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殘片推測
  “……臣來時已經托人問過了,說是昨夜魏大人帶公子離城,此後就再沒回來過。”

  陳明小心地抬頭看了女帝一眼,“也不知道……之後到底會不會回來。”

  “馮嫣一家都在城中,他們不會遠走。”孫幼微頗為不快地打斷了陳明的話,“派人去魏行貞那邊傳話,讓他回來之後,立刻進宮來見我——馮嫣也是。”

  一旁唐三學立刻躬身領命。

  “是。”

  ……

  人定之域,魏行貞與馮嫣在一道弱水瀑布前靜坐休息。

  兩人坐在瀑布前聽著水聲,各自想著心事。

  他們已經嚐試過離開這裏,回到中土,然而每當他們離開人定之域的邊界,總有天雷自上而下地密集砸落,兩人嚐試了數次都是如此,隻得再次退回人定之域。

  這樣的反應,更加讓馮嫣確信了自己先前的推測——信使不僅從天道那裏繼承了尋常修士所沒有的力量,也同樣從天道那裏繼承了天道的弱點。

  如果對她與瑕盈而言,與人的靠近與觸碰就意味著痛苦,那麽對天道來說,這種接近或許是直接致命的危險。

  否則,天道又何必因為她道破了這一層天機,而將她放逐於此呢。

  馮嫣對這件事的介懷也不止於此,因為她發現隻要自己與魏行貞退回到域外,天道的雷殛就不再追著他們打。

  是天道隻想將他們禁錮於此,還是他的手根本伸不進人定之域?

  馮嫣暫時不得而知。

  這一日,馮嫣索性將幽都山上的石刻碑都看了一遍,這其中就有記錄著參商的那一塊。

  她在這石碑前站了很久,想了很久,直到腳站得酸了,才移步離去。

  馮嫣在想的事也很簡單——參商是下克上之劍,天道近乎明示地在石刻碑上留下這把劍,又是什麽用意?

  “行貞。”馮嫣忽然喊了魏行貞一聲。

  魏行貞感覺感覺馮嫣的視線從瀑布移向了自己,他才要應聲,馮嫣就像隻豹子一樣撲了過來。

  魏行貞先是一怔,等反應過來了,才象征性地招架了一下。馮嫣已經扣住了他的手腕,兩人一起倒在了瀑布邊的草地上。

  她緩緩俯身,目光落在魏行貞的咽喉處,這種靠近讓馮嫣忽然有一種感覺——好像即便是憑借她人類的牙齒,此刻也能輕易咬斷魏行貞的氣管。

  永夜之下,魏行貞聽見馮嫣歎息似的呼吸不斷靠近。在他還沒搞明白馮嫣想做什麽之前,就已經得到了一個吻——馮嫣像隻鳥,在他的脖子上輕輕啄了一下。

  馮嫣的吐息和觸碰讓魏行貞忍不住笑了出來,他抱住馮嫣的手臂,立刻低頭抵住了馮嫣的前額,不讓她亂動。

  掙脫、抓握、兩個人胡攪蠻纏地鬧了一陣,最後馮嫣笑得脫力,一頭栽倒在魏行貞的肩膀上,手也收了回去。

  “你剛才都在想什麽?”魏行貞問。

  馮嫣小聲道,“我在想,參商說不定還是挺有用的。”

  “怎麽說?”

  馮嫣抬起頭,笑道,“如果當初你用它來殺我的話,也許,能贏。”

  魏行貞顰眉,他望著馮嫣的眼睛,“……你之前看了那麽久的石刻碑,就在琢磨這個?”

  “對呀。”馮嫣俯臥,用左耳聽著魏行貞的心跳,她低聲道,“不然天道為什麽要將參商的訊息留給你呢?你想,夾穀衡是為瑕盈辦事的,瑕盈又是天道的信使——那位天道何必自己給自己使絆。”

  說到這裏,馮嫣頓了頓。

  是的,但如果魏行貞提著參商來殺她,事情好像就能說得通了——這不就是在用馮稚岩的劍,來斬殺馮稚岩自己的信使麽?

  這猜測背後的邏輯與六符山底發生的故事幾乎一脈相承,瑕盈背後的那位天道,似乎特別青睞這樣的布局風格。

  然而在魏行貞這裏,天道卻把兩頭都算空了,上一世魏行貞根本不屑於去依仗這些身外之物的力量,所以他沒有去取劍,且後來陰差陽錯間,他就算取了劍也不會去斬殺馮稚岩的信使。

  這一世,盡管天道沒有動幽都山上的石刻,但也沒有將這把劍留給旁人。

  這讓馮嫣覺得有些不解,但很快又釋然——說到底,這劍留給誰、不留給誰,即便是天道也不能完全做主。因為就像祝湘的婆婆曾說的那樣,參商是一把誓言之劍:執劍者若想與此劍締結誓約,那麽“絕對的劣勢、不退的決意和堅定的必勝之心”,三個條件缺一不可。

  她還記得,那位老人家還說過,誓言之劍若是出現了斷損,隻要以誓言來修補就好。

  但如果不清楚參商為什麽中途停下認主,就不可能知曉它斷裂的原因。

  馮嫣忽然望向魏行貞,“你說有沒有這樣一種可能……參商折斷,是因為同時遇上了兩任劍主?”

  四目相對,魏行貞看見馮嫣的眼睛微微發亮,他一時陷入深思,回想那日與夾穀衡的對決,他至今仍有許多疑惑,其中最深的一處就是關於戰局最後的空白。

  他記不起在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麽,以至最後竟活了下來。

  那一晚將夾穀衡趕走的,真的是自己麽?

  魏行貞再一次喚出了參商。

  斷劍仍是斷劍,馮嫣的手輕輕撫過劍鞘。

  或許對當下的天道而言,誰執有這把劍都無所謂,隻要它不在馮稚岩——或者說姑射的手上就好。

  劣勢、不退與必勝之心這三個條件,對普通人而言或許難以達成,但放在這位已經被鎮壓萬年之久的舊日天道身上,卻恰如其分。

  天上又下起潮濕的雨。

  說起來也奇怪,這裏的雨一點也不叫人覺得討厭,躺在這樣的雨幕裏隻讓人覺得心中平靜,就像嬰孩蜷臥在母腹之中,

  “行貞,我們再去別的地方看看吧。”馮嫣輕聲道,“去不了中土,我們就去另外十一個時域瞧瞧。”

  “好啊。”魏行貞握起馮嫣的手,“我剛想這麽說。”

  兩人在夜色中趁著風雨而起,赤狐背著馮嫣在一片漆黑的山水天地間奔行,離開幽都山以後,馮嫣再一次俯瞰人定之域的大地。

  此刻她離地麵更遠了,地上的紅色花海看起來就像一片細而柔軟的絨毛,偶爾有巨大的弱水撲上河岸,那些在中土侵蝕萬物的漆黑河水,就像夏日荷麵的水珠,被花枝托著,被風吹向更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