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六章 戴帽子的男生
  蝴蝶真希望自己能從這個城市中消失,從朋友們的視野中消失,從現實的生活中消失,像空氣一樣,別人看不見她,但是,她卻獨自存在在那裏,過著一種完全寧靜而悠閑的生活。的確,她現在就過著這樣一種生活,很多時候她自己覺得輕飄得像風一樣,雲一樣,可以肆意飄蕩到天空的盡頭,從另一個角度去窺視這個汙濁的世界。

  當然,蝴蝶不是上帝,不是神,無法做到絕對的棄世和離塵,更無法像個聖人一樣超脫,她隻是表麵尋求到了某些平和,這已經足夠了。

  蝴蝶不厭其煩地守著她自己的生活方式,並且認為這就是屬於自己的一切,完全像個祭司一樣,通過某種堅韌和自製。可能常人都難以理解她的這種行為,有時候,蝴蝶甚至自己都不明白。某個深夜她會覺得自己在強迫自己,並且深感痛苦。這個時候,她常常會想起潛水鳥。

  潛水鳥在蝴蝶心中的地位並不同於普通的男人。這一點,是蝴蝶在他們分開一年後才覺察出來。很多同事,一旦大家離職各奔東西,隻要不常聯係,很快時間內就會忘記對方。但是奇怪的是,他們分開近一年了,蝴蝶常常想著潛水鳥,這個孤獨在城市中求生存的少年。

  說他是少年,隻是因為單純從蝴蝶的角度來考慮,他比自己年少很多歲,剛認識時,他隻是從大學校門出來不久的混小子,靦腆,內向,和善,眉目棱角分明,看上起斯文秀氣,像個女孩子。他喜歡電影,音樂,不太張揚,這些都是蝴蝶所喜歡的。他就坐在她身邊,那麽安靜,總是心甘情願聽從蝴蝶使喚。蝴蝶對於電腦並不十分在行,而他恰恰這方麵是專業。很奇怪的是,一個學計算機的人出來卻開始搞起了文字工作。

  不過,想想也對,學理科的人可能對文字有別樣的理解和領悟,倒不似她們這些天天鑽在文字裏的字奴,已經分不清黑白雅俗了。

  每天蝴蝶隻要一踏進辦公室就能看見那個熟悉的身影,並不強壯,但充滿了年輕人的朝氣和活力,他總是喜歡挎著一個背包,穿著休閑衣衫,耳朵裏塞著耳機,綿延不斷的音樂可以幫助他度過漫長的上班路程。

  開著電腦,他坐在那裏,喝著白開水,他永遠隻喝白開水,對吃飯從不挑剔,總是把午飯吃得幹幹淨淨。他臉上時常掛著笑容,很耐心傾聽辦公室裏女人們那些永遠無聊,永遠重複的話題,他很少發表言論,在這個小型辦公室裏,他僅僅充當個聆聽者。

  多麽安靜的聆聽者啊。雖然蝴蝶在這個辦公室裏也是個聆聽者,不過蝴蝶還是情不自禁會把自己的一些私密敞露出來,潛水鳥卻從不,他的過往沒有人知道,他也不提,你問了他也不會正麵回答。

  蝴蝶喜歡他看著自己的眼神。很久之後,她發覺他的眼神變得不那麽簡單,好像山裏下了場雲霧,變得如此朦朧難懂。蝴蝶變得小心起來,同時也更加關注起他來了,問題是,你越是關注,某種看不見的情愫就如同河裏的細沙,慢慢沉澱了下來,漸漸堆積起一座小島。

  這是個平凡而普通的男生,蝴蝶卻在平靜之外感覺到了某些什麽。蝴蝶開始克製自己不去想,後來蝴蝶有意晚到辦公室,或者幹脆一整天借寫文章不來了,她既害怕去觸碰那雙眼睛,同時又是那麽渴望。即使呆在家裏,閑暇時她會停下快速敲擊鍵盤的手指,默默想著。

  對於蝴蝶的這種行為,通常能換來潛水鳥極其不滿和失落的眼神。他雖然沒有說什麽,不過猛然看見蝴蝶出現在辦公室裏,蝴蝶都能感覺出他那絲驚喜和激動。

  蝴蝶總是獨自沉浸在一種氣息中,那是身邊的潛水鳥的氣息,因為座位靠得近,淡淡的,溫暖的,帶著男人特有體味的氣息,像幽靈一樣幽然飄過來,蝴蝶為此神魂顛倒,她聽著音樂,注視著電腦屏幕上一行行宋體的文字,整個人卻魂不守舍起來。屏住呼吸,她都能聽出他一起一伏的呼吸,那麽平穩,那麽有力。

  啊,蝴蝶總是想,男人畢竟是男人,雖然年輕,不過已經足夠可以征服這個世界了。蝴蝶閉上眼睛,幻想著他的肌肉,他的平坦的胸膛,他厚實的肩膀,他豐潤的嘴唇。想到這裏,她的手都會顫抖起來,有些情難自控。

  他們在辦公室裏裝作若無其事,沒有人知道這平靜的湖水下麵的起伏波瀾,他們有時候也會唇語相擊,不過是小心試探對方心思的深淺。

  蝴蝶是下定決心要偽裝和潛伏下去,對她而言,那層紙才是美麗的。她不想裸看見他的真實心意,也不想清楚聽見他的表白,因為那些都是虛假的,或者短暫的,完全經不起歲月風雨的侵蝕。隻有這感覺,才是永恒的,不朽的,不滅的。

  潛水鳥離開不久,蝴蝶也走了,因為很多人都走了,蝴蝶想留下也沒有什麽意義,工作的內容越來越少,也變得越來越沒有意義,後來開始整頓紀律,不許遲到早退,對於蝴蝶這樣喜歡睡懶覺,晚上喜歡看電影的人來說,簡直像套上了緊箍咒。她煎熬了一段時日,早起上班擠地鐵,到了公司人已經累得都快垮了,然後一個上午因為睡眠不足而昏沉欲睡,一個下午又因為上午瞌睡扭了脖子而精神萎靡,總而言之,一整天無所事事。所以蝴蝶決定還是離開算了。

  離開後,蝴蝶成了自由職業者。她覺得自己不想再過拿別人工資,看別人臉色,規定上下班時間的生活了。她一個人,無牽無掛,沒必要搞得那麽累,也不需要掙那麽多錢,隻要夠花就可以了。她通過朋友和圈子裏的人,接一些零碎的工作,做一筆,拿一筆。

  據說這個城市中開始出現越來越多的宅女。蝴蝶想我不就是標準的宅女了嗎?是啊,少了社交,少了party,少了很多應酬,同時也少了很多煩惱。很多人都說,一旦成為了宅人,就很難再走上這個社會。在這些人眼裏,宅人就是一類脫離社會的人,他們拘束在自己狹隘的生活圈子裏,每天麵對的隻是電腦,潛台詞是屬於那種完全沒有了上進心的退潮分子。

  社會的輿論像一張大網,慢慢緊縮收窄,讓人變得像死魚一樣張大嘴巴都無法呼吸。有段時間蝴蝶同樣承受著這種壓力,出門時,那些不認識的鄰居都會詢問她為何每天都呆在家裏,到底是幹什麽工作的?對於她這種神秘的生活狀態,他們都充滿了好奇。為此,蝴蝶也驚出冷汗,原來她這樣蝸居在自己的家裏都會引來那麽多巡視的目光。

  難怪張愛玲要感慨說人言可畏了啊。

  蝴蝶再次見到潛水鳥是在一年後的一次聚會上。他們那天在馬路上就碰上了,蝴蝶下了天橋,準備過馬路,感覺有個人一直沉默地跟在身後。蝴蝶忽然多了種奇怪的感覺,回頭看時,發覺是潛水鳥,斜背著包,頭上戴著帽子,臉就隱藏在黑影裏,雙手插在衣兜裏,看見蝴蝶看他,就微微一笑,風雨中眼鏡後那雙久違的眼睛分明閃著火花。

  蝴蝶說你嚇了我一跳,幹嗎不發聲。

  潛水鳥默默笑著,並不言語。

  他總是習慣這樣,給人感覺似乎很深邃。

  蝴蝶放慢了腳步,而潛水鳥卻幾步走了上來,和蝴蝶並肩。兩個人沉默中過了馬路,約定吃飯的酒店就在前麵五百米處了。

  蝴蝶用眼角餘光瞄了眼潛水鳥,感覺他成熟了很多,到底哪裏成熟了卻說不出來。潛水鳥還是保持這樣的姿勢走路,和蝴蝶並肩,不緊不慢。

  蝴蝶心裏漾起一種溫暖的快意,她真希望可以一直這樣走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