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6、出師不利
  川陽城外,大軍壓境。淩遲停了下來,見城門緊閉,城門樓上四下無人,隱隱有不詳的預感。

  “你有沒有覺得……有點不太對勁。”淩遲小聲問李慕喬,“這川陽城,為何與其他城池不同,這地勢,未免太高了些。”

  “不是川陽城地勢高,而是……我們地勢低……”李慕喬四下一望,突然說道,“你有沒有發現,我們腳下的土地,被人動過?”

  淩遲剛要下馬查看,隻聽得遠處震天一響,整個大地仿佛都在震顫。

  “水!洪水!快跑!”軍隊中有人驚呼。

  李慕喬心下一驚,隻見不遠處滔滔江水灌湧而來,如千軍萬馬衝入軍隊,洪水無情,眾人皆避之不及。

  “快撤!”馬匹都受了驚,淩遲費了很大的力氣才拽住幾乎掉下馬去的慕喬,拚了命往與洪水來處相反的地方跑,直到洪水很快將他們淹沒。

  江水倒灌,軍隊被淹,無數士兵掙紮在來勢猛烈的洪水中。好在李慕喬會遊泳,他拽著不諳水性的淩遲艱難地遊著,直到水勢平穩,他們爬上了高地。淩遲軟軟地趴在岸上不停地咳著水,恍若隻剩下半條命。李慕喬的頭發濕漉漉的,水順著他白淨的麵龐滴了下來。他呆呆望著水中不斷浮起的屍首,望著少部分僥幸爬上高地的士兵,握緊了拳頭往地上砸去,“卑鄙,居然挖地設陷,炸毀堤壩,倒灌江水淹溺我軍,這般殘忍慘烈,難道不怕折壽麽?”

  淩遲又咳了一口水,呼吸緩和了很多,他幽幽道,“兵家之人,利用自然之力殺敵,怎麽能算卑鄙?難道一對一拚刀拚劍,寒兵冷刃,肉泥血海,就不慘烈?”淩遲翻了個身子,更加大口地呼吸著,“拚刀拚劍的,那是江湖,你其實連個江湖人都算不得,卻因了那個累贅的身份要去上幽幽刀山,踏累累白骨,如果我是花屠,我也會躲得遠遠的,免得跟著你擔驚受怕。”

  “你不是花屠,你也知道她現在不在我身邊並不是因為這個。”李慕喬站起了身子,望著眼前死裏逃生,狼狽不堪的士兵和江湖人士大喊道,“相信各位不少都是因了尚將軍的豐厚軍餉才來我麾下的,各位不少都是上有長輩下有子女的人,各位也大多和我一樣是沒有見識過戰爭慘烈的人。戰場上,刀劍無眼,生死有命,現在各位見識到了,若各位有怕的,後悔的,大可以棄甲歸田,回到家人身邊,剩下的,若仍願追隨我的,都是不怨我棄我,有恩於我的人,待他日我得償所願,必不會虧待大家。”

  人群中一陣騷動,不少人真的脫下了盔甲,穿著濕漉漉的衣服就四散逃命去了,三萬大軍溺死大半,如今因了李慕喬的話又去了不少,放眼望去,竟已不足千人。淩遲歎了口氣道,“果然不是真正的士兵,如此倉皇狼狽,著實不堪。”

  “我總算知道你身上還有哪一點值得花屠喜歡了。”淩遲轉而望著李慕喬道。

  “哪一點?”

  “婦人之仁。不過你這一點,隻會讓我更加覺得你想得到王位,有點癡心妄想。”淩遲頓了頓道,“以我的感覺來看,你並不是一個十足野心的人,並且,你並不是一個有膽量和魄力的人,所以,你到底是因為什麽決定起兵的?”

  “現在,連我自己都說不清了。”李慕喬不再說話,隻是默默升起了火,坐在了火堆旁,火光,把他的臉映得通紅,他的眼裏,閃著以往人生中任何一刻都沒有的,複雜而堅毅的光。

  是夜,火光微微動,淩遲微眯著眼睛望著李慕喬和幾個守夜的士兵聊天。淩遲隻隱隱約約聽得幾句,“李慕喬問,小兄弟,你怕死麽?小兵道,怕,但父親說過,怕也不能做逃兵。李慕喬道,若此刻有酒,我定敬兄弟一杯,為了你的怕,也為了你的不逃。”

  淩遲心中升起一絲溫暖,這個男人,雖然似乎一無是處,卻又仿佛讓人莫名心安,莫名得願意接近。

  翌日,李慕喬正遲疑要帶將士往何處去,川陽城卻城門大開。

  竇春秋親自來迎,但見滿目浮屍,不由得連連歎息。

  李慕喬見了竇春秋,竟莫名傷感,甚至微微紅了眼眶,他沉默半晌,而後隻微微道了一句,“煩勞前輩交代下去一件事,待洪水漸退,讓你的人把我軍屍身斂了焚了,免得惹來瘟疫,禍及百姓。”

  竇春秋亦有所動,回道,“遵命。”躬著身子行了君臣之禮。

  一旁的淩遲心想,若花屠在,或者,李慕喬會想抱著她哭一場,他本就不夠堅強。

  李慕喬終於還是流淚了。在衝天的火光裏,在無數屍體焚燒成白骨的熊熊烈火旁。淩遲猶豫了許久,還是上前遞了一壺烈酒。他沉默,李慕喬亦是沉默。李慕喬沒有喝酒,而是把酒灑在了地上,輕聲道了四個字,“敬我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