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升溫7
  蕭葉本來可以在那個時候就轉身離開的,但一股力量迫使他抬著沉重如鉛注的腿邁步走進了那間房。

  房裏,他的母親正坐在一張桌子上,賣弄風情地對那個男人笑著,手指還勾著那個男人的衣領。那個男人色眯眯地看著她的胸前,也許是在看她的臉。

  兩個人看見蕭葉走進來,那個男人一臉不爽地說:“懂不懂規矩啊……”蕭葉看都沒看他,走過去就伸手拍給了他一疊現金:“出去。”

  那個男人點數著數額,心滿意足地笑著出去了。蕭葉看著眼前這個穿著暴露的女人,他直到那一刻還不能相信,自己的母親就是那樣一個女人。

  坐在桌子上的女人從桌邊跳下來,她站在蕭葉麵前,不屑地哼笑了一聲,說:“喲,出手真夠大方的,不是你急什麽呀,下一個不就是你?”似笑非笑地圍著蕭葉走了一圈,一隻手虛空在蕭葉身上轉了一圈,身上的劣質香水和廉價化妝品的味道,讓蕭葉頭昏腦漲,幾乎窒息。

  她一邊肩膀上的披肩不知道為什麽從肩膀上滑落下去,她扭頭看了一眼,又轉過來看著蕭葉,嘴角一彎,伸手就去挑蕭葉的下巴。而在她的手還沒有碰到蕭葉的時候,蕭葉就甩給了她一個耳光,低沉冰冷地隻說了兩個字:“下賤。”轉身就離開了那間房。

  那個女人撒潑似地在他身後扯著嗓子叫嚷著:“你這人,你有病吧你!”

  蕭葉那天直到走出那個賭場,走到很遠很遠的地方,才終於忍不住胃裏翻江倒海一般的難受,在路邊斷斷續續地吐了一個小時,但有一大半的時間,都是在幹嘔。

  他覺得惡心,無論是什麽時候,隻要他想起那天去過的那個地方,看到的那個人,他就抑製不住地覺得惡心。

  那天晚上,王傑和蕭葉喝到最後,都喝多了,兩個人站在陽台上,拿空的酒瓶子當話筒,東扯一句西拉一句地扯著嗓子唱歌,他們把各自的手機放在陽台上,放著不同的音樂,唱著和兩個音樂都完全不相符的歌。王傑嘿嘿哈哈地笑著對蕭葉說:“我王傑從小到大,都沒冤枉過人,你,是唯一一個。”

  蕭葉唱了幾句歌詞,停下來,說:“我是唯一一個……唯一一個被你冤枉,還被你咬了一口的人。”說完,哈哈笑了起來。

  兩個人都笑了起來,很快又開始新一輪的鬼哭狼嚎。王傑唱了幾句就不唱了,像哭又像笑地看著蕭葉說:“你唱錯了,不是這首。”

  蕭葉低下去的頭一下抬起來,嗡著聲音說:“哪兒錯了……明明就是你錯了……”他的臉離王傑很近,近得能感受到王傑呼出的氣息,他聽到不知道是王傑還是自己的心跳聲,撲通,撲通。

  一種奇妙的感覺在蕭葉,也在王傑的心裏蕩漾開來。《v?letter》的背景音樂在王傑身後逐漸進入高潮,王傑看著蕭葉,蕭葉也在看著她,眼神中不加掩飾的炙熱。王傑慢慢地閉上了眼睛,蕭葉的氣息離她越來越近,也越來越急促,突然,這些一下子都遠離了,她睜開了眼睛,蕭葉別過臉,說:“我喝醉了,先去休息。”

  第二天早上,王傑醒來,發現自己趴在蕭葉休息的那張大沙發上,但是,蕭葉不知道去哪兒了。王傑從沙發上坐起來,腦袋漲漲的發緊,暈暈乎乎的,她叮了叮額頭,抬頭向遠處看,才發現她和蕭葉昨天晚上忘記了關陽台的門,清晨的涼風絲絲縷縷的穿進來,混合著各種酒的味道,陽台上東倒西歪地放著空了的紅酒瓶、啤酒罐,還有不少其他亂七八糟、王傑懶得去分的空酒瓶子。

  王傑正在看著陽台上那些東西發呆,沙發下麵忽然傳上來一個很輕很低的聲音,一隻手伸上來,拍在她盤著腿的膝蓋前。王傑上身向前傾了一下,無聲地笑著,好幾次都差點笑出了聲,“嗤嗤”地壓抑得難受,看著蕭葉一臉很難受的樣子,用另一隻手揉著眉心,背對她坐起來,她一下子就抑製不住了,哈哈地大笑起來。

  因為林滄海還在住院,所以,海薇的事大部分已經交給了蕭葉在處理。王傑白天過去醫院幫葉泉一起照顧林滄海,到了晚上,蕭葉就會準時到醫院來接她回家。

  白天,葉泉照顧著林滄海,王傑其實大部分時間都很閑,沒事兒可幹的時候,她就會在網上找些資料,有時候是做中南地區分公司的工作,有時候是找蕭葉要過來的那些文件——她查到資料做好之後,再給蕭葉發過去,讓他再看看有沒有需要改的地方。

  林滄海要出院那天,葉泉和沈醫生到病房外,在走廊裏,談了一些關於林滄海病情的事情,沈醫生說,林滄海目前的情況還算是很正常的,但因為突然住院後,精神上受到了一些刺激,想到的事情太多,情緒不穩定,回去以後,需要家裏人多注意,多陪陪他,跟他說一些以前發生的事情,這樣做可以穩定他現在的情緒,對延緩病情的進一步發展也有一定的幫助。

  王傑坐在待客區的沙發上,剛剛給蕭葉發過去一份她做出來的對海薇未來發展規劃的策劃案。發過去之後,王傑長呼了一口氣,扭頭向病床那邊看過去。

  林滄海背對著她,坐在靠窗的床邊,雙手握在一起放在膝蓋上,一動不動地靜靜望著窗外。王傑突然很驚訝地睜大了眼睛。她看見林滄海的臉側流下來一行眼淚,緩緩地順著臉頰落下去,林滄海沒有抬手去擦掉,而是沉重而微弱地歎息了一聲。

  葉泉和沈醫生在病房外麵談了很久,他進來之後,在林滄海身邊坐下,臉轉向他,如釋重負地說:“爸,我們可以回家了。”

  林滄海轉過來看著他,滿臉蒼白的顏色,幹裂的嘴唇顫顫巍巍,不知道是怎麽了,就一下從床邊翻倒在地上,說話的時候氣息都斷斷續續地在顫抖,邊在地上一下一下地對著葉泉磕頭,邊哭聲喊著說:“我知道你恨我,你有什麽你衝著我來,害你得上那種病的人是我,害死你的人也是我,他是無辜的,我求你,我求你,別再折磨他了,放過他,我求你,放過他。”

  王傑跑過來呆在一邊不知道該怎麽辦,看著葉泉神色慌亂地從床邊起身,去拉住林滄海想把他拉起來:“爸,爸!你這是幹什麽!你不要再鬧了好不好!”

  可他怎麽也不能把林滄海從地上拉起來,林滄海還是一再掙紮著在向那張寬闊卻空蕩的病床跪拜。而王傑也直到那一刻,才發現原來看著總是很精神、很冷漠的林滄海,頭發都已經花白了。

  下午的暖陽照射進這間大得冰冷清寂的病房,裏麵的三個人,一個站在床尾,神情無措,她看著一個頭發花白的老人,跪在地上,像個孩子那樣地嚎啕大哭,對著病床,乞求一個人的寬恕,而他的兒子,就在他的身後,勸他起來。

  林滄海這個樣子,葉泉真的很不放心他一個人住在家裏,於是,蕭寒就和他一起住到了林滄海的那棟別墅裏。盡管林滄海有時候很不願意看見蕭寒,一看見他,就總是板著臉出板著臉進,一句話也不說,但是,有時候一整天都看不見蕭寒,他又會問,要麽是問葉泉,要麽就是問晚上在他那裏吃晚飯的王傑和蕭葉。他問的語氣很不好,生硬地說:“蕭寒去哪兒了?都什麽時候了,要我們一桌子人等他一個嗎?”

  大多數時候,王傑和蕭葉對視一眼,然後,就都微而不察地聳聳肩,心照不宣地選擇沉默。坐在林滄海身邊的葉泉會把放在林滄海麵前的筷子拿起來,放在他的手裏,哭笑不得地說:“你不是不願意看見他嗎,所以,他就躲著了。好了,不等他了,我們先吃飯,他回來讓他自己去弄。”

  林滄海拿著筷子嗡著聲音強著說:“我什麽時候說我不願意看見他了,是他不願意看見我。”

  葉泉更加哭笑不得地說:“好好好,他的錯,他的錯。”

  有一次,蕭寒一整天都在林滄海的別墅裏,林滄海一整天都板著臉,一整天都沒有和他說過一句話。

  那天之前的晚上,王傑和蕭葉正好沒回去,在林滄海的別墅客房裏休息。早上吃早餐的時候,林滄海站在樓梯口看見蕭寒和他們在樓下餐廳,陰沉著臉,連早餐都沒吃,就又回臥室去了。最後,還是葉泉把早餐送到林滄海臥室裏,這一個早晨才安安穩穩地過去了。吃過早餐後,王傑和蕭葉去了公司,葉泉陪著林滄海到花園裏麵散步,蕭寒就一個人坐在客廳沙發上看書。

  王傑去海薇幫蕭葉處理公司的一些事務,但僅限於她已經忙完了她應該做的事——中南地區分公司總經理——而且,蕭葉做的那些事,她會或者能在短時間內學會,不然,她去幫忙,就隻會給蕭葉幫倒忙。下午,她和蕭葉準時下班,回到別墅裏,看到蕭寒和葉泉坐在客廳裏一起打遊戲,而林滄海就站在樓上,看著他們,臉色很難看,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

  過了不久,一家人坐在一起吃晚飯,林滄海難得地在蕭寒在的時候,下樓到了餐廳吃飯,他坐在葉泉右邊,蕭寒坐在葉泉左邊,但兩個人隔著葉泉,豎目相對,怎麽看對方怎麽不順眼。葉泉頭疼地捏了下眉心,悶著聲音說:“爸,咱們先吃飯,好不好?”

  王傑吃著飯,感覺氣氛怪怪的,就抬頭看了眼蕭寒,發現他正在看自己手腕上的那隻表,指針的聲音在寂靜中聽起來更加機械,而他的臉色也因為沉默看上去更加冰冷。她用手肘碰了下蕭葉,湊過去低聲問他說:“不會出事兒吧?”

  蕭葉向她湊過來一點,壓低了聲音對她說:“我也不知道,他們兩個就從來沒有在一張桌子上坐過。有我爸在,不會出事的。”

  剛說完,林滄海就拍了桌子,說:“小泉才和你待了多長時間,跟你學成什麽樣子,一下午打遊戲,你考慮過他的身體嗎?”

  葉泉放下了揉著眉心的手,滿臉尷尬又驚訝的表情,睜大了眼睛轉向林滄海,解釋說:“爸,其實是我……”

  “是我的問題。”蕭寒看向了林滄海,幾乎同時,葉泉也扭頭看向了他。蕭寒語氣和神色都異常平靜地說:“我以後,會注意,請您放心。”

  後來,一家人出去散步,林滄海不願意去,吃完飯就去自己臥室了。散步的時候,王傑和蕭葉在後麵慢慢地走著,蕭葉看著前麵的蕭寒和葉泉,說:“我爸和我爺爺的關係一直不好,我還以為,他們會吵起來。”

  王傑也看向了蕭寒和葉泉,感歎地說:“蕭叔已經退讓很多了。”

  前麵,蕭寒和葉泉並排走在一起,兩個人慢慢地走著,葉泉笑著說:“我爸他現在……你也知道,他這一個月天天都在家裏,又擔心公司裏的事,情緒也不穩定,他就是想發泄發泄,他不是故意的,他其實,嗯……其實就是,沒事……”

  蕭寒看著他,平靜、柔和地說:“我知道。你不用跟我解釋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