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7章 小小伎倆
  “那……後來呢?”

  紀然搖了搖頭,“我隻知道那次見麵兩個人鬧得不歡而散,天師不僅沒有應下不作偽證的事,還把我娘的錢給搶了……至於後來發生了什麽,他又為什麽從金陵一路到了長安,我娘沒有提過。”

  紀然垂眸,“不過那時候我還太小了,就算我娘想和我說,我也聽不懂吧。”

  小七稍稍歪頭,陷入遐思。

  “我印象裏,我娘還在的時候,經常有天箕宮的道人來家裏送糧米,他們也不敲門,總是把東西留在門口就走了,我娘會把大部分天箕宮送來的東西和鄰裏分了。有好幾次,杜天師自己過來了,在外麵敲門,我娘在屋子裏做自己的事,囑咐我不要理會。”

  “就是……不見麵的意思嗎?”

  “嗯。”紀然點頭,“我開始以為是外頭來的是壞人,我娘又說不是,隻說是以前認識的朋友——等我娘去世之後,我才第一次見到天師,他那時候頭發還是黑的呢……雖然之前從來沒看過他的樣子,但一聽他的聲音,我就認出他來了。”

  “原來是這樣啊……”

  紀然又低頭看了看手中的梳妝盒。

  在母親死後,他整理過母親的遺物,但從來沒有見過這個東西。

  盒子的四麵看起來幹幹淨淨,除了一點牆灰整體保存得非常完整……

  紀然腦中忽然靈光一閃——難道這東西一直是嵌在牆裏的?

  他突然又想起當初杜嘲風將這間小院贈給自己時的托辭,當時天師說這間屋舍本就是母親盤下給家中仆從居住的……難道這並非托辭,母親當年,真的在這個地方落過腳麽?

  還有這封短信……

  這封短信,究竟該如何理解?

  ……

  岱宗山的屋舍中,賀夔走到了虹的麵前。

  “請讓一讓。”他輕聲說。

  虹稍稍側目——這屋子裏空地這麽多呢,這老琴師幹嘛非要往這兒坐。

  虹沒有動,賀夔也沒有動。

  過了一會兒,賀夔又道,“請讓一讓。”

  “你——”

  “他這幾天一直坐在那兒發呆打坐的。”青修在一旁道,“旁邊就放著他的琴。”

  虹轉頭一看,果然間窗下放著一塊像琴的板子,隻是用紗布遮著,所以一眼看不出來。

  虹站起身,用劍鞘戳了一下對麵的杜嘲風,“起來,你也換個位置。”

  杜嘲風閉目不答,就像沒有聽見。

  “我叫你起來!”虹提高了聲音。

  砂往虹的方向望了一眼,“姐姐你別難為人家了吧……”

  “我哪裏難為他了?”

  砂攤手,“他剛才立的誓是,進屋之後不作任何交流,現在你又要和人家起來,你讓他是理你還是不理你呢?”

  虹後知後覺地“啊”了一聲,悻悻地站起身,給賀夔讓開了位置。

  賀夔坐下之後,將一旁的矮桌拖了過來,開始伏案捉筆,虹警惕地在他身後看他都寫了什麽。

  “工工凡六,六凡工尺……”

  虹眉頭緊皺——這寫的什麽東西……

  青修在遠處打了個嗬欠,“是琴譜,好像是叫工尺譜還是別的什麽……”

  虹看向青修,“你怎麽知道?”

  “他前幾天問我想不想學。”青修摸了摸腰間的笛子,“可拉倒吧,匡廬逼我學了好幾年我也沒學會——再說先生又不讓我和他說話。”

  虹似有所悟地點點頭,又見這些“工”“凡”之類的小字旁還有已經寫就的複雜大字,均由一些零散的數字和筆畫構成,但又不是任何一個常見字。

  就這麽看了一會兒,虹也打起了嗬欠。

  她退去一旁,仍坐在杜嘲風的左側,目不斜視地監視著他的一舉一動。

  杜嘲風右眼稍稍睜開一條縫,望著賀夔的桌麵。

  少頃,誰也沒有注意到賀夔手中的筆忽然停住了——琴師垂眸望著自己手邊的廢稿,上麵橫平豎直的筆畫悄然分散,又緩慢重組,變成一句完整的話。

  「你這是在謄先前妙微的琴譜?」

  賀夔嘴角微提,抬手在廢稿上畫了一個圈。

  頃刻之間,這些字句又驟然拆分,化成新句。

  「瑕盈讓你謄的?」

  賀夔信手在這句話上畫了個叉。

  「你們到底是什麽關係……他把你從嶺南帶回來的?」

  賀夔沒有立刻回答,半晌,他在“他把你從嶺南帶回來”的句子上畫了個圈,而後又開始伏案謄寫自己的琴譜,不論杜嘲風在旁邊的廢稿上說了什麽都不去看。

  過了一會兒,賀夔突然發現自己筆下的譜稿像墨蟲一樣自己爬動起來,他輕歎一聲,把筆擱了,抬頭望著杜嘲風。

  虹的目光立刻追了過來,“怎麽了?”

  “累了。”賀夔老僧入定般地閉上了眼睛。

  對麵杜嘲風鼻孔噴氣,額上有青筋隱隱浮現。

  ……

  入夜,接二連三的信鴉飛入洛陽。

  禦座上的孫幼微已經做好了天下都已如長安般毀於一旦的準備,然而令她詫異的是,一封又一封書信向太初宮報了平安。

  除了長安與洛陽,其他地方似乎根本沒有遭遇弱水的侵襲,雖然那陣突如其來的昏睡確實讓一小部分人死在了血雨之中,但當時已經入夜,大部分百姓都已經熄燈就寢,大家就這麽睡了幾天,並做了一個漫長的夢。

  但即便如此,各地還是各有傷亡——在所有人沉睡的期間,顯然曾有難以估量的妖物驟然湧現,浩蕩過境,它們在地麵留下的痕跡像是一道一道的長直斷線,所有被覆蓋過的村落、城鎮無一幸存,全部慘遭屠戮。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各州府的建製幾乎沒受什麽影響,重要的糧倉、兵庫也大都完好無損。

  這著實出乎孫幼微的意料。

  這些信,全是她與鳳閣閣員一並閱讀的。鳳閣群輔陳明在桌案旁執筆,寫下女帝的複信。

  盡管她給各地的回信不盡相同,但內容都大同小異,無非是一定要安撫好災民,留心提防一些不懷好意的賊逆趁機起事,不可掉以輕心雲雲。

  這些事以往都是由魏行貞領銜來做,安排妥當之後再由孫幼微過目,今日陳明捉筆,遣詞造句上令孫幼微頗有微詞,陳明全程戰戰兢兢,等回完最後一封信不由得抬袖拭汗。

  “魏行貞人呢?”孫幼微冷聲道,“不是說這洛陽裏的巨榕都是他栽的麽,他現在人到哪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