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此時越良澤所見就是鈴蘿所見。

  他們在生命盡頭看見的是四方禁獸,是滿山黑焰。

  原來無生也曾出鞘過。

  鈴蘿醒來時蹙著眉,有片刻的茫然。

  她已不在趙家門前,而是在一間小屋。屋裏稍顯昏暗,遮掩的窗簾隻掀開一角,卻有一個人影站在那抵擋了更多的光源進入。

  鈴蘿眨眼朝窗前的人看去,才從苦業花的記憶之夢回來就見到了他。

  越良澤背對著她站在窗邊時也像極了站在天照山前,身姿挺立,帶著點戒備與守護之意。

  鈴蘿瞧著他的側臉。

  他是長相幹淨的那類人,卻也是俊美無雙,尤其是那雙眼,黑色的眼眸沉靜清冷,盡管沒在看你也沒有說話,安靜時也難以讓人忽視,卻又不顯冷漠。

  鈴蘿曾說越良澤是美人。

  不止是皮相,還有風骨氣質。

  窗外天色似乎已近黃昏,偷摸避開男人灑進來的橘金色光芒都帶著一股腐朽的氣息,給她一種走到盡頭的淒美感。

  走到盡頭。

  鈴蘿輕眨著眼,伸手摸了摸心髒位置,衣上還有血跡,但傷卻好的差不多,隻有一點疼。

  重來一次,天道不殺她,反而救她,哪有這麽好的事。

  肯定是有所圖。

  給她看越良澤的記憶又如何,想勸她回頭嗎?

  怎麽可能。

  鈴蘿輕聲道:“你怎麽在這?”

  越良澤回頭,對上鈴蘿看過來的目光時眉頭輕皺一瞬,他放下掀簾的手,朝床邊走來道:“傷勢如何?”

  鈴蘿眨著眼沒答,又問:“我怎麽在這?”

  越良澤輕聲解釋道:“我追著煞氣到順義鎮,鬼鎮卻沒有鬼,反而恢複了往昔繁榮,我巡查時,遇見琴鳶帶著受傷的你在找藥鋪。”

  琴鳶。

  他應該也是認識的。

  越良澤說:“當時你看起來傷得很重。”

  “我又沒死。”鈴蘿抿唇,對於自己的大意中招有些惱。

  “現在看起來應該沒事了。”越良澤瞥了眼她受傷的地方,“我去琴鳶說的趙家看過,進去也並未見到劍光,裏麵一個人都沒有。”

  你當然看不見劍光,那劍意隻誅殺萬魔。

  鈴蘿心中腹誹著,問:“琴鳶呢?”

  “跟慕須京守著趙家。”越良澤補充道,“這裏是藥鋪房間。”

  鈴蘿有點驚訝:“慕須京怎麽也在?”

  越良澤說:“他跟我一起來的。”

  鈴蘿輕扯著嘴角嘲笑:“你對他還真是處處照顧。”

  越良澤也不惱,而是問:“能起來嗎?”

  “能,但不想。”鈴蘿抓著被子問,“琴鳶走的時候說什麽了嗎?”

  越良澤想了想,答道:“要我好好照顧你。”

  鈴蘿側頭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一會,“她說你就聽話了?”

  越良澤依舊好脾氣:“你當時的確需要被照顧。”

  “手給我。”鈴蘿說。

  越良澤看了她一眼,雖然不知道為什麽,卻還是伸手遞過去。

  鈴蘿握住了他的手,有些涼,她坐起身,在越良澤垂眸看下來時,卻拉著他一起倒在床上。

  越良澤對她沒有防備,倒下時另一隻手還扶住她的肩膀,以免她磕碰到傷口。

  隻是有些疑惑。

  黑亮的眸子靜靜地倒映著她的麵容。

  女人的長發垂落在他肩側,一縷輕輕劃過他的臉頰,冰冰涼涼。

  鈴蘿手掌覆在他心髒位置,感受著衣下那顆心髒還在跳動,眼前的人會說話,會眨眼,會攔著她沒倒下去。

  是活生生的。

  “越良澤。”她點了點這顆心髒,說,“你要死也死在我手裏,為什麽要便宜那些廢物?”

  越良澤被她說懵了。

  他道:“我沒想死。”

  鈴蘿卻越聽越氣,此時根本顧不得眼前的人什麽記憶都沒有,五指揪著他的衣領緊緊攥著:“我又沒跟他們說過南江城的事,我誰都沒有說過,天下人哪裏知道你做了什麽,他們攻山就攻山,你老老實實站旁邊看著不就好了,你還是修界的正道仙君,第一劍聖,你攔什麽!我根本就不怕他們!”

  越良澤怔怔地看著她,發現她不知覺間眼尾染上緋色,驚心動魄的美感讓他不敢驚擾。

  “他們憑什麽!”鈴蘿氣道,“我都沒動手,他們怎麽敢!什麽四方禁獸,我現在就去殺了看這幫廢物還能有什麽手段!”

  她不可能因為越良澤的死而回頭,但越良澤的死卻勾起了她心底最深處的暴戾,迫不及待想要將那些人和物都殺了。

  這世間她已經沒有什麽可失去的。

  鈴蘿是這麽以為的。

  可殺越良澤不行。

  不行就是不行。

  哪怕她曾把這人拉下欲望泥潭,讓他與魔為伍,也曾傷他甚至踐踏,卻又不能容忍旁人也如此對他。

  鈴蘿有無數次機會能殺越良澤,卻始終沒走到那一步,哪怕隻差一點點她也停下了。

  她衝動起身欲要去找四方禁獸殺掉,被越良澤拉回去。

  “鈴蘿。”他有點無奈。

  鈴蘿揮開他的手,卻沒掙脫,便看回越良澤瞪他:“放開!”

  “鈴蘿,你是把我當別的人了,還是……”越良澤抓著她的手腕,目光沉沉地看她,“做噩夢了?”

  鈴蘿咬唇,稍微冷靜點,“你怎麽知道我做噩夢?我才沒做夢!”

  越良澤頓了頓,嗓音帶著點慵懶地說:“你之前叫我名字了。”

  鈴蘿:“……”

  她睜大雙眼:“你再說一遍?”

  越良澤認認真真地重複一遍:“你睡著的時候叫我名字了。”

  “不可能!”剛冷靜些的鈴蘿又瘋了,“我沒有!你撒謊!”

  越良澤似無聲笑了下。

  門外傳來腳步聲,鈴蘿彈指一道劍光飛出去怒道:“不準進來!”

  於是剛走到門口的慕須京又麵無表情地轉身走開了。

  琴鳶則被這劍意嚇倒,聽鈴蘿這聲音顯然是好的差不多了,也就一臉懵逼地跟著慕須京退走。

  鈴蘿跟越良澤說:“我沒有!”

  越良澤輕聲道:“隻是夢而已,你不用擔心,也不要怕。”

  那才不是夢。

  那是你——鈴蘿反駁的話到嘴邊又停住,她看著眼前這張臉恨得牙癢,之前揪他衣領的手被越良澤握著,隻能嘴上凶道:“你知道我做了什麽夢嗎?”

  越良澤眨眼,一副願聞其詳的表情看她:“什麽夢?”

  鈴蘿:“夢見你不知死活的挑戰四方禁獸,斷意全散無生出鞘也打不過,被活活燒死了。”

  無生聽到這又不服了:你又在主人麵前貶低無敵的我跟我無敵的劍鞘!主人不要信她的花言巧語!她傷到了腦子!

  斷意:四方禁獸的話,以主人現在的實力是打不過哦。

  無生:無敵的我跟無敵的你有什麽打不過的!主人千萬不要信她,我們這就去把那什麽禁獸斬成渣渣給這個女人燉湯喝!

  斷意:你閉嘴吧!好好聽我說四方禁獸是什麽玩意!

  越良澤屏蔽了劍靈的聲音,隻看著鈴蘿,還是認認真真的模樣。

  他問:“我為什麽要去挑戰四方禁獸?”

  鈴蘿眼都沒眨一下就答:“因為你蠢!”

  越良澤:“所以你是夢到我死了嗎?”

  鈴蘿看著他惱道:“死了!你笑什麽?哪有人聽見自己死了還笑的!”

  越良澤沒忍住,眼角眉梢都染上了點點笑意。

  “不知道。”他說,“隻是夢而已,夢裏死了就死了,但你夢裏有我,比死了更讓我……想笑。”

  是一種難以明說的喜悅,不能自己的開心。

  但鈴蘿聽見想笑二字,倒覺得是他不以為意,理解成一件趣事的滑稽。

  這男人根本沒意識到這件事的嚴重性!

  鈴蘿氣得想咬死他,身體比腦子快,先給出了行動。

  她低頭朝越良澤咬去,咬得卻是那微彎的唇。

  一直老老實實被鈴蘿壓在床上的越良澤又懵了,身子僵硬在那不敢動分毫,突然入懷的溫香軟玉每一次都讓他手足無措。

  越良澤自信能解決世上最難拆解的劍術和最難背誦的咒律,但卻拿鈴蘿沒辦法。

  兩人似咬似吻,鈴蘿嚐到那點血腥味才停下,看著他破皮出血的唇時秀眉微蹙,眼角的緋色褪去,眸子裏卻染了一層霧。

  越良澤任她為所欲為,沒有反抗也沒有斥責。

  鈴蘿略微直起身與他拉開距離,控訴道:“夢裏你不僅死了,你還偷親我。我現在親回去。”

  越良澤:“……”

  心情複雜。

  一時竟不知是否該澄清一下夢中人似我非我,還是說她報複的方式較為奇特。

  總之——

  越良澤聲色喑啞道:“以後別這麽做。”

  要是夢裏偷親你的人不是我怎麽辦?

  鈴蘿看著他染血的唇,哼了聲惡劣道:“你疼也不關我的事,教我親吻的人沒教好。”

  她放開越良澤起身,沒瞧見男人明亮的眼眸暗了幾分。

  誰教的三個字到嘴邊最終沒說出去。

  他以什麽身份問這種話?

  可卻又莫名的不甘心。

  越良澤眉間微蹙,眸子染了點點鬱色,在鈴蘿看過來時別過臉去避開。

  這人氣勢都變了。

  安靜中帶了點冷與鬱。

  鈴蘿看出他不高興了,卻沒管,隻覺得越良澤會死在天照山,是因為南江城跟他廝混一事。

  若是越良澤沒碰她,那就不會被聖劍宗放棄,仙門的人也沒理由指責挑錯。

  鈴蘿抿了抿唇,五指抓著柔軟的被子緊了又鬆,反反複複,也帶著點不甘心,而越良澤輕輕起身,長衣劃過她眼尾。

  她追著這抹長衣去看越良澤。

  越良澤背對著她,黑長的眼睫輕顫,將眸光深處的沉鬱掩藏。

  鈴蘿見他背對著自己,最終妥協,說:“我以後不會再碰你。”

  也不拿你練美人尖。

  你來南江城就趕你走,絕不留你。

  也不要你在天照山待著。

  你就好好活著。

  越良澤聽得再次蹙眉,抬眸時帶著點冷冷笑意。

  他本欲抬手擦掉唇上血,卻頓住,最終伸舌一一舔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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