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一枚真正的險棋
  殉靈人……

  馮嫣想了一會兒,“可我還是不理解,既然長安城下引靈的隧洞已成,遷都或是不遷都又有什麽意義呢?”

  “當然有意義,”杜嘲風道,“這樣的活祭,每施行一次後,再想施行下一次,就要等上至少一百零六年。所以他們自然要把活兒用在最金貴的地方。”

  “最金貴的地方……”馮嫣反應過來,“您是指國都?”

  “嗯。”杜嘲風點了點頭,“用靈河衝刷我大周的中樞要地……我想不到比這更叫他們興奮的計謀。你看從去年遷都到現在,長安一直平安無事,洛陽反而開始幺蛾子頻出,就知道這件事必然如此——遷都以後,他們很快就掉轉方向,向洛陽來了。

  “這次他們換了方法,不再像先前一樣傻乎乎地上來就開鑿隧洞,而是用一線牽這樣的禁術,有目的地對一些人下手,可見是汲取了之前的教訓。”

  直到此刻,馮嫣才真正明白魏行貞是憑借的什麽平步青雲。

  旁人隻道他處心積慮想出了一個“洛都無影”的噱頭,對上投其所好,卻不曾想,魏行貞才是這件事中的一枚棋子——一枚孫幼微用來對抗殉靈人的險棋。

  也是一個阻塞百官悠悠之口的借口。

  馮嫣又轉向杜嘲風,“所以天師離開平妖署的這些年,是一直在岱宗山上找尋殉靈人的線索?”

  杜嘲風點頭,“對不管是長安還是洛陽,但凡要聚集足以野靈,都不可能繞開這一帶。”

  “那可有什麽收獲?”

  “有,所以今夜才來和陛下商議,需要借你識渺公子之力。”

  “我?”

  馮嫣有些詫異,那邊那些飄散山間的野靈根本算不上是妖物,而從殉靈人聽上去完全是一個由人組成的教派——妖怪們哪裏會在乎世上有沒有罪惡?

  願意在這種事情賭上自己的性命的……大概也隻有人了。

  “我應該……幫不上什麽忙。”馮嫣輕聲道。

  “不,你幫得上。”杜嘲風沉聲道,“至少在目前,沒有看起來比你更合適的人了。”

  見杜嘲風說得這樣斬釘截鐵,馮嫣更覺得遲疑,“您說說看。”

  杜嘲風從袖中取出一塊女子用的方帕,

  馮嫣望了一眼,“這是……?”

  “這是之前,郡君落在你府中的一塊手帕,上的血跡,是你小妹馮婉的。”

  馮嫣顰眉,伸手接過了方帕。這手帕上有一點淡淡的血印,若不仔細看,幾乎看不出痕跡。

  “郡君借口和令妹打架,抓傷了她,這才留下這一點血跡。”杜嘲風輕聲道,“就靠著這一點血跡,她用‘子歸鶴’找到了你。

  “如果我沒猜錯,昨日應該也是有一個幻境將你與魏府的仆從隔開——這也是為什麽此前魏府下人去後院時沒有見到你人,但她卻輕而易舉地找到了你的原因。因為我的子歸鶴,不怎麽受幻術的影響。”

  “子歸鶴……”馮嫣覺得這名字耳熟極了,很快想起來,“這子歸鶴,是杜天師您獨門方技?”

  她記得從前去岱宗山的時候聽人說起過,山林中常常有人迷路,親眷久尋不得,這時隻要去司天台討要一隻杜嘲風的子歸鶴就好。

  當事人隻需咬破手指,讓紙鶴嗅一嗅自己的血氣,它就會飛往離此地最近的、且與這氣味最相近的人那裏去。

  山上的人都直接喊它“天師鶴”,也就隻有杜嘲風一個人還在堅持喊它的本名“子歸”。

  杜嘲風一笑,“談不上什麽獨門方技,無非是一些小玩意罷了,偶爾也折幾隻送人。”

  馮嫣握著手帕,“這麽說來,昨日還多虧了郡君放出紙鶴找到我?”

  “這也談不上。隻要你人還在魏府之內,我來了,自然就有辦法找到你。”杜嘲風笑著露出自己的一口大白牙,“天底下,還沒有我找不到的人。”

  他一邊說著,一邊伸手撓頭,頭上束發的銅箍也隨著他的指尖而上下擾動。

  這個動作讓馮嫣霎時間想起了賀夔。

  馮嫣躬身道,“天師大才。”

  “話說回來,”杜嘲風忽然道,“昨天還有點不確定,就沒有和你們說,但今早我去桃花衛看了看上次明堂樹妖留存的殘骸,確定了一件事——你們府邸裏那股似有若無的妖氣,我在岱宗山上也遇到過。

  “聽魏行貞說,你們後院的那塊沙地原本栽種了一些從山上移植而來的綠植,且夏至當日,在明堂附近伏誅的樹妖也是其中的一株,我想這就是原因。”

  馮嫣開口,“……什麽的原因?”

  杜嘲風的聲音擲地有聲,“妖氣似有若無的原因。”

  馮嫣與魏行貞兩人都為之一震。

  “野靈不是妖物,自然也沒有妖氣。”杜嘲風的聲音又轉輕,“你們倆雖然都親眼看見那隻樹妖妖元潰散,按理說它不應該再存活於世上——可是它畢竟存在了,不管是以何種形式。”

  杜嘲風伸出兩根手指,“你們再想,夏至那天樹妖襲擊明堂,和在那之後的聶小君行竊縱火顯然是一個前後腳的配合,但有意思的地方在於,那隻樹妖在破壞了地宮的大門以後,就立刻向你奔去了,並且直接死在了你手裏。”

  他看著馮嫣,“——這麽說不嚴謹,但總之是因你而死。”

  “那又如何呢?”

  “那麽它死後的執念,就鎖定了方向。”杜嘲風說道,“這樣一來,當它複生——你們先別計較它是怎麽複生的——就能輕而易舉地找到你。”

  “而果不其然地,你昨日就在家遇險。”杜嘲風的表情變得有些微妙,“可見這隻妖怪因著什麽緣由,真心實意地想要你的命,馮嫣。”

  “我知道。”馮嫣輕聲道,“方才在家時,我也和魏大人這麽說,隻是大人不信。”

  “嗯?”杜嘲風看向魏行貞,“為什麽不信?”

  魏行貞沒有回答——杜嘲風問的“不信”是“不信這妖怪想要馮嫣的性命”,而魏行貞的“不信”,則是不信這隻妖怪是因著自己的緣由。

  而他和馮嫣,此刻都沒有打算將那隻樹妖最後的臨終遺言說出來。

  杜嘲風等不到回答,向馮嫣叮嚀道,“他們想盡辦法要除掉你,你想過為什麽嗎——你對他們來說,可能是最大的威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