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永恒之囚
  阿予再一次將書冊接過。

  “還沒有……做完。”馮易殊小聲道,“這個東西弄起來挺慢的,因為遇到拿不準的地方,得去查資料,或者去問署裏的老師傅們。”

  “嗯。”阿予輕輕應了一聲。

  她翻過一頁,書頁發出輕微的響聲,馮易殊看著阿予一頁一頁地翻過去,看著她的手指輕輕擦過書頁邊沿他親筆寫下的批注,這感覺就好像有一隻蝴蝶停在了自己心上,短暫而輕微的翻書聲正是蝴蝶振翅。

  他又是高興,又是難過,兩種截然相反的心情並駕齊驅地在他心口奔湧,他說不出原因,隻忽然覺得心中有些迷蒙的惆悵。

  不多時,楊意又回來了,他坐下後將手靠近火堆取暖,又看了一眼馮易殊與正在翻書的阿予。

  “外麵的雨越下越大,估計今晚是不會停了。”楊意說著打了個嗬欠,在火堆旁檢查自己受傷的右手,“今晚我們就在這兒睡吧,明天再走。”

  馮易殊向洞口的方向看了一眼,從雨聲在洞中激起輕微的回聲,他已經聽出了外麵的雨勢變化。

  近旁阿予就在這時將書合上了,她再次抬頭,“很有趣的書。”

  “……你收下吧。”馮易殊低聲道,“本來也是要還給你的。”

  楊意在一旁聽著這段對話,隻覺得眼前景象無比違和——傍晚的時候這姑娘還對馮易殊拔刀相向,虧他當時還為馮易殊緊緊捏了把汗……

  “謝謝,”阿予將書冊抱在懷中,她抬起頭,“該怎樣,報答你呢?”

  馮易殊連忙擺手,“不用這麽見外,畢竟我們是……朋友嘛。”

  阿予稍稍歪頭,若有所思地望著馮易殊的側臉,“你……要占卜嗎?”

  還不等馮易殊回答,對麵楊意已經接話,“你會占卜?”

  阿予看向楊意,沉默地點點頭。

  “……能問什麽呢?”

  “看你的問題。”阿予低聲回答,她又一次將提問的規則複述了一遍。楊意聽得瞠目結舌,但等阿予問他,是否有關心的問題,楊意輕歎一聲,搖了搖頭。

  “明天不一定有占卜的機會。”阿予輕聲道,“但今天能解答一個問題,如果想占卜,最好在今日子時以前向我提問。”

  “我有一個。”馮易殊突然舉手。

  阿予看了過來,“嗯?”

  “不是,不是我要占卜,”馮易殊也轉身看向阿予,“是從前你替我占過一次,當時我問你,三天之內,我認識的人裏有哪些會遇上危險,你告訴我,是我的姐姐和姐夫。我姐夫當天夜裏的確遇險了,但我姐姐沒有——雖然那晚,她確實和一個很危險的人待在一塊。”

  馮易殊頓了頓,“你還記得這件事嗎?”

  阿予搖頭,“不記得了。”

  “那……”馮易殊一時不知該如何接著問下去。

  “你是想問,為什麽你姐姐平安無事嗎。”阿予輕聲詢問。

  “對!”馮易殊點頭,話一出口,他又覺得哪裏不對,連忙補了一句,“沒有懷疑你算得不準的意思……”

  阿予莞爾。

  “這種情況,大部分都是因為他們臨時做出了改變——這種改變強烈到完全悖離了他們的初衷,以至於使得原先可預見的命運,也一同發生了改變。雖然,這很少見,但……確實存在。”

  “等等……”楊意一怔,“你是說,你預測的未來可以改變?”

  阿予再次點頭,“不能改變的命運,預測它又有什麽用呢。”

  “那代價是什麽?”楊意問道。

  “什麽的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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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是……”楊意飛快地眨了眨眼睛,“你能幫一些人看見他們的將來,看到一些事情的可能和結局,這總是有代價的吧——我看你身上也沒開過靈識的氣息,應該也不是修士,那你是怎麽做到……”

  “原來是指這個。”阿予目光垂落,已經明白了眼前人想問什麽。

  近旁馮易殊微微一怔——這個問題他此前從來沒有想過。

  “有代價嗎?”馮易殊小聲問,“我以為就是天賦……就像我阿姐生來就能降妖那樣。”

  “有。”阿予低聲回答。

  “是什麽?”

  “壽命。”

  馮易殊臉色一變,“什麽……”

  短暫的沉默。

  在之後的追問裏,馮易殊終於明白這句“壽命”是什麽意思。

  每次阿予在占卜時沉入冥想的時候,她會進入到另一個時空中去看未來將要發生的事。所有在冥想中度過的時間,都會乘上一萬倍,從她餘下的時間裏扣除。

  換言之,如果她在冥想中待上一整日,那麽她的餘生會直接被扣除近三十年的壽元。

  “但我不會在裏頭待太久,最長的應該也不會超過一刻,”阿予低聲道,“因為在那裏,時間不會像現在這樣緩慢流逝,而是一塊一塊凝固的截麵,我可以很快地撥動它們……”

  一刻。

  馮易殊草草算了算,一刻是八分之一個時辰,即便隻有一刻,換算之後也有一百零四天這麽長——將近三分之一個年頭。

  馮易殊雙頰蒼白,他皺緊了眉,“那你現在的壽命……還剩多久?”

  “不用為我擔心。”阿予輕瞄淡寫地回答,“每次陽壽將近,身體變得虛弱不堪的時候,先生有辦法讓我重新來過,所以我不必……感到害怕。”

  馮易殊反應過來,“先生,是指瑕盈?”

  “嗯。”

  楊意這時才後知後覺,“……你是殉靈人?”

  “嗯。”

  兩個少年郎先後陷入了巨大的震驚,雖然是為完全不同的事。

  但許多馮易殊曾經留意到的事,如今他終於能夠理解。

  譬如阿予先前為什麽隻能癱坐在輪椅上,而再見時不僅忘記了大部分前事,雙腳也恢複了正常。

  他忽然想起早先時候,阿予曾認真問過他的一個問題。

  那時兩人坐在李氏院中的廂房一起看《太平禦覽》,馮易殊向她介紹水狻鷺、地狻鷺和天狻鷺的區別,阿予認真聽完以後,曾問他「狻鷺的金絨最多隻有三層,那三次以後呢,它們如果繼續鳴叫,會怎樣?」

  恍惚之間,馮易殊感覺自己的心弦如受重擊,發出一陣激烈而不和諧的鳴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