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止疼
  馮嫣突然停了下來,六郎也隨之停下了腳步。

  “阿姐?”

  “六郎,你先回去。”

  六郎有些遲疑,馮嫣的口吻與之前截然不同,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還是堅持道,“……我不能留阿姐一個人在這兒,不然到時候怎麽和娘他們交待——”

  “我這幾天都在魏家,如果娘問起,你就這麽答。”

  “可桃花衛守得這麽嚴——”

  “我有辦法進去了。”馮嫣用很低的聲音回答,“六郎不用為我擔心……明天,明天我會送信給你們……”

  說罷,馮嫣再次轉身,在夜色中快步跑了起來。

  六郎站在原地,望著馮嫣離開的背影。

  看來在他離家的這三年間,變化巨大的人遠遠不止七妹一個……

  姐姐也像是,變了一個人。

  ……

  馮嫣按照去甚的指引,沿著夜裏的街道一路找到了魏宅的另一個入口。

  當初狄揚一身是血地出現在魏家的馬廄之中,也正是通過這地下的通道,過道很窄,馮嫣不得不彎下腰通行。

  去甚的小紙人站在她的肩上,不斷地指示她直行或轉角,直到眼前終於出現了一處繩梯,繩梯盡頭的井蓋連著夜空,馮嫣才抬起頭,就見去甚的腦袋探了出來。

  “太太!”

  馮嫣順著繩梯攀上井口,去甚也向她伸出手來,用力地將她拖上地麵。

  “太太,還好嗎!”

  “我沒事……行貞呢?”

  “大人傍晚的時候就回來了,一個人回小樓去了,我來給您引路。”

  馮嫣立刻起身,麵對眼前闊別已久的魏府,她感到一陣久違的親切。

  離小樓還有十幾步遠的時候,提著燈的去甚忽然停下了,他將燈交到馮嫣手裏,馮嫣不解,去甚解釋道,“大人說這幾日不能讓任何人靠近小樓,我們幾個也是——但我猜,應該不包括太太?”

  “為什麽?他傷得很重嗎?”

  “傷……?”去甚眨了眨眼睛,“……大人受傷了?”

  “他傍晚回來的時候人怎麽樣?”

  “就……老樣子啊。”

  馮嫣一怔,“沒有什麽不對勁?”

  去甚搖了搖頭。

  馮嫣顰眉,“好的,我知道了……”

  她稍稍鬆了口氣,向去甚道別以後,她提著燈籠向著小樓跑去。

  或許是自己想多了吧,畢竟下午杜嘲風也說,行貞那邊應該沒有什麽事……

  “行貞?”

  小樓裏一片漆黑,馮嫣點燃了屋內的燈。

  她看見地上散落著一些燈架燭台,似乎是誰不小心撞倒的,桌椅的位置也不像從前那樣擺得方正。

  馮嫣很快意識到了什麽——即便在進屋之後,她也沒有魏行貞就在附近的感覺。

  小樓裏冷冷清清,好像隻有她一個人。

  馮嫣端著燈去裏間的臥房看了看,床榻上空無一人,平日裏她和魏行貞讀書寫字的地方也空空蕩蕩,隻有手中搖曳的燈在馮嫣身後拉出一道暗淡的影子。

  “阿嫣……?”

  一個微弱的聲音從閣樓上傳來,馮嫣幾乎立刻認出了這是魏行貞的聲音,她沿著樓梯上樓,很快就看見,在她往常一個人午休的矮塌上,魏行貞就躺在那裏,他似乎是剛剛睡醒,半撐著上半身坐了起來。

  他以前所未有的力度扼止了自己身上的妖氣,但減輕的一點痛楚和鎮妖釘帶來的折磨相比,也隻是杯水車薪。

  鎮妖釘的厲害遠遠超出了魏行貞的預料,他很難理解在妖物並不盛行的中土,為什麽會有這樣的東西。

  “真是你……”魏行貞坐起身,“外麵那麽多人,你怎麽進來的。”

  馮嫣忽地有些鼻酸,她一句話也不說,走過去抱住了他。

  他的手與後頸依舊如常,根本看不出什麽異樣,但若是以靈識凝視,就能看見金色的鎮妖釘深深紮入其間。

  魏行貞的額上全是汗水,馮嫣聽到他竭力克製的呼吸,忽然明白他白天大概是騙過了所有人。

  “你沒聽到我嗎?”馮嫣若無其事地問。

  魏行貞搖了搖頭,他的眼睛始終閉著,但眉頭卻緊緊擰在了一處,連最輕微的鼻息似乎也是痛苦的。

  馮嫣握著魏行貞的手,眼淚一滴滴地掉下來。

  “別哭。”魏行貞再一次用指背撫去馮嫣的眼淚,“三天,很快就過去了。”

  馮嫣搖了搖頭,她開啟自己的靈識,將所有的靈力都集中在手心,而後輕輕覆在魏行貞的手背上。

  魏行貞籲了口氣,“阿嫣……做了什麽?”

  “我聽天師說,修士可以以靈力止痛。”馮嫣輕聲道,“我就用自己的靈力試試……你有好受一些嗎?”

  “嗯。”魏行貞依舊閉著眼,如釋重負地展眉,“好多了……”

  “那你躺下。”馮嫣低聲道,“轉個身。”

  魏行貞順從地照做了,馮嫣從身後抱住了他的身體。

  馮嫣兩隻手的手心分別覆在魏行貞的手背上,額頭則輕輕抵靠在他的後頸。

  聽見魏行貞緩慢而悠長的一聲吐息,馮嫣明白自己做對了,隻是不一會兒,被魏行貞枕靠著的左臂就有些發麻,她不得不重新調整姿勢。

  還未等她重新躺好,馮嫣感覺懷中人忽地變輕,取而代之的是一隻毛絨絨的狐狸,就像尋常狐狸那般大小——馮嫣一隻手就能握住它的兩隻爪子。

  她將自己的狐狸抱得更緊。

  今晚的魏行貞很虛弱,虛弱到像是一個普通人,偶爾夜風狂勁的時候,馮嫣感覺小樓像是一隻載著她和魏行貞兩人的小船,飄蕩在無垠的海浪之中。

  她甚至能感覺到那些遠在家宅之外的桃花衛的氣息——以往魏行貞帶來的安寧,在這一刻忽然消失了。

  一整晚,馮嫣都在用自己的靈力為魏行貞止痛。

  拂曉時候,魏行貞似乎終於是睡去了,馮嫣卻越來越清醒。

  她貼靠著狐狸的背,想起的卻是孫幼微的臉。

  隻要還在這個框架中,隻要自己還想把這出戲,按照原先的模樣接著唱下去,有一些規則,始終是繞不開的。

  是逃走也好,是留下也好,都各有代價。

  在完全地臣服與徹底地掙脫之間,孫幼微大概根本就沒有想過要留給她第三種選擇。

  ——

  大家聖誕快樂!

  今天隻有這一更,我休息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