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三個要求
  馮嫣搖頭,“沒有呢,天師知道我在這兒嗎?”

  “我和他說過了。”魏行貞小聲回答,“當時為了避免在洛陽城裏露出破綻,他得盡快送殷時韞回太師府,所以我讓他先走,我自己在附近轉了轉。”

  馮嫣看了看窗外,現下已經又快要入夜了,想來昨晚司天台發信之後,殷時韞所在的太師府必然首當其衝,受到陛下的審問。

  不管結果如何,杜嘲風現在應該都已經結束了手頭的事情才對。

  可他又沒有來滄浪園,那是去哪兒了呢?

  “魏大人。”老人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魏行貞和馮嫣同時轉身,兩邊都微微躬身,向彼此問好。

  老人沒有說多餘的客套,她仍像一個盲人一樣閉著眼睛,一手牽著祝湘,一邊佝僂著背緩緩走到魏行貞的跟前。

  “能否麻煩您……低下來一些,容我,看看您的額頭啊?”

  魏行貞也沒有多言,直接在老人跟前坐了下來。

  老人的手緩緩伸向魏行貞的額前,手指很快找到了眉心的位置。

  像昨日看參商時一樣,她臉上的笑意褪去,再一次慢慢地睜開了眼睛——在老人手指觸碰魏行貞額頭的一瞬,他額前的紅紋隨即浮現。

  老人神情微怔,收回了手。

  “是真的。”她輕聲說道。

  “您在做什麽?”馮嫣問道。

  老人輕歎一聲,笑道,“我小時候聽家裏的長輩講過一個故事,說當年先祖想向將軍立誓,想一生追隨左右做她的賢奴良隸,結果被馮將軍拒絕了。先祖一腔忠義無處散泄,就在鑄劍的時候立下了重誓,說所有三希堂的後人,都不可做損害執劍者的事……”

  祝湘一怔,旋即看向魏行貞,“我說上次打你的時候總感覺處處被壓製——”

  老人笑了兩聲,輕輕握住祝湘的手,示意她讓自己把話說完。

  “我幼年時總是在想,這些故事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呢。馮稚岩到底是存在,還是不存在?如果它僅僅是一個故事,是誰出於怎樣的目的編撰了它?如果它是真的,那為什麽出了三希堂……就沒人聽過馮稚岩的名字了呢?

  “但今日我知道了,”老人的聲音很低,“誓是真的,那麽那些故事也是真的,他們……沒有騙我。”

  ……

  重巒疊嶂之中,醫官呂清竹驚甫未定,她緊緊抓著一條地麵的樹藤,整個人斜趴在陡峭的山岩之上。

  方才的地震突如其來,要不是她及時抓住了這條樹藤,隻怕這會兒她就已經摔下去了。

  如今一切平息,她仍有些不敢動彈,直到周圍再也沒有滾石落沙的聲音,她才順著樹藤慢慢往上攀爬,終於回到狹窄的山路上。

  呂清竹將背上的藥筐摘下放在身旁,整個人癱軟在路邊。

  師父常說,成了醫官,就是要做從閻王爺手裏搶人的活計,今天這一場突如其來的短暫地震,差點就送她去見了閻王。

  太邪門了……

  岱宗山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危險……

  呂清竹抬袖擦了一下額上的汗,她今天一整日都覺得有些心神不寧,好像有什麽壞事即將發生——現在看來,這個直覺還真是準啊。

  她站起身,雖然今日想采摘的草藥還沒有尋到,但天色漸晚,又遇上了這樣的意外,她決定還是早些回去,然而,正當她起步要走的時候,不遠處忽然傳來一聲微弱的呼救。

  呂清竹怔了怔,連忙循聲去看,在十幾步開外的一側陡崖下,一個看起來十一二歲的少年也懸在半空中,他手中緊緊抓著幾塊凸起的岩塊,看起來隨時可能掉下去。

  “救命……!”少年驚恐萬狀地望著她,“救救我!”

  “你等等!堅持住啊!”

  呂清竹當即折返,她從背簍裏取出采藥的鐮刀,將方才救了她一命的樹藤齊根斬斷,她將樹藤一頭係在崖邊的大樹上,另一頭拋向少年。

  “抓住!”

  遠處的夕陽漸漸沉落,夜幕低垂,少年一手抓著樹藤,慢慢往上攀爬。

  快要上來的時候,少年向著呂清竹伸出了手,“可以拉我一把嗎?”

  話音才落,呂清竹就覺得心裏莫名打了個哆嗦,一個可怕的念頭突然闖進她的腦海——不要拉他,立刻、馬上,推他下去。

  她迅速壓製下這個害人性命的惡念,為此心也砰砰直跳。

  ……自己怎麽會突然冒出這樣的想法。

  像是為了反駁這個泯滅人性的念頭,呂清竹緊緊握住了少年粗糙的手掌,用盡全力將他拉了上來。

  少年終於脫險,他也像呂清竹一樣癱軟在地,四肢禁不住瑟瑟發抖,

  呂清竹將自己的水囊遞了過去,“來,喝點兒茶。”

  少年顫抖著接過水囊,“多謝姐姐救命之恩……”

  “不客氣。”呂清竹看著他,“你是誰家的孩子呀,怎麽好像之前從來沒見過你?”

  “我是跟我師父來岱宗山采藥的……不是本地人。”

  “原來如此……你師父叫什麽?”

  少年想了想,“匡廬。”

  呂清竹輕輕“嗯”了一聲……沒聽過這個名字呢。

  少年飲了茶,呼吸漸漸恢複了正常,他將水囊還給呂清竹,微笑著道,“姐姐可以告訴我你叫什麽名字嗎?改日,我同我師父一道登門答謝。”

  一瞬間,呂清竹覺得自己的心又猛烈地跳了一下。

  一個比剛才更加強烈的直覺從心底升起。

  不要回答……

  “……不用道謝了,舉手之勞而已,”她看向別處,低聲道,“既然你師父也是大夫,你今後就多救幾個人吧。”

  少年望著有些躲閃的呂清竹,兩眼微微眯起,但很快,他又恢複了一臉爛漫無邪表情。

  “我家住金陵,這還是我第一次來洛陽的岱宗山……沒想到這邊還會地震啊。”

  呂清竹歎了口氣,“是啊,很少見,這個冬天已經震過兩次了,對了,你說你來采藥,你藥筐呢?”

  “方才都一起跌下去了,”少年回答,他有些為難,“而且這兒也不是我想來的地方,我是迷路了,才想上高處去看看這一帶的山勢地形……姐姐能不能帶我去一下附近的官道?”

  呂清竹沒有立刻回答。

  她覺得今天的自己很不對勁——一個十一二歲的孩子像她一樣墜落山崖,她救人的時候卻突然起了殺心,而今這孩子說他迷了路,希望她能幫忙引路,她的第一反應竟然還是“不妥”。

  說不出任何緣由,但就是不妥。

  “姐姐要是著急回去,也不用帶我去官道,隻要給我指個方向就行,我今天在這兒兜兜轉轉跑了一整天,和鬼打牆似的就是找不到出路,現在天都要黑了,這個鬼天氣,我得趕緊找個驛站,否則——”

  呂清竹心中一軟,眼下數九寒冬,這麽小的孩子要真是放在山外過一夜,隻怕命都要保不住。

  呂清竹強行掙脫心中那一陣不舒服的念頭,沉聲道,“好,我帶你去官道,你跟我來。”

  “謝謝你!!”少年雀躍起來,他笑起來的樣子非常天真。

  “我叫青修,姐姐呢?”

  “我叫,”她遲疑了一下,但還是說出了自己的名字,“呂清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