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紀某人的官威
  “孩子們歇著了,您也要讓自己歇會兒才是。”梅十二輕聲道,“我之前就和雲伯說了,如果不能保證每晚按時睡下,您就算吃再多的藥這個偏頭痛也不會好,現在病勢剛起,尚可調養,等到積重難返,就來不及了。”

  雲伯歎了一聲,“……請辭的文書三個月前就已經遞過了,不是我不願歇,實在是歇不下。”

  “為何?”

  “這幾個月裏他們也一直在找能頂我這位置的人,雖說隻是童子營的門房,但日常要經手的事情既多且雜,也不是來個人就能頂下的,”老人有些為難地鎖眉,“現在的年輕人……都浮躁,沒幾個能安下心好好聽人說話,一件事教了三遍還不會做——根本就不過腦子。”

  梅十二笑了一聲,“是雲伯對這份差事太上心了。”

  “不上心不行啊,我當年就是從童子營進的平妖署,”老人比了個手勢,“六歲,就到這裏了。”

  梅十二望著老人,靜靜聽他下文。

  “……可我後來受了傷,就從前頭退下來。司長為了照顧我,給我安排了這個位子,本意是想讓我在這兒掛個閑職,好好歇息,可我哪裏是能吃餉不幹活兒的那種人。”老人的神情稍稍有些感慨,“要我說,這平妖署哪兒的門房都不比這童子營的門房,你在這兒蹲上一個月,基本上就能和半個平妖署的人馬混個眼熟。這些孩子根骨好,又吃得苦,還有那麽好的師父們日日教習——往後那都是咱們署裏的棟梁之才啊。”

  老人才比一個大拇指,門口窗口的孩子們都嘻嘻哈哈地笑起來。

  “其他的事我不懂,我是個大夫,就隻和您談醫事。”梅十二輕聲道,“我從來不和病人危言聳聽。”

  老人目光黯淡下來。

  半晌,他又忽然想起什麽,“……話說梅先生平日見過的人那麽多,有沒有哪個可靠的年輕人可以舉薦?”

  梅十二沉吟了一會兒,還是搖了搖頭,“我不做牽線搭橋的事。”

  “別呀,梅先生,”老人一下站了起來,“您是顧慮什麽呢?”

  梅十二已經站起了身,“這件事請雲伯以後不必再提,即便有人選我也不能相告,如我這般四處行醫,原本就有諸多牽扯,若再置喙到其他事情裏,隻怕之後會惹麻煩上身,請雲伯諒解。”

  老人終於明白過來,聽見這句“即便有人選也不能相告”,他多少覺得有些可惜。

  “哎,我明白梅先生的想法了。”

  “那我告辭了。”梅十二輕聲道,“這次的藥,用法用量也與之前相同,雲伯記得按時服用。”

  “誒,我送先生出去。”

  ……

  大理寺那頭,即便紀然一身疲憊,他也還是準時出現在了官署的大門之外。

  一幹下屬望著頂頭上司青黑色的眼圈,一時都有些好奇,“大人昨晚幹什麽去了?”

  “沒睡好。”紀然輕描淡寫地回答。

  眾人點了點頭,其中一人忽然開口,“誒,我要沒記錯——大人您的小院,位置好像就臨著洛河吧?”

  紀然還沒有回答,另一人又接著道,“那難怪了,我聽說昨晚洛水沿河都是桃花衛,城裏城外搜了一整夜呢。”

  另外的幾人同時把頭湊了過來,“是搜什麽?”

  那人壓低了聲音,眉頭也皺緊了,他把手稍稍貼近嘴邊,一副神神秘秘的樣子,“……聽說啊,馮府的七小姐,昨晚跳河了。”

  “跳河?”另外幾人頓時來了興致,“為什麽啊?”

  “那七小姐今年芳齡十六,這個年紀的姑娘尋死覓活還能為了什麽?”講述者一拍桌案,仿佛茶館中的說書先生,“為了情郎啊!”

  眾人一怔,旋即發出一聲意味深長的“哦~”。

  近旁紀然兩手抱懷,額上青筋稍稍凸起,“我說你們——”

  “大人你別不信啊,”那人湊到紀然跟前,“我這絕不是憑空捏造,昨晚帶人搜河的就是馮家的五郎馮易殊,也是平妖署的那位馮五爺啊!”

  “是嗎?”另一人眨眨眼睛,“那我看這事兒,真是**不離十啊。”

  “怎麽說?”

  “那個馮易殊我知道一點兒,平時在平妖署就豪橫慣了的。估計是昨晚撞見了妹妹和情郎私會,所以下了重手吧?那七小姐也是個倔脾氣,一怒之下跳河殉情,那也是有可能的,再說——”

  話音未落,紀然已經一掌打在桌上,“什麽殉情!不是殉情!”

  桌前眾人頓時鴉雀無聲。

  眾人望著紀然,“大人是知道……別的內幕?”

  紀然表情微僵,他有些不自覺地伸手抓了抓自己的衣服領口,“……我上哪兒知道什麽內幕去。”

  “那你怎麽知道不是殉情。”

  “就是。”

  紀然皺起眉頭,“總之,我聽到的說法是……這位七小姐,是為了救人才跳河的。”

  另外幾人彼此看了看,“……是救了誰啊?”

  紀然輕咳了一聲,略略挑眉,“不知道,就救一個不小心落水的人唄。”

  眾人表情複雜地沉默了一會兒。

  “馮家的七小姐……會為了救一個不相幹的人而跳河?頭兒你這一點說服力都沒有……人家多少是個大家閨秀哎,又不是哪兒的練家子。”

  “是啊,要我看,即便真的是救人,那也是救心上人——不然為什麽不讓馮易殊去救?”

  紀然額上的青筋更重了,“可能是因為……當時馮易殊來不及呢?”

  “那就更沒道理了啊,馮易殊都來不及救,他妹妹馮婉怎麽可能來得及——誒前不久平妖署選拔的風波你們聽說了沒,那位七小姐根本沒開靈識啊。”

  這話一提,眾人再次恍然——差點把這茬給忘了!

  “一個靈識都沒開的小姑娘,為了救一個人不惜深夜跳河——你說這關係能一般嗎?”

  “砰。”

  紀然一拳打在桌子上。

  “……我前天叫你們整理的案卷都整理完了嗎?”紀然目光銳利地掃過所有人的臉,“一個個在這兒傳些捕風捉影的事,你們誰要是還有餘力,下午就都到東市那邊去出外勤!”

  眾人一怔,立刻作鳥獸散。

  偌大的一張方桌,很快就隻剩紀然一個人坐在那裏。

  過了一會兒,他兩肘撐在桌上,身體微微前傾,兩隻手交疊地擋在已經漸漸燒起來的兩頰前麵。

  一個靈識都沒開的小姑娘。

  為了救一個人不惜深夜跳河……

  紀然這時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有些不對勁。

  再想想昨夜馮婉的種種古怪表現,他突然倒吸一口涼氣。

  這個馮七……

  不會是……看上我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