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無處不在的眼睛
  “昨晚聽五郎說起過,”魏行貞輕聲道,“似乎是衝著馮婉去的。”

  “煙傀儡的實力通常隻能達到操控者能力的一成,以此換取戰鬥時的安全距離,然而昨夜的煙傀儡如此難纏——以我知曉的岑家修士裏,沒有這等人物。”杜嘲風輕聲道,“而且小七落水之後,他們非但沒有趁亂拖住五郎,反而立刻收了手——好像生怕小七真的死在了洛河一樣。”

  “……看來是要抓活的。”

  “對,我也這麽想。”杜嘲風點了點頭,“有人花這麽大的功夫來捉她,無外乎三條,要麽擄去做爐鼎,要麽當人質威脅馮家——不過小七到現在靈識也沒開,就是個普通人而已,這麽大費周章地捉個**凡胎回去……我是覺得劃不來。若是說要捉走當人質,再和馮家交涉做些交易,那就合理多了。”

  “你剛才說三條,這才兩條。”魏行貞看著杜嘲風,“還有一條呢?”

  “還有一條,是血脈。”杜嘲風似笑非笑,“魏大人還記得,當初岑靈雎是靠著誰的血,找到了馮嫣嗎?”

  杜嘲風這一句話雖然聲音不大,但在魏行貞這裏卻如同一記洪鍾。

  “你想從哪兒開始查?”魏行貞的神情認真起來。

  “五郎今早應該會帶人去昨晚遇襲的地方找找蛛絲馬跡,那頭就先等等他的消息,”杜嘲風輕聲道,“最讓我在意的事反而是另一件。”

  “是什麽?”

  “公子此前和我說,龍舌的雙祭開始之前,大批的殉靈人之所以會在岱宗山上被殲,並不是他們什麽地方失了算,相反,這反而是獻祭的一部分——他們一早就計劃好要借我們之手屠戮自身,以此激發出更大的怨望,以供龍舌覺醒。

  “但是,人是有求生本能的,即便是這次暗哨在岱宗山上的圍剿,也一樣碰上了半路丟盔棄甲,試圖逃竄乃至跪地求饒的殉靈人。

  “還有幾個看起來頗為資曆頗深的長老,意圖通過山體內曲曲折折的山道,從一處窩點逃去另一側窩點,若非此前我們在潛伏中摸清了他們的駐地,隻怕是真的要被他們逃過去了。”

  “問題就在這裏,”杜嘲風的手指輕輕敲擊一旁的桌麵,“我現在回想起來,倘若這一切都在某個頭目——譬如說‘瑕盈’——的計劃之中,那麽此前一係列暗哨回報的殉靈人動向、駐地的詳情,大約也都在此君的謀算之下。”

  “然而,我何時派暗哨去某地調查某事都是機密之令,他如何能先我一步,備好答案等我發現?”

  “你是懷疑,此人就在我們身邊?”

  杜嘲風顰眉,“即便不在身邊,應該……也和我們相離不遠。”

  ……

  ……

  “梅先生!”

  一個少年最早發現了出現在平妖署偏門的熟悉身影,一聲驚喜的長呼立刻引來周圍所有孩子的目光。

  呼啦一下,所有少年都放下了手裏正在做的活兒跑了過來。

  他們都是年紀尚不到十一歲的兒童,臉上手上都沾滿了灰——平妖署的考核最低年紀是十一歲,然而若是碰上了貧民之中有天資較好的孩子,倒也可以先破例收下,留在官署專門開辟的一處訓練場提前接受規訓。

  直到十一歲正式通過考核之後,再忝列姓名。

  孩子們高興地繞去了梅十二的附近,但誰也沒有真正碰到他的衣衫——所有人都知道,梅先生討厭別人碰他,無論是衣服、杯盞、紙筆……更不要說是肌膚的觸碰。

  那雙戴在他手上的白紗手套,誰也沒見他摘下來過。

  稀奇的是,但凡有人未經他準許,私下裏偷偷碰了他的什麽東西,他隻消看一眼,便會立刻發現。

  若是普通的玩意他往往當場就扔了或燒了,但若是一些不好扔的東西被旁人碰了——比如像他一直帶在身邊治病救人的銀針,他就會一遍遍地擦洗,直到上麵附著的氣味完全消失。

  按梅先生自己的說法,他隻是單純地討厭灰塵。

  雖然這規矩有些古怪,但孩子們心裏仍舊極敬重這位年輕的醫官——即便他是這樣一個厭惡汙穢的人,但對於孩子們在醫事上的請求卻總是有求必應。

  會出現在這個院子中的少年家境大都貧寒,平日裏尚能勉強維係生計,一旦遇上災病,不要說是大夫們的診費,連最便宜的藥材有時也買不起,大都隻能靠自己硬生生熬過去,熬不住以至於撒手人寰還不算最難的,難的是有時人熬下來了,卻留了一身的病根,再不能像從前一樣賣力氣幹活兒,可還是長了一張一樣要吃飯的嘴。

  去年遷都,許多長安的權貴紛紛湧入洛陽,也帶來了這位活菩薩一般的梅先生。

  他給人看病時從不計較髒亂,唯一的規矩就是旁人離他遠些,不要碰他,人們給不了其他的回饋,便虔誠地遵守著這條約定,每當梅先生來時,屋裏必定清場,大家遠遠看著,誰也不會貿然上前。

  今日的梅十二手中拎著三包紮在一起的藥材,他在門口喚了一聲“雲伯”,立刻有一位頭發花白的老人從裏間屋子裏走出來。

  “您這個月的藥,我給您放這兒了。”梅十二俯身將藥包放在離門不遠的小凳上,“最近頭疼好些了沒?”

  “好多啦。”老人笑道,“我等您好久了,還以為您今早不來了呢。”

  “昨晚有些事耽誤了。”梅十二答道。

  老人邀請梅十二進屋坐坐,孩子們別的什麽也不幹,有的扒在門口,有的撲在窗上。

  梅十二有些意外地看著這些一直跟在他身後的孩童,他有些好笑,“……你們還在這裏幹什麽?回頭被你們師父發現你們不好好訓練,又在偷懶,到時又要受罰了——我這趟來,身上可沒帶著飴糖。”

  “今日不怕!”一個孩子聲音洪亮地答道,“一早五爺就過來把我們的師父全都帶走了!”

  梅十二看向一旁坐著的老人,“是嗎,難怪我進來時覺得好像少了些什麽。”

  “是啊,應該是出城執行什麽任務去了。”老人笑著道,“難得一趟忙裏偷閑,我想著,就暫時讓這些孩子歇會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