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鳳閣
  “這麵具留著也是個麻煩,”紀然輕聲道,“我替公子處理了吧。”

  馮嫣點頭,“有勞紀大人。”

  “哪裏,樂意之至。”紀然答道,“公子請回吧,在下今日叨擾了。”

  “紀大人稍等……”馮嫣抬袖,“隻問我一人就夠了嗎?”

  “如果公子是想問魏大人那邊的情況,那您不用,”紀然流利對答,“今日一早,我們的同行就直接突擊官署問話了,魏大人的證詞應該采集得比公子還要早。”

  “原來如此……”馮嫣點了點頭,“那紀大人慢走。”

  紀然再次向馮嫣行禮,如同一個晚輩向敬重的前輩告別。

  馮嫣站在門口目送眾人遠去,而後命人關上了魏府的西門。

  “你們都是魏府的下人?”她望著眼前的六個年輕人,其中一個是去甚,餘下五個都與他年紀相仿,約莫二十出頭的年紀。

  “是。”眾人齊聲答道。

  馮嫣輕聲道,“你們都叫什麽名字?”

  “去甚。”“去奢。”“去泰。”

  “不有。”“不恃。”“不宰。”

  “都是魏行貞給你們起的名?”

  “是!”

  馮嫣笑了笑。

  魏行貞《道德經》學得蠻好。

  壯漢不恃早有話想問,這時終於忍不住了,他悶悶道,“太太,你方才為什麽要對那幾個兵那麽客氣?那個麵具……就這麽給他們了?”

  “本來也不是什麽要緊的東西,”馮嫣輕聲道,“再說留著也確實麻煩。”

  “那也輪不到他們搶了。”

  “你快別咧咧了,”去甚在一旁小聲道,“太太都不在乎,你在這裏跳什麽,”

  馮嫣看向不恃,“方才為什麽不讓他們搜行李?”

  “因為,這些行李太太還沒有整理過,”不恃答道,“我怕裏麵有什麽太太不方便讓外人翻看的東西,所以就一直在這兒等著您來。”

  馮嫣看著眼前的傻大個兒,“倒是忠心……不過以後不要這麽魯莽了。”

  “可是——”

  “你別可是了,太太手段高明著呢,”一旁去甚又忍不住插嘴道,“這個紀然,外頭人稱紀戇,上到皇室宗親,下到鄉紳地痞,就沒有他不敢上前叫板的人……你看他在太太跟前多客氣,還用得上你在這裏多事。”

  不恃擰著眉頭想了一會兒,半晌明白過來,“哦。”

  “見天這事就到這裏了。”馮嫣輕聲道,“魏大人這麽大的宅邸既能坦蕩受檢,我這一方小行李自然也應當如此……剛好現在人齊,你們幫我把這些東西都搬去主屋。”

  “好嘞!”幾人同時答道。

  馮嫣跟在所有人身後,慢慢地往主屋那邊走,登上高處台階時,她忍不住向西眺望。

  夕陽西下,整個洛陽城都沉浸在金橘色的夕照之中。

  馮嫣微微眯起眼睛,

  魏行貞……應該快回來了吧。

  ……

  馮家的一處屋頂上,馮易殊和馮小七斜坐。

  “怎麽會這樣啊……感覺現在殷大人和阿姐連朋友都沒得做。”馮易殊斜坐感歎,“你出的什麽餿主意?”

  馮小七叼著草,遠遠眺望著西南方向一個小小的假山山頂——那是魏行貞府邸最高的一處山角,想到馮嫣此刻應該就在那附近,馮小七忍不住笑起來。

  “你還笑!”

  “阿姐今天處理得這麽幹脆,一點不拖泥帶水,這不是挺好的嘛。”馮小七比了個大拇指,“倘若往後事事都能這樣,誰能欺負得了她。”

  “好?”馮易殊隻能獨自發愁,“她這不會真是喜歡上魏行貞了吧?”

  馮小七想了想,“阿姐出嫁之前,確實也說過類似的話……她對魏行貞應該是有好感的。”

  “……魏行貞有什麽好?”

  馮小七看了五哥一眼,“話說我早就想問了,感覺‘首輔大臣’聽起來挺大一官兒啊,為什麽你們好像都不怎麽看得上呢?”

  “這就說來話長了……”

  “你長話短說。”

  馮易殊伸了伸腿。

  “……在從前,每月朔日、望日,一部分大學士要去紫宸殿覲見皇帝,商討政務。因為紫宸殿在宣政殿後麵,所以叫做入閣。這些大學士即是早期的內閣大臣,而居其首位的大學士——也即首輔大臣,權同宰相,那確實是很受尊敬的。”

  “嗯。”馮小七點頭,“這個我知道。”

  “但是,在陛下登基之後,閣臣的意見幾次與她相左,承平十四年秋更是鬧出了群臣在紫宸殿外絕食的大衝突,次年陛下重組內閣,將內閣更名為‘鳳閣’,年號也由‘承平’改換為‘天撫’。

  “天撫元年,陛下為削首輔之權,又將尚書令拆為尚書左右仆射——其實就相當於是增設了左宰相與右宰相。到今日,首輔雖仍是要職,但早就不似從前那般風光了。”

  “所以一個鳳閣首輔等於 1/3 個宰相……我能這麽理解嗎?”

  “……這什麽換算啊,”馮易殊扭著脖子想了想,“算了,你就這麽理解吧,反正也無關緊要。

  “在魏行貞之前,鳳閣首輔已經換了兩輪,那兩位都是德高望重的老臣,每當陛下與群臣出現分歧,都是他們出麵調停,從中斡旋……直到魏行貞這裏,完全是狐假虎威,屈膝媚上。”

  馮易殊說到這裏就來氣,“這樣的人,如何配得上阿姐!”

  “五哥還是指洛都無影的事?”

  “嗯。”馮易殊點頭。

  ——感覺陛下是越老越固執了,也不像從前一樣能聽得進忠言,所以才會讓魏行貞這樣的人伺機上位。

  “奇怪。”馮小七喃喃。

  “奇怪什麽?”

  “如果真是這樣,姑婆為什麽會力挺阿姐與魏行貞的婚事呢。”馮小七看著馮易殊,“總不至於,連五哥你都能看明白的事情,姑婆卻看不明白?”

  馮易殊把這句話咂摸了一會兒,反應過來,“……你是不是又在拐彎抹角地損我?”

  馮小七哈哈笑起來,“不管怎麽說,這位魏大人現在在朝中也已經是炙手可熱的人物了……既然我們確信這個人不太尋常。那就還是得找時候直接和阿姐談談——”

  話音未落,馮易殊忽然捅了捅馮小七的手臂。

  “你看那兒,那是……爹麽?”

  馮小七順著馮易殊所指的方向望去,隻見夕陽的外院中,馮遠道一身官服,正慢慢往外走,不遠處的府門外,車馬正在等候——他顯然是要出門。

  都這個時候了,爹一個人換了官服是要往哪兒去?

  馮小七有些奇怪,她眯起眼睛,竭力望著不遠處馬車附近的仆從,其間有幾個紅袍人,看起來像是宮裏的公公。

  她忽然反應過來,“爹這是……要進宮?”

  ……

  與此同時,魏府的小樓,馮嫣聽見一聲細響從窗台處傳來。

  她不必抬頭就知道是誰來了——槐青抓著窗沿輕輕蕩進了屋內。

  “嫣姐姐,宮裏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