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決定
  話音未落,馮易殊自己先怔住了。

  青修不知什麽時候變得麵無血色,臉色青紫,如同垂死之人。

  一口熱血從青修喉中噴出,瞬間染紅了馮易殊的衣袖。

  青修兩膝一軟,靠著馮易殊倒了下去。

  馮易殊連忙扶住少年的肩膀,讓他靠在自己身上,“你……你怎麽了。”

  “放開我……”

  青修掙紮著推開了馮易殊的手,他竭力抬頭,將手伸向不遠處的木門。

  “先生……先生……出事了。”

  ……

  血雨中,六符山的山頂再次生出龐大的金色咒印。

  與先前夾穀衡與魏行貞對峙的那一晚不同,今日的咒印有了血雨的加持,泛起火焰一般的血橘色。

  焦黑的六符山一次次起身,又一次次碎裂。在這道金色的光芒下,不斷裂開的地縫一次次地再度彌合,那些碎裂的山石被再度封印至地底,在金色咒印地強壓之下幾乎動彈不得。

  然而黑色沙河從十二域源源不斷地奔湧而來,山石組成的人形一直在碎裂,卻沒有半點瓦解的勢頭。

  “螳臂當車!”黑山發出咆哮般的嘲笑,望向了擋在自己身前的瑕盈,“你以為自己還能撐多久?”

  瑕盈的一身白衣在血雨中變成了赤紅色,血紅的雨滴並未侵蝕信使的身體,他銀色的眼眸在罡風中閃著微光。瑕盈沒有多言,隻是口中念念有詞——他的左手從姑射醒來之後就沒有放下過。

  不遠處,夾穀衡俯地而臥,血雨已經溶去了他下半身的血肉,先是洗出他人形的輪廓,而後慢慢腐蝕他的皮肉,顯露出底下的白骨。

  隻是瑕盈此刻再沒有精力再顧及那邊,眼前的一切令他大亂陣腳——這一切與天道先前談及的將來大相徑庭,姑射不僅沒有在最後的困獸之鬥中漸漸失去她的力量,反而衝出了地表,空前壯大。

  “我記得你……小子。”在沙塵中漸漸成型的姑射發出低沉的細語,“你能猜出我是誰……”

  姑射頭頂的金色咒印隨著她的巨大化而變得更加明亮,瑕盈的眉頭越皺越緊,殆危之手從未給他帶來過這樣巨大的負擔。

  然而很快,瑕盈就感覺到一陣新的力量從土地與雨水中傳來,它們流經自己的身體,又通過他的左手流向咒印。

  “為什麽要向那樣的天道效力……”姑射再次問詢,“你的天賦,應當用在正途……而不是拿來找死——”

  通身漆黑的姑射伸出斑斑駁駁的石臂,向著瑕盈所在的位置一掌揮來。

  瑕盈抽身避開,並未被姑射的手掌擊中,但是,掌風帶起的沙塵輕而易舉地沾染了他的臉頰與手掌,所有被觸及的皮膚立刻潰爛。

  沙塵又一次席卷而來,這一次瑕盈沒有再失手,他召來狂風,嚴密地抵擋著來自姑射的每一道侵襲。

  “正途……就是將你重新壓入地底,”瑕盈喘息著答道,“我全部的使命……都在於此。”

  “你有什麽資格說這種話——”

  “我當然有……”瑕盈再次結印,“這世上留一個天道,足以,一個總是惦記著用弱水屠戮眾生的舊天道,就不必再卷土重來了——”

  姑射發出幾聲尖銳的大笑,“不知足的東西……不知足的東西!我原本已然答應你隻取洛陽與長安,既然爾等一意孤行,那好,那再好不過!全都跟著你們的天道伏羲……下地獄去吧!!”

  隻在刹那之間,先前所有彌合的地縫都再度張開它深不見底的傷口,無數黑色的魍魎從中彌散而出,帶著惡鬼一般淒厲的尖叫衝向天穹,湧向六符山山頂的金色咒印。

  已被血雨染紅的瑕盈閉上了眼睛,他低聲念完最後一句禱祝之詞,耀眼的光芒從他腳下彌散,金色咒印也隨之凝聚起萬鈞之力,向著姑射重重砸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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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父親孝順,每年都記得上山來焚燒山鮫,所以即便我常年禁錮在六符山的山底,總也還是能挑出一些日子出長陵看看……”

  “您是說,忌日那天?”

  “我的忌日在冬日,冬日都封山了,除了孫幼微的祭祀別的什麽也看不著,有什麽好出來的……”馮黛溫聲道,“我總是把那些香留著,等到夏日……畢竟那個時候,你們都會到岱宗山上來。我有時出來一個時辰,有時出來半日,這樣斷斷續續,也算看著你們長大。”

  馮嫣一笑,“難怪您能扮出殷大人的樣子。”

  馮黛快樂地眨了眨眼睛。

  她仰頭望了望頭頂泛起了金色漣漪,“本來以為今天的時間總是夠的,但每次和阿嫣講起話來,總覺得要說的事越說越多……這時間,是多久都不夠用啊。”

  馮嫣微笑,“您還有什麽重要的事沒有托付嗎?”

  馮黛望著馮嫣眼前金色的酒,“阿嫣……喜歡現在的生活嗎?”

  “喜歡。”

  “有想要保護的人?”

  “嗯。”

  馮黛沉吟著,嘴角微微向下,又很快抬眸望著馮嫣,“自言甫死後,我與姑射結交,如今這世上或許沒有任何人比我更了解她,理解她,甚至同情她,但是……”

  “……但是?”

  “但是她不能留在此間世。”馮黛低聲道,“她被壓得實在太久,早就失了天道應有的心智……”

  “我明白,這也是您在最後一刻決定背棄與她的約定,化作長陵中一塊石碑將她繼續壓在六符山下的緣故吧。”馮嫣輕聲道,“不論前情如何,放任姑射重來,都隻會先毀去此間世,再毀去她自己。”

  馮黛有些意外地望了馮嫣一眼,似乎有些不相信她會這樣輕易地接受這件事。

  “阿嫣你——”

  “您是否還有什麽建議給我。”馮嫣輕聲問道。

  “這杯酒……”馮黛終於開口,“如果你也下定了決心,就飲下它。”

  馮嫣一手挽袖,一手舉起杯盞,望著杯中金色的酒釀晃起波紋,馮嫣輕聲問道,“……這是什麽?”

  “是前人的決心。”馮黛答道。

  馮嫣並不理解祖母的話,但冥冥之中她有一種直覺,似乎飲下它,一切就會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