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小山
  上次分別時,夾穀衡恨極了杜嘲風。

  自己明明拿出了一百二十分的誠意向他討教,結果換來的卻是杜嘲風無情的戲弄,這被耍的感覺讓他恨不得當場把杜嘲風碎屍萬段——如果馮嫣那時沒有上山的話。

  馮嫣身上有一股與瑕先生相似的氣息,這種氣息存在本身就是一種警告,所以那時他迅速離開了天箕宮,放了杜嘲風一條生路。

  不過今日再見,夾穀衡又發現自己沒那麽恨他了。

  或許是因為這一長段時間以來,他都待在瑕盈的身旁——瑕先生一向明令禁止他琢磨那些玄之又玄的事,虹與砂對這些話題也沒有興趣,他和阿予又不熟,再加上前幾日的罡風血雨,周圍的一切仿佛在瞬息之間就變得亂糟糟的……

  故而這段時日過去,夾穀衡始終找不到一個合適的聽眾,更不要說是能和他唇槍舌戰的人。

  如今突然看見杜嘲風,夾穀衡隻覺得像是天上冷不丁地掉了塊大餡餅下來,且穩穩當當直接砸進了自己的嘴裏。

  這一瞬的歡欣,讓他一下就把杜嘲風先前犯下的種種惡行,全都一股腦兒地暫且忘卻了——比起追究那些令人掃興的往事,眼下有更大的樂趣可以追逐。

  他一會兒把杜嘲風往左趕,一會兒又把他往右趕,等看著杜嘲風好像真要跑遠了,夾穀衡又呼啦一下出現,堵住杜嘲風的前路,將他沿原路趕回。

  岱宗山中不時驚起一陣飛沙走石。

  虹收回目光,看向六郎,“怎麽就你一個人,先生呢?”

  六郎拍了拍自己肩上的落灰,“先生在歸墟山那邊,你們去那一帶轉轉,很快就能找到。”

  虹聽他語氣有些疏離,不由得抬眉,“……你不給我們帶帶路?”

  “不了吧,很好找的。”六郎低聲道,“我……還有別的事。”

  虹有些奇怪地盯著六郎——雖然這家夥身上常常背著一些先生交付的秘密任務沒錯,不過總覺得今天他這話聽起來好像有些言不由衷……

  六郎最後看了一眼遠處被圍追堵截的杜嘲風,“我走了。”

  “哎——”

  虹還想問些什麽,六郎卻已經迅速消失在岱宗山的山林裏。

  她站在原地想了一會兒,就聽見不遠處的砂喊了她一聲。

  “怎麽了?”虹回頭。

  “問到先生在哪兒了嗎?”砂說道,“我和阿予都有點餓了,想趕緊找地方歇腳。”

  虹轉過身,向著遠處不斷激起巨大灰塵的方向深深吸了口氣。

  砂立刻對阿予道,“快,捂住耳朵。”

  阿予茫然地照做了。

  下一瞬,山穀間響起巨大的咆哮——

  “別玩了——回來——幹正事了!!”

  不一會兒,夾穀衡扛著杜嘲風,連跑帶跳地回到了虹和砂的身旁。

  虹看了看這個被夾穀衡五花大綁,且被打得鼻青臉腫的中年人,“這誰啊?”

  “你別管。”夾穀衡笑嗬嗬地拍了拍杜嘲風的背,像是拍著自己的一件珍寶,“等見到了先生,我親自和他解釋。”

  ……

  洛陽城中,小七坐在一處人跡罕至的榕樹樹根上,向著地下的方向喊。

  “你確定在這邊嗎?”

  樹根底下,紀然的聲音很快傳來,“我自己的家,我不會認錯的……就是——損害得有點——厲害。”

  小七不作聲了,她能聽出底下紀然似乎在用力搬什麽東西。

  她回過頭,盡管仍蒙著眼睛,但她能聽見附近一直跟在自己身邊盯梢得平妖署戍衛。

  “你們能下去看看嗎,幫個忙什麽的。”

  沒有人回答她。

  小七歎了一聲。

  今日飯後,紀然說他也想回家看看,看能不能從廢墟中撿回一些東西——主要是他母親的遺物,小七正覺得悶,便提出和他一塊兒過來瞧瞧。

  那幾個從昨天夜裏突然從城外回來盯梢的平妖署戍衛也沒有阻攔,隻是一言不發地跟在紀然和小七的身後。

  四下寂靜,午後的日光曬得人有些犯困,小七沉默了一會兒,自己摘下了蒙眼的布條。

  她捂著眼睛待了一會兒,等到能適應周圍光線的時候,她慢慢地睜開了眼睛。

  如她所料,這一片地方,幾乎沒有什麽人。

  她立即被眼前巨大的榕樹驚得忘記了一切,她慢慢抬頭,直到目光沿著樹根在整棵榕樹上完成了巡禮,才輕輕舒了口氣。

  ——盡管她昨天就已經聽周圍的人講了洛陽被巨大樹木覆蓋的事情,但“聽說”和“眼見”完全是兩碼事。

  日光從葉與葉的碎隙中灑落,斑斑點點,好像從高處跌落的水流,有浮沉在其中上下飛舞。

  站在樹下的感覺,就像是回到了岱宗山的盛夏……

  小七的腳慢慢移動,直到餘光裏出現了平妖署戍衛的身影,她又立刻閉上了眼睛,停下了自己的打量。

  樹根下又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小七重新將自己的眼睛蒙上。

  幾乎是同一時刻,樹根的縫隙中突然丟上來一個包袱,緊接著紀然探出半個身子,他撐著樹根翻了上來,“我好了。”

  “你都找到了些什麽?”

  紀然俯身撿起包袱,走到小七身旁,“翻出來的東西不多,能拿的我全拿出來了,有些東西我也不知道是什麽……”

  他牽著小七往旁邊走了走,在一塊兒被樹根填實的地表,兩人重新坐了下來,小七一隻手背在身後,一隻手輕輕捏起布條,從鼻子與黑布的縫隙中看著紀然將包袱裏的東西一件一件擺出來。

  包袱裏占位最大的東西是紀然母親的靈位,此外還有一些書信和印章,這些東西都被紀然重新放回了包袱布裏。

  此外的一些東西就比較稀奇古怪——比如碎成半塊的硯台,不知是哪個家具上掉下來的木頭零件……都是摸起來表麵比較光滑,但黑燈瞎火的一下又看不清到底是什麽的東西。

  紀然將它們重新丟回了樹洞裏。

  最後一樣東西,是一個棕黃色的木質梳妝盒,看起來差不多和紀然的手掌差不多大,盒麵上沾滿了灰白色的磚灰。

  紀然將木盒拿在手裏看了看,它正麵刻著梅花,背麵刻著雪鬆。

  “這是……”

  “不知道。”紀然輕聲道,“我也沒見過,是在底下半麵塌了的牆下頭撿的,我當時踩著的時候還以為是塊磚,聽腳下咯吱咯吱地響又覺得不像,就撿上來看看。”

  “打開看看?”

  “嗯。”

  紀然輕輕推開木盒上層的薄板,先是一封四折的信落了出來,他立刻將信接住,展開。

  信封中間有端秀的字跡,小七湊近瞧了瞧,隻見上頭寫著

  杜小山敬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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