為他是在譏笑自己了,心裏不由得更加憤怒。

  等他反應過來時,他的手已經掐上了紀晚竹的脖子,將他整個人提了起來。

  紀晚竹去掰他的手,可尹重行的手卻像是鐵鑄的一樣,根本撼動不了分毫。

  紀晚竹呼吸得越來越困難,一張臉漲得發紫。

  在窒息中,他的意識迷糊起來,模模糊糊的,竟喊出了一聲:

  “高遠。”

  尹重行手一鬆,紀晚竹便掉了下去,摔在地上。

  尹重行驚疑未定地看了紀晚竹一眼,此時他才發現這人憔悴得有些駭人。

  紀晚竹捂住自己脖子,咳嗽了起來。

  這次他咳得太厲害,連血也一並咳了出來。

  他的手挪上去,捂住自己的嘴,血便沿著指縫流淌下來。

  尹重行的手反複伸出又握緊,幾次三番,最後仿佛終於下定了決心一樣,把他一把撈起,施展輕功飛了出去。

  【係統提示:支線人物尹重行喜愛值+10,後悔度+15,當前喜愛值85,後悔度70。】

  他像是為了不被謝謙吟發現一樣,帶著他租了輛馬車,就直接往北邊跑去。

  紀晚竹的手被他拿發帶綁了,人則被他扔進了車廂裏。

  尹重行一邊飛快駕馬,一邊時不時往馬車裏看上一眼,像盯梢一樣,生怕紀晚竹跑了。

  他覺得自己很不對勁,非但不對勁,而且他最近做的很多事都不能按照常理來推斷。

  他覺得紀晚竹一定對他下了什麽蠱,迷惑了謝謙吟,也迷惑了他。

  他當初去天水宮用圈套弄得他們兩人反目成仇之後,謝謙吟便正式跟他決裂。

  即使他後來成功當上了盟主,他也沒有自己想象中的那麽快活。

  尹重行把一切錯誤都歸咎在紀晚竹身上,剛才他是真的想殺了他的,可是在他喊出那個名字之後,他卻心軟了。

  心軟,尹重行以為自己是不會有這種情緒的,可他還是放過了他。

  他一定是中了蠱了。

  尹重行從懷裏扯出塊玉佩,那玉佩用紅線係著,看得出玉佩上有裂痕和被重新拚湊修補過的痕跡。他抓著玉佩,做了個丟出去的手勢,卻臨到頭來時又停了手。

  紀晚竹在馬車裏被磕得十分難受,晃得他本就不舒服的頭更暈了。

  他不知道尹重行要把自己帶到哪裏去,但他覺得一路這麽顛簸的話,還不如殺了他比較痛快。

  中途尹重行停下馬車,在街市上買了點吃的,然後回到車廂裏。

  這時候他才發現紀晚竹有些不對勁,那人蜷縮在車廂裏,虛弱不堪。

  紀晚竹平日裏都是要每天喝藥再藥浴的,他這身體本就破敗不堪,哪裏受得了這種顛沛流離的苦。

  尹重行掐了他人中將他喚醒,等紀晚竹睜開眼睛,才問:“你怎麽了,沒死就起來。”

  紀晚竹聽了他這句話,就算原本想起來的現在也不想動了,於是扭開頭,閉上了眼睛。

  “你是不是還想著謝謙吟會來救你,所以故意在這裏跟我耗?”尹重行捉住他手,將他拉拽起來,喝問道。

  他抓了他的手,才發現那截手臂有多麽地枯瘦,像被剝奪了生命的樹幹。

  紀晚竹終於大發慈悲地賞了他一個正眼,張嘴道:“你們兩個都給我滾。”

  尹重行氣得一把將他摔到了車壁上。

  紀晚竹被那車壁一彈,霎時間喉頭血氣翻湧,一口血就這麽噴了出來。

  尹重行愣了一下,然後迅速接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