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最適合談話的地方
  平心而論,馮嫣確實就是這麽想的。

  今早孫幼微去祭壇祈福,魏行貞和她本該一並同往,然而那時唐三學卻特意過來傳旨,說今日的祭祀一切從簡,魏大人位居鳳閣之首,不能缺席,但念及今日外頭風雪甚大,陛下準許馮嫣就在行宮之中休息,就不必外出了。

  兩人幾乎都覺得有些蹊蹺。

  但事到如今,已是不得不防。

  在離開之前,魏行貞在這間屋子裏做了些手腳,隻要馮嫣在待在這裏,但凡出現什麽風吹草動,他都能知曉。

  祭天祈福雖然耗時長久,但除了頭一個時辰需要隨時留心配合幾位天師的安排禱祝祈詞之外,剩下的就是站在那裏默然等候祭典的結束——那個時候,他就能脫身。

  “姑婆怎麽會這麽想……”馮嫣垂眸,“我人已經在這裏了,就算我避而不見,您不是也能隨時到我這裏來嗎?”

  “那你一早上都是在拖延什麽呢?你難道不是想等魏行貞回來——”

  “姑婆又說笑了,”馮嫣抬起頭,“冬日的祈福是半日就能結束得了的麽?我即便真想拖延,拖這麽一時半刻,又有什麽意義?”

  馮榷稍稍吐息。

  “反而是我有些好奇,”馮嫣輕聲道,“清晨唐公公才來傳達陛下的旨意,說今日山上風雪甚大,陛下體恤我,讓我在屋中休息,結果前後不出一個時辰,沉香就來了,說讓我用完早膳之後,就去行宮的偏殿等您——您是想故意支開魏行貞嗎?”

  “這才是無稽之談!”馮榷冷聲道,“阿嫣,我們什麽時候變得像現在這樣相互猜忌?這二十年的祖孫緣分……你捫心自問,難道還比不過你相識不到半年的夫婿?”

  “姑婆……一定要我在這兩者中做選擇嗎?”馮嫣用很輕的聲音詢問,“難道它們,不是可以同時保全的東西?”

  馮榷皺起了眉頭,她閉著眼睛,輕輕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不說這些了。”老人輕聲道,“跟我出去一趟吧。”

  “您要帶我去哪兒呢。”

  “去一個適合談話的地方,”馮榷輕聲道,“有些事,或許讓你知道會更好。”

  馮嫣露出了不解的神色?“姑婆到底想和我說什麽?非要到了地方才能說?”

  “事關你的劫歲。”馮榷的聲音冷淡下來,“你要我在這裏和你講這個嗎?”

  屋子裏一片寂靜。

  門外就在這時候響起了叩門聲?先前撤碗的兩個宮人已經又端著熱好的粥重新站在了門口?她們戰戰兢兢地喊了一聲,就聽見馮嫣溫聲讓她們進來。

  “公子?粥又熱好了。奴婢們問過了廚娘,怎麽今日這粥端來的時候總是不合您的心意?廚娘說因為廚房離這兒有些距離?因為怕粥在半路就冷了,所以盛出來的時候會故意讓它燙口些——這次她沒有留這個餘量了。”

  在將所有的碗碟全部擺好之後,兩人往後退了一步。

  “您看看……能入口麽”

  馮嫣望了老人一眼,“今早的這碗粥?姑婆能否讓我好好喝完再走?”

  “我不急什麽。”馮榷答道。

  馮嫣重新坐下來?她還是像先前一樣伸手試了試碗壁的冷熱,然後坐下嚐了一口——然而隻一口,她就放下了調羹。

  “不行,這次端上來就是涼的。”她冷冷地推開碗筷,“一碗粥熱了又涼?涼了又熱,你們到底有沒有用心?”

  兩個宮人當場跪倒?大氣也不敢出。

  馮嫣望著門外的風雪,將手中的調羹丟在了桌上。

  “重做吧。”

  ……

  太陽一點一點地升了起來?馮老夫人真的再也沒有催促過,她靜靜地坐在離馮嫣不遠的一處椅子上?看著這個自己一手帶來的孩子?是怎樣明目張膽地拖延時間。

  “罷了。”

  約莫半個時辰之後?老人站起身。

  “姑婆要到哪裏去?”

  “回去。”馮老夫人輕聲道,“有些事情你既然不願聽,那姑婆也就不講了……”

  馮榷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馮嫣的屋子,外頭風雪再大,也不及她此刻心寒。

  她想的始終是如何保住阿嫣的性命,可這丫頭又懂得這份苦心麽?

  或許孫幼微昨夜的話也不無道理……

  然而,未等馮榷走遠,她聽見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老人放慢了步子,但並沒有回頭。

  不一會兒,馮嫣舉著傘追了上來。

  祖孫二人在雪地裏站了一會兒,而後又一同朝前走去。

  馮嫣攙扶起老人的手臂,另一隻手接過了一旁侍女手中的傘,兩人在傘下低聲說話,風聲遠遠蓋過了她們的聲音。

  這一幕也落在了不遠處魏行貞的眼中。

  他心中極大地鬆了口氣——好歹是趕上了,就知道今日的事情不會這麽簡單。

  雪地裏,馮榷異常沉默,對馮嫣拋來的許多話,老人都沒有接。

  她們沿著官道慢慢往前,馮嫣遠遠望見幾個桃花衛在走廊上站著聊天,那些臉孔看起來都非常年輕,彼此聊天時,眼睛時亮著的。

  “我從邸報上看到二郎三郎和六郎這幾天就要返回洛陽了。”馮嫣突然開口,“姑婆知道這件事嗎?”

  “昨晚知道了。”

  “姑婆覺得……這是好事,還是壞事呢。”

  馮榷笑了笑,她意味深長地看了馮嫣一眼,阿嫣能問出這個問題,那就還不算太糟糕。

  兩人慢慢離開了行宮,走去了山道——那裏已經有馬車在等候了。

  “姑婆這是要帶我去哪兒?”

  “六符園。”馮榷答道,“那裏是……最適合聊這些事的地方。”

  馮嫣怔了怔。

  馮榷的侍女沉香已經重新拿回馮嫣手中的傘,等候著馮嫣上車,但後者卻忽然停住了腳步。

  老人揭開車簾,望著突然猶豫起來的馮嫣,“你先前不是問,六符山的地下到底有什麽嗎?”

  馮嫣目光微凜,“姑婆知道?”

  馮榷笑了一聲,“我不知道……我怎麽會知道?我看這世上也沒有誰會清楚這種事情,但是從前——很早以前,曾經有人在那裏問過和你一樣的問題。阿嫣不想聽聽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