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離弦之箭
  “浮光姑姑就不必過問了吧。”

  浮光笑了笑,“雖然我也隻長殷大人幾歲而已,但您既稱我一聲姑姑,那有些話……我也想冒昧問一問。”

  殷時韞這才有些認真地看向眼前人。

  “這些年發生的事,我也算是略有所聞,”浮光低聲道,“畢竟待在陛下身邊,很多事情都耳濡目染……”

  殷時韞低聲應了一聲。

  “殷大人一直非常耀眼。”浮光輕聲道,“即便這些年中,在陛下眼前鯉躍龍門者不計其數……也無法掩蓋殷大人的光華。”

  “……您言重了。”殷時韞打斷道,“我並沒有這麽厲害。”

  “您當然有。”浮光輕聲道,“所以事情走到現在,我也著實為您感到扼腕,雖然不知道這幾日您究竟是為什麽而來,但我有個問題,一直想問您,希望殷大人能回答我。”

  “我洗耳恭聽。”殷時韞答道。

  “對魏行貞的敵意……”浮光輕聲道,“您究竟是公心多一些,還是私心多一些?”

  殷時韞皺起了眉頭,他側過身看向別處,“我聽不懂您這話的意思。”

  “……”浮光輕輕歎了一聲,笑道,“是我僭越了,殷大人請原諒。”

  殷時韞餘光又望向不遠處的宮人——

  這究竟是浮光自己的想法,還是暗含著孫幼微的敲打?

  “我知道我這麽問或許會給殷大人帶來困擾,”浮光輕聲道,“您不必擔心,這些話隻會今日在這裏提及,往後不會出現在任何人的耳中。”

  殷時韞向著浮光略略躬身,“那請浮光姑姑代為向陛下轉達,臣就先告退了。”

  “殷大人慢走。”

  殷時韞很快離開了偏殿,他在漢白玉的石廊中快步行走,但不知為何,腦海中始終回響著浮光的話。

  ——究竟是公心多一些,還是私心多一些?

  什麽算公心,什麽算私心呢?

  殷時韞自己也說不清楚了。

  但有些事已經箭在弦上,他非做不可。

  ……

  “阿嫣,你還在看什麽?”魏行貞從馬車上探出頭來,“我們該啟程回去了。”

  六郎將馬鞭纏在了胳膊上,見馮嫣還站在馮家的大門前沒什麽反應,就跟著喊了一聲,“姐!”

  馮嫣回過神來。

  “是在等五哥嗎?”小七問道,“他今天應該是不會回來了,不過就算今天見不到,過兩天他應該還是要上山的——你和姐夫一起在山上等也行啊。”

  馮嫣搖了搖頭,“……我不是在等五郎。”

  “那你在等什麽?”小七問道。

  “別耽誤了,”李氏在一旁笑道,“等天色晚了,馬車不好趕路啊……現在又是雪天。”

  “……”

  馮嫣望著街角,一時間也說不出自己究竟在等什麽。

  在聽行貞轉述了狄成翁十四年前的夢境之後,她心裏就橫生出一種預感,或許是因為恐懼,或許是因為別的什麽原因……這種預感朦朧地氤氳在她腦海中,始終沒有露出它的本來麵目。

  馮嫣收回了目光,剛想說一聲“算了”,就見街角處跑出一個孩童。

  幾乎所有人都在這時將目光轉向了這個孩子身上。

  “哪位是馮嫣?”小男孩用充滿稚氣的聲音喊道。

  六郎顰眉,直覺地擋去了姐姐的身前。

  魏行貞跳下了馬車,幾步走到那孩童麵前,“你找馮嫣做什麽?”

  “我這裏有一封給她的信!”孩童低頭從懷中取出一個信封,魏行貞剛要接過,孩子突然將信藏去了背後,“你是馮嫣嗎?”

  “他不是,我是。”馮嫣從六郎的身後走出,“誰讓你送來的信?”

  “不知道呢!”孩子笑著道,“你要收信嗎?”

  馮嫣剛想伸出手,魏行貞和六郎幾乎同時喊了一聲“阿嫣”“阿姐”。

  “應該……沒關係。”馮嫣笑了笑,她重新看向眼前的孩童,“請給我吧。”

  信封是普通的質地,在拿到手中的時候,馮嫣隱隱感覺晃動時裏麵有東西在沙沙作響,似乎有什麽渣滓裝在其中。

  “信送到啦,那我就走了昂。”

  “等等。”魏行貞捏住了孩子的肩膀,“你——”

  他話還沒有說完,孩童的身體已經化作了一團青煙,隻剩一件短短的衣服捏在他的手中。

  不遠處的李氏、小七等人頓時倒吸了一口冷氣。

  “阿姐!”

  幾人同時去看馮嫣——她已經撕開了信。

  雖然什麽也沒有發生……但幾人還是擔心地跑去了她的身邊。

  信封中隻有一張四疊的紙,展開以後是一幅小畫,一點筆墨勾勒出一株淩寒而綻的墨梅。

  馮嫣翻過信紙——除了這幅畫,紙麵上再沒有別的東西了。

  而另一邊,魏行貞接過信封查看,他很快也發現除了阿嫣取出的那張白紙,信中似乎還有別的東西。

  於是他將五指並攏,把整個信封朝外斜倒。

  “這是……”六郎的眼睛最先移向魏行貞的手心,馮嫣很快也看了過來。

  魏行貞手中多了許多黑色的小顆粒,它們大都是月牙形狀,有著質地堅硬的黑色外殼,看起來像是某種植物的種子。

  “種子?”小七不確定地開口。

  幾人圍著看了一會兒,即便是一向精於花草的馮遠道,也認不出這究竟是什麽東西。

  “留一顆給我吧?”馮遠道說道,“或許我去故紙堆裏再翻一翻,就有線索了。”

  馮嫣搖了搖頭,“不好,萬一這東西不祥呢?”

  “那就丟了呀!”李氏連忙道,“這來曆不明的東西,你別是還想留著?”

  馮嫣望著紙畫與種子,半晌,還是搖了搖頭。

  “我大概猜到是誰寄來的了……”她將所有東西都重新收進信封,“既然信是給我的,就收著吧——躲也是躲不掉,行貞覺得呢?”

  “也好,”魏行貞回答,“帶去給杜嘲風一並瞧瞧吧。”

  等兩人都上了車,魏行貞將信收在了自己的袖子裏。

  “阿嫣剛才就是在等這個嗎?”

  “嗯。”

  “你怎麽知道有信要來?”

  “不知道的……”馮嫣搖頭,“就是覺得,似乎要再等一會兒。”

  “是瑕盈吧。”魏行貞低聲道,“阿嫣猜測的寄信人。”

  “嗯。”

  兩人一時間都沒有說話,馬車悠悠地在山道上前行,夜幕四合,北風又起。

  不一會兒,馬車的速度忽然慢了下來。車裏的馮嫣睜開眼睛,從緊閉的車窗上看見外麵隱隱有一抹紅暈。

  “那是什麽?”車外六郎的聲音傳來。

  魏行貞開了窗,和馮嫣一道向外看去。

  有數不清的紅色管線從岱宗山的核心腹地向外彌散,如同無數條細絲,將夜空切割成幾百上千塊碎片。

  馮嫣正覺得疑惑,魏行貞已然認出了眼前的一切。

  “……是司天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