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怎知紅絲錯千重(十三)
  像不知道到底是怎麽滾到床上去的一樣,紀晚竹也不知自己和他怎麽就成了這種關係。

  他自從經曆了尹重行的欺騙之後,本已準備將心門鎖死再不對任何人動情,自從被曹隨昀淩辱之後,他也一直都對性事充滿了恐懼,不敢輕易逾矩。

  哪想謝謙吟一來,便幹脆將他的兩條忌諱都給破了。

  而且自從上次醉酒之後有了肌膚之親,謝謙吟便活像幾百年沒嚐過肉味的和尚開了葷一樣,片刻都停不下來。

  紀晚竹已不知道這是第幾日在青天白日裏被他壓在車廂裏廝混了,偏偏謝謙吟次次前戲做足,倒讓他疼痛全無,全是爽快了。

  紀晚竹還是有些怕,即使他嘴上說著無事,身體卻總會下意識的顫抖。

  每到這個時候,謝謙吟的動作就會溫柔許多。他甚至會捉起紀晚竹的手來,吻他的手心,將他的手指含進嘴裏逐根舔弄,還有可能從他的唇一路吻下來,直吻到腳尖。

  紀晚竹如臨深淵,即使知道與人交付出真心如同在刀尖上行走,卻還是因為謝謙吟無微不至的照顧和體貼,漸漸動了心。

  紀晚竹對他有了情,謝謙吟的喜愛值也在逐步增長。

  等回到臨安時,謝謙吟的喜愛值和後悔度已分別漲到了75和50。

  “晚竹,我喜歡你,我喜歡你。”激情時,他總喜歡一邊吻著紀晚竹,一邊說著這樣的愛語。

  他到底喜歡我什麽呢?紀晚竹陷入沉思。

  他想象不出自己有任何吸引得了謝謙吟的東西,謝謙吟對他的感情,他看不懂。

  這一次靜江之行謝謙吟賺得滿盆缽滿,紀晚竹常常看他揣著滿兜的金子,然後一股腦全塞紀晚竹手裏。

  “晚竹幫我收著。”他總這樣說,然後便抱他出去,去茶館酒樓之中嚐各種美食。

  他知道紀晚竹喜歡好吃的,便尋著各種店子給他找美味。

  他也知道紀晚竹愛熱鬧,便經常帶著他去那些臨近鬧市的地方,租一間雅間坐著。

  “賺錢也不容易,何必這麽大手大腳的。”紀晚竹坐在酒樓裏,看著麵前一大桌子菜食,教育他道。

  “反正是給你賺的,嚐嚐看好不好吃。”謝謙吟夾了塊魚肉,放到碗裏剃幹淨魚刺,再夾到紀晚竹嘴邊。

  紀晚竹張嘴,將魚肉吃下去。

  謝謙吟在某些方麵,實在是太能膩歪了。

  正吃著,隔壁突然傳來談話聲。

  這些單獨的房間本就是用紙糊的門隔開的,相互間都能聽得見說話聲。兩人都是武功高強的,自然可以把對麵說的話聽得清清楚楚。

  “聽說這次那魔教元氣大傷啊。”一個男人這樣說道。

  “可不是嘛,多虧了那尹大俠,要不是他一路帶人殺上山,咱們也不會贏得這麽漂亮。”

  “就是那晗霜劍尹重行吧?倒的確是俠客風範,聽說那魔教最厲害的一個護法都是死在他手裏的。”

  “就那什麽青龍司吧,聽說他在尹大俠手下毫無還手之力,十招之內就敗下陣來了呢。”

  “那尹重行這麽厲害?”

  “可不是麽,聽說洛陽方家正準備把女兒嫁給他呢。”

  “方家?那不就是前任盟主的本家麽?”

  “是啊。那青龍司殺了盟主,這尹重行又殺了青龍司,可不正是為方家報了仇嘛。”

  “我看更多的還是聯姻吧,那方家想找新盟主當女婿,那尹大俠估計也想找個助他登位的助力。”

  “誰知道呢,不過這門親事,肯定誰也不吃虧。那方若蘭可有第二美人的稱號呢,不過依我看,她比那第一美人也差不了多少哦。”

  “我倒覺得方若蘭比那顧婉婉還要漂亮呢,顧婉婉的美太奪目了,方若蘭是那種大家閨秀型的,很適合當老婆。”

  “嘿,還比個什麽勁,說的像你能娶到誰一樣。”

  “也是也是,哈哈,喝酒喝酒。”

  謝謙吟麵不改色地聽完,轉過頭去時,才發現紀晚竹的臉色有些不對。

  他已沒有再吃了,一隻手將筷子攥得死緊,像是要把那竹筷生生捏斷。

  “晚竹,晚竹。”謝謙吟趕緊掰開他手指,將那筷子從他手裏解救出來。

  紀晚竹朝他看過來,那雙眼裏藏著血絲,還有刻骨的恨意。

  謝謙吟一時啞然,又捉起他另一隻手來,看到他指間滲出的鮮血時,才發現他已將自己的手心掐得鮮血淋漓。

  他將紀晚竹的手指一根根地掰開,看著他的手掌,拿出隨身帶的傷藥給他塗抹。

  紀晚竹像是感覺不到痛一樣,半天都沒發出一點聲音。

  謝謙吟將藥膏抹在他手上時,聽見他說:“謙吟,你說,真有人這麽無情無義麽?我用真心想換他的真心,他不給我也就算了,為何要這麽作賤我?”

  謝謙吟將帕子拿出來,纏在他手上,綁了個結。

  “是他配不上你。”謝謙吟看著他,道。

  紀晚竹怔怔地,突然開口道:“謝謙吟,你喜歡我麽?”

  “喜歡。”謝謙吟回答得很快。

  “那你幫我殺了尹重行吧。”紀晚竹道,語氣平靜得仿佛在說明天也要來這裏吃飯一樣。

  謝謙吟手一抖,眼裏的神色十分複雜。

  “你不願意麽?”紀晚竹問。

  “別衝動,這件事我們以後再談。你現在不理智。”謝謙吟伸手想抱他。

  紀晚竹擋開他的手,麵無表情地道:“那你幫我殺了曹隨昀。”

  謝謙吟這回沒有猶豫,而是直接搖了搖頭。

  “他不能殺,他是國舅,是半個朝廷的人。如果我殺了他,會給整個天水宮帶來麻煩的。”謝謙吟道。

  “這個也不能殺,那個也不能殺,你的喜歡,也不過就是逗著我玩罷了。”紀晚竹撕扯著桌布,眼裏有些瘋狂的情緒湧動。

  謝謙吟被他這話一堵,頓時什麽都說不出來了。

  紀晚竹知道自己是在強人所難,也知道自己在逼謝謙吟。可他何償不是在逼自己。

  他恨自己這受傷的身體,恨自己不能親手手刃仇人,恨那些對不起他的人在別處風光無限,而他卻要像個陰溝裏的老鼠一樣躲躲藏藏。

  兩人開始陷入了冷戰。

  接下來也沒什麽吃東西的興致了,枯坐了大半個時辰,謝謙吟便帶著他回了天水宮。

  謝謙吟知道紀晚竹那話肯定不是說說而已,他說的出,就肯定做得到。

  所以他半夜沒睡,去隔壁紀晚竹的房間裏一看,果然不見了人。

  他飛快拿好東西,去問了宮裏守夜的弟子,問清他的去向之後,趕緊策馬追了過去。

  朗月之下,前方奔馳的紀晚竹的身影分外明晰。

  謝謙吟一夾馬腹,追了上去,將他攔下。

  以紀晚竹現在的身體本就騎不得馬,一路顛簸過來,他的骨頭也差不多被顛散架了。可他自然不會表露出來,隻是勒緊韁繩,看著謝謙吟,臉色難看得很。

  “讓開。”他喝道。

  “跟我回去。”謝謙吟伸手想來拉他,卻看紀晚竹一鞭甩來,他趕緊抽回手,才沒有被打到。

  紀晚竹勒著馬調轉方向,想越過謝謙吟繼續走。

  “晚竹,回去,我不會看著你去送死的。”謝謙吟鍥而不舍地攔著他。

  “為什麽是我送死,不是我送他們去死?”紀晚竹滿臉不高興。

  謝謙吟飛快出手,將他拉入懷裏,手指連動點了他身上幾處大穴。

  “你!”等紀晚竹反應過來時,他已一身麻痹動也動不得了。

  “你現在連我都打不過,還怎麽找他們報仇。”謝謙吟用一副教訓小孩子的口吻衝他道,接著便調轉馬頭往回走。

  “謝謙吟,有種你就放我下來,我們單挑一場,看我打不打的過你。”紀晚竹怒喝道。

  “不放,有本事你就自己解開穴道,再來跟我比試。”謝謙吟笑眯眯地道。

  “好,這可是你說的。”紀晚竹運起真氣,朝被封的穴道衝擊。

  謝謙吟飛快捏住他脈門,打斷了他的運功。

  “你真是瘋了。”謝謙吟咬牙道,幹脆一手刀擊昏他,帶他回了天水宮。

  “在下高遠,見兄台這匹馬非凡品,想問詢一下這馬的價錢。”

  “紀兄,你怎麽可以殺人呢。”

  “紀兄,紀兄,你看這是官府獎賞給我們的銀子,咱們去吃一頓好的吧。”

  高遠,高遠。

  其實自己早就喜歡上他了吧,在他還是高遠的時候。

  他這一世見過的汙穢太多了,可那笨小子卻像從一地汙泥裏長出的白荷花。

  怎麽會有人那麽正直呢,人也不敢殺,錢也不多要,自己說什麽他就信什麽,像個傻大個。

  所以他才會在他揭示身份的時候那麽生氣啊,好像那個傻大個一下子就不見了,變成了一個居心叵測接近他的人。

  可當尹重行勸他別與曹隨昀接觸,又將他從那個魔窟中救出來的時候,他仿佛又重新認識了他一次。為他輸送真氣延緩他功力散去的尹重行,為他找解藥的尹重行,仿佛又讓他看到了那個高遠的影子。

  換了個名字又怎麽樣呢,他裏子裏還是那個傻乎乎的家夥,這就夠了。

  紀晚竹在那天依靠進他懷裏的時候,其實是完全對他放下了心防的。

  他就是這麽一個人,說不出太動人的情話。但他一旦認定一個人,就會竭盡全力對他好。

  他想給尹重行最好的,所以想甩脫一切包袱跟他去浪跡天涯。

  可謝謙吟怎麽辦呢?

  紀晚竹這樣想著,慢慢醒了過來。

  謝謙吟就守在他床邊,正支楞著額頭打盹。他的眼皮底下一片青黑,顯然已經好幾天未曾好好休息過了。

  紀晚竹感覺到自己頭上插著許多銀針,不用想便知道肯定是那木神醫的傑作。

  謝謙吟睡得很淺,幾乎是紀晚竹一醒他就醒了。

  “晚竹,你醒了,感覺怎麽樣,渴不渴,要不要喝點水?”他顯然有些驚喜過度,站起來的時候一個踉蹌,險些栽倒在地。

  “我沒事。”紀晚竹說,他說完就一直看著謝謙吟。

  “怎麽了?我臉上有什麽東西麽?不對,我今日還沒梳洗,你先別看我,我去洗漱完再給你看。”他顯得手忙腳亂,像披頭散發四處亂闖卻遇見意中人時驚慌失措的大小姐。

  “沒事,很好看。”紀晚竹衝他笑,“你最好看了。”

  謝謙吟也就安靜了下來,坐回凳子上,捧著他的手,放在臉上摩挲。

  “你睡了三天,我嚇壞了。”

  紀晚竹靜靜看著謝謙吟,思緒卻發散了。

  他想,自己那天在酒樓的失控,源自於他對尹重行的感情。而那感情裏,除了恨,更多的是愛吧。

  所以他嫉恨,他難受,他想將尹重行從神壇上拉下來,看他一無所有的樣子。

  他想報複,想讓他付出代價,他恨得很,卻忘了自己身邊還有一個謝謙吟。

  謝謙吟會怎麽想呢,他一心一意對自己,處處為自己考慮。

  可自己卻根本沒為他考慮,甚至不顧他的安危,不顧他天水宮的前途,逼他去做他不想做的事情。

  謝謙吟是天水宮的宮主啊,他再怎麽說也算半個正道人士。

  自己恨尹重行,恨曹隨昀,可謝謙吟跟他們並沒有恩怨。

  他並沒有必須要殺他們的理由。

  紀晚竹心裏湧上一股濃濃的歉疚,他伸出手,撫平謝謙吟緊皺的眉頭。

  他太自私了,隻想著自己,卻根本沒有為謝謙吟考慮。

  “我不去報仇了。”他說。

  “真的?”謝謙吟有些訝異。

  “嗯。”就算要報仇,我也會養好傷,自己去報仇。紀晚竹在心裏想的完全是另一個意思。

  “那就好,那就好。你好好養傷,我再去給你熬點藥。我就在外麵,你要是渴了餓了叫我一聲就好。”謝謙吟道。

  “好。”紀晚竹衝他眨眨眼,笑著應了。

  謝謙吟前腳剛走,木逢春後腳就走進門來。

  “要不是我來得及時,你恐怕直接就急火攻心把自己給急死了。”木逢春關上門,將兩人的聲音擋住。

  謝謙吟扭頭看他,問:“你沒告訴他吧?”

  “沒。”木逢春走過來,給他拔掉頭上的針。

  他一根根拔完,再一根根弄幹淨收入針包裏。

  “既然身體虛弱,就老實躺著養病。等下把你自己弄死了,我上有老下有小的,可經不起你家那位的追責。”木逢春沒好氣地說道。

  “知道了。”紀晚竹笑笑,道。

  “我身上的傷勢,還要多久才能完全長好?”

  “這個說不準,看你個人的恢複程度,以你的情況來看,起碼還要個一倆年。但鑒於你自己偏要騎馬亂闖,在這個期限上,還得再加幾個月。”木逢春收好針包,道,“好好休養著,急不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