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陷入昏睡
  夜幕降下,馮遠道在漸漸暗淡的宮道中行走,前麵是提著燈籠的太監,後麵是保駕護航的侍衛。

  暮色將森然巍峨的宮殿襯托得更加高大,也叫人覺得自己更加渺小。馮遠道餘光望著這一切,心中忐忑,一不留神就撞在了前頭公公的背上。

  “對不住,”馮遠道摸頭笑了笑,“走神了。”

  “馮大人當心些,”宮人客客氣氣地咧嘴微笑,卻像是被人捏著嘴角的兩塊皮抽了抽,“前麵就是太初宮了。”

  馮遠道被這笑容滋得後背發涼。

  太初宮是女帝孫幼微的寢宮——除了每日在宣政殿上朝,她大部分時間都待在這裏,有時批閱奏章,有時接見近臣的覲見,偶爾會有一些寵侍能在這裏陪女帝過夜,但極少有人能有機會留宿到天明,往往後半夜就被送回各自的寢宮去了。

  馮遠道在外頭等了一會兒,直到孫幼微的女官浮光走出來宣他入內,他才起身踏上太初宮外數不勝數的寬薄石階。

  算起來,他應該有一年沒有來過這裏了——上次被傳召入宮,還是因為去年馮嫣莫名陷入昏睡,陛下召他詢問詳情。

  太初宮內,燈火在夏夜的長風下忽明忽暗,還沒有走到禦前,馮遠道便隱隱聽見有老婦人的哭聲,他還以為自己耳朵出了什麽毛病,等到再走近一些,才發現那是薛太尉的夫人邵氏。

  頭發花白的邵氏正跪在大殿一角,輕聲垂淚。

  國子監祭酒陳明與禦史中丞徐大酉也在,一見馮遠道進屋,兩人也主動作揖行禮。

  馮遠道回禮之餘,發現這兩人眼睛也是紅紅的。

  正納著悶,馮遠道忽聽見身後傳來一聲“嶽父大人”,他嚇了一跳,回頭就看見魏行貞站在那裏。

  “哎……是行貞啊,”馮遠道拍拍心口,等平息下來,他靠近問道,“……陛下人呢?”

  “陛下有些困乏,就先去後麵休息了。”魏行貞答道。

  馮遠道明白過來,“這是……怎麽了?”

  “薛太尉今天傍晚在殿前昏厥過去了。”魏行貞頓了頓,“看起來不是普通的昏厥,情況和去年阿嫣的狀況有些類似……”

  馮遠道心裏咯噔一下,再次朝著邵氏那邊看過去,才發現在陳明與徐大酉身影之後,確實有一道平躺在地上的人影——隻是方才燈火晦暗,他沒有留心。

  馮遠道睜大了眼睛,“那是薛太尉?”

  “嗯。”魏行貞點頭。

  馮遠道眼光一變,正要開口,外頭又傳來腳步聲。

  幾人同時回頭,一身黑衣的大理寺卿帶著幾個下屬快步走了進來——年輕的紀然也在其中。

  進殿之後,這幾人便目不斜視地站在了大殿的西南角。

  眼看殿宇中人越來越多,馮遠道的心又提了起來。

  他這麽多年在朝中任的都是閑職,也不願操心朝野的事情,原以為這輩子安安分分吃祖上老本就可以了,誰知道生下來的幾個孩子又是人中龍鳳,以至於人到中年還是沒能過上喝喝茶逗逗鳥的閑適日子,隻能時不時地跑來這些攪動風雲的人物麵前刷臉。

  唯一慶幸的大概就是這時候還有一個女婿能在身邊……

  馮遠道心裏歎了一聲——這感覺就好像在波濤洶湧的海浪裏多少有塊木板子能抓著。

  不一會兒,孫幼微在浮光的伴行下,從簾後緩緩走來,眾人都俯身而跪。

  今日的孫幼微看起來有些不快,那張妝容肅然的臉看起來更令人怖畏。

  “長公主府情況如何了?”孫幼微坐下之後,低聲開口。

  年長的大理寺卿躬身開口,“回陛下,長公主從今晨開始就沒有醒,自臣傍晚離開公主府時仍然如此。”

  孫幼微又望向馮遠道,“去年阿嫣也有一段時間陷入昏睡,是吧?”

  “是,”馮遠道躬身說道,“睡了整整一個月,醒來時瘦得形銷骨立,全憑一口氣吊著……”

  “聽到了?”孫幼微看向邵氏。

  邵氏的哭聲明顯低了許多。

  “朕若真的想取薛安山的性命,都輪不到你在這裏哭喪,夏至那日就可動手,”孫幼微眼中浮起幾分嘲諷,“那日薛安山帶領群臣去堵宮門,朕也不過讓魏愛卿替朕言語敲打了一番……自朕登基以來,還從來沒有給過哪個臣子這樣大的情麵!”

  她目光一凜,“你竟還不知足,今日反來指責朕暗中下手?”

  陳明和徐大酉連連叩首,“陛下,師母隻是憂心恩師的身體,所以才一時口不擇言,還請陛下——”

  孫幼微冷笑一聲,“再敢求情,爾等便與邵氏同罪。”

  大殿內一時間隻能聽見邵氏的抽泣聲。

  陳明跪著往前趟了幾步,聲淚俱下道,“倒不是要求情,隻是薛太尉年事已高,平日裏又都是師母在照顧,如今這個節骨眼兒上,若是嚴懲了師母,那也等同是在要恩師的命啊……師母殿前這般唐突,於情於理都應嚴懲,但隻怕真的這樣做了,天下人也會一樣誤解聖上,以為您是在為夏至那日的事情耿耿於懷——”

  “若是因此讓聖名蒙塵,那我們,就真的萬死不贖其咎了!”

  徐大酉也一番哭腔跪下叩首。

  一旁馮遠道被這景象弄得渾身不自在,雖然他錯過了前頭,但聽到這兒也差不多明白怎麽回事了——原來喊他過來,就是為了證明“昏睡異病”確有其事啊……

  “紀然。”年邁的大理寺卿望向一旁,“接下來的事,你來說吧。”

  “是。”紀然上前一步,“臣今日走訪了去年家中有人突然昏睡的人家。”

  他抬眸看了一眼馮遠道,“有一個很有趣的巧合。”

  “什麽?”

  “去年陷入昏睡的五個女孩子,除了識渺公子外,餘下人死狀與日前在明堂縱火的聶小君驚人一致——全都是全身消瘦得如同枯枝,然後化作點點野靈,瞬間湮滅。

  “唯一不同的,是那五個女孩子到死都沒有醒來,而這次聶小君則在死前去縱了火——簡直像是傀儡被操控了一般。”

  馮遠道愣在那裏,“化作野靈是什麽意思……?不是說聶小君因為畏罪跳入火海,屍骨無存了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