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第七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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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建議從76章末尾開始重讀】

  “怎的?”藺塵有些疑惑,“你認識她?”

  傅玉殊僵了僵,片刻後,他抿了抿唇,隨後道:“沒,沒事。”

  說著,他勉強朝著三個人笑了笑,隻道:“大家今晚也累了,先休息吧。明天我們去找這樂國的土皇帝,善後一下。”

  三人應承下來,在小院裏各自找了房間睡下,因為隻有三個房間,傅長陵和秦衍一間,越思南和藺塵一間,傅玉殊單獨一間。

  傅長陵給秦衍鋪了床,秦衍看著傅長陵忙活,沉默了許久後,他突然道:“見著他們是什麽感覺?”

  “師兄問什麽?”

  傅長陵沒有回頭,語氣似是茫然,秦衍抿了抿唇,才道:“你的父母。”

  傅長陵頓了頓,片刻後,他輕笑起來:“也沒什麽吧,其實師兄也不用擔心我的。”

  他一麵收拾著東西,一麵道:“你想,我都活了大半輩子的人了,這些事兒我沒有多在意的,我知道師兄你是擔心我,不過沒關係的,”傅長陵直起身來,轉頭看向秦衍,“我經曆的事兒,可比這多得多。難過的事情經曆得多了,也就沒什麽樂了。”

  “你的上一世,”秦衍慢慢道,“的確過得不太好。”

  “是啊。”

  傅長陵緩慢出聲:“所以這點小事,師兄不用擔心。”

  秦衍沒有說話,過了許久之後,兩人各自睡下,秦衍睡在床上,傅長陵睡在小榻上,等到了夜裏,傅長陵突然聽得秦衍出聲:“上一世,你最痛苦的時候,是什麽時候?”

  傅長陵睜著眼睛,好久後,他才道:“傅家滅門的時候,我以為應當是這一世最難過的時候了。”

  “當時覺得很痛苦,這世上似乎已經沒有什麽好留戀。我恨你……”傅長陵猶豫了片刻,才道,“恨上一世的秦衍,恨到骨子裏。我一直覺得,我所有的痛苦,都是他給的。”

  “那麽,”秦衍睜眼看著麵前的牆壁,“你為什麽還會喜歡他?”

  傅長陵沒說話,好久後,他才道:“我從傅家逃出來後,一直苦修,我恨魔修入骨,總是接仙盟裏最險要的任務去做。有一次我深入魔修地界,刺殺了一個魔使,自己也受了重傷,流竄在魔修地界之上。我用千麵水改了容貌,躲在普通人裏,有一天實在撐不住倒在了地上,等醒過來,就發現自己在一間小屋裏。”

  “我傷口被人包紮好,周邊都是藥香,那一刻我感覺自己好像回到了很久以前的雲澤,恍然如世。”

  傅長陵說著,想起那時的感覺。

  他記得他就躺在那張床上,睜著眼,躺了許久,然後他才站起身,走出小屋之外,就看見一個人坐在庭院裏,他背對著他,一身白衣在陽光下縈繞著柔和的光。他麵前坐了一排小孩子,搖頭晃腦跟著他念著三字經。

  院裏種了桃花樹,桃花翩飛而下,粉色花瓣落在白色衣衫之上,構成午後一道再柔軟不過的美景。

  他不忍打擾,就靠在房門邊上,聽著那人領著孩童讀書。

  當時他覺得那聲音有些熟悉,但又不敢相認,隻想,自己記憶裏那個人,陰狠暴戾,應不該是這樣溫和的聲音,大概隻是相似。

  直到那人回頭,血色的眼中清明又冷靜,傅長陵見得那人麵容,瞬間如墜冰窟,他幾乎是在頃刻之間,便已經做足了自爆金丹的準備。

  然而那人明顯沒認出他來,他見傅長陵站在門口,隻是道:“醒了?可要吃點什麽?”

  傅長陵警惕看著他,一言不發。秦衍讓孩童自行散去,站起身道:“你受了傷,我給你煮了藥粥,先喝一些吧。”

  “他救了你。”

  秦衍聽著傅長陵說這些,平靜道:“所以你喜歡他?”

  “救人隻是恩情,”傅長陵不由得笑了,“誰會因為一個人救了自己,就喜歡另一個人呢?”

  更何況,他們之間還隔著血海深仇,所以那時候的傅長陵,隻是想著蟄伏在秦衍身邊,他沒認出他,那就是他刺殺秦衍最好的機會。

  隻是他傷勢未愈,秦衍又太過強悍,他沒有下手機會,於是他就隻能跟在秦衍身邊。

  秦衍從來不問他叫什麽,不問他從哪裏來,也不問他打算去哪裏,他們每天很少說話,大多數時候,傅長陵做自己的事,秦衍也很忙,他們兩個人雖然在同一個屋簷下,卻什麽都不說。

  秦衍生活得規律,他每天清晨起來,會上山采藥,下午會設一些課堂,將村裏的孩子叫過來,教他們讀書。規律平靜得根本不像一個魔修。

  傅長陵覺得這是秦衍的假象,他就每日跟著他,想看看這個人能裝成什麽樣子。

  然而跟了很久,也沒跟出個名頭,這人每天枯燥得可怕,根本沒有任何跟蹤的價值。

  他在秦衍身邊一呆就是三個月,秦衍這個人十分警覺,三個月裏,他沒找到任何下手的機會,他心裏琢磨著,必須要讓秦衍卸下心防,於是在一個陽光明媚的清晨,他頭一次同秦衍說:“我陪你上山采藥。”

  秦衍動作頓了頓,猶豫片刻後,他才道:“好。”

  那天他和秦衍一起上山,少有和秦衍說話,秦衍話不算多,但他隻要開口,他都會接。

  等到了下午,他又陪著秦衍給孩子上課,秦衍上課一本正經,他加入進來,講著玩笑話,孩子們倒十分喜歡。

  到了夜裏,他們兩人一起將藥材鋪上,秦衍終於問他:“你叫什麽名字?”

  傅長陵猶豫了片刻,隨後笑起來:“我叫華陵。”

  彼時華陽真君尚無道號,他隻是隨口一說,隨後道:“你呢?”

  秦衍猶豫了片刻,終於道:“秦衍。”

  那次,他倒沒有隱瞞自己的名字,沒有騙他。

  那時候歲晏魔君秦衍已經初有名頭,傅長陵故作驚詫,秦衍隻道:“若你介意我的身份,我可送你離開。”

  傅長陵還未找到機會下手殺他,哪肯離開,便笑起來:“我不管外麵如何說,你既然救了我,你便是個好人。”

  秦衍點點頭,沒有多說,等回房的時候,他突然問了句:“明天,你還會和我一起上山采藥嗎?”

  “會啊。”傅長陵笑道,“當然會。”

  當時,傅長陵想的是,結交秦衍,麻痹他,等他放下警惕之後,他就可以趁機下手殺了他。

  但他不知道的是,一個人若是想要了解另一個人,必然就會付出一部分真心。

  他每天跟著秦衍采藥、教書、製作藥材,然後將藥材分發給百姓。日子過得太平靜,太舒心,平靜得他幾乎忘卻,自己是來做什麽的。

  隻是在離開秦衍的片刻,或是深夜,會想起那些怨恨與痛苦。

  這樣的矛盾,令他厭惡自己,於是這種厭惡,就會轉化為對秦衍的憎怨。

  原本隻是單純的恨,就在這種日複一日的矛盾裏,激化出了幾分埋怨來。

  “那你沒想過走嗎?”

  秦衍聽著傅長陵說到這裏,忍不住道:“你若走了,或許就不會這麽痛苦了。”

  “我已經忍辱負重這麽久,”傅長陵笑起來,“他都開始相信我了,我走了,豈不是很不劃算嗎?”

  所以他隻能蟄伏,一日一日等候,他從桃花盛開的時節,等到秋葉翩然而落,有一天,秦衍突然帶了酒回來,他們夜裏喝了酒,數了星星,秦衍喝得很多,喝完了之後,他又開了一瓶,灑在了土裏。

  他問秦衍,這是做什麽?

  秦衍回他:“我師父若還活著,喝不了酒,會不高興的。”

  傅長陵抬頭看他,便見他遙望著星空,眼裏帶了幾分醉意。

  他想他是醉了,淡道:“怎麽想起你師父?”

  秦衍低聲一笑,他抬頭看著秦衍,麵上笑著,眼裏卻帶了些說不出的、似有似無的水汽,他抬起手,抵住自己的額頭,笑著搖頭,沒有說話。

  傅長陵慢慢回想,他正不解,就聽秦衍道:“三年的這天,他去了,在我麵前。”

  “後來,鴻蒙天宮沒了。”

  “我什麽都沒了。”

  傅長陵不說話,他喝著酒,好久,才道:“盛傳,是你殺了你師父,而鴻蒙天宮,你也有份。”

  秦衍沒說話,傅長陵當他默認,他本以為自己會憤怒,可那一刻,他回眸看向秦衍,見他周身蕭索,似孤魂野鬼於世,他心裏突然湧現出一種說不清的情緒。

  覺得他可悲,又有幾分可憐。

  “修道這麽重要嗎?”

  他忍不住開口:“為了更進一步,什麽都舍得?”

  “別說了。”秦衍啞聲打斷他,搖搖晃晃起身,隻道,“我累了,我睡了。”

  傅長陵看他踉蹌著走在長廊上,他走了幾步,突然頓住步子。

  “華陵,”他哽咽開口,頓了許久,才道,“你能不能做點什麽,讓我別想了?”

  傅長陵舉瓶喝酒,沒有說話,片刻後,秦衍沙啞出聲:“抱歉,是我失態。”

  而後他提著酒瓶,回了自己屋中。

  傅長陵一口一口喝著酒,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想的,那天晚上,他喝完所有酒後,在長廊坐了很久,而後見秋雨淅淅瀝瀝而下,秋草在秋雨中顫顫巍巍。

  他靜靜瞧了很久,抬手摘下兩片葉子,編了兩隻蟈蟈。

  而後他站起身來,到了窗前,敲響了秦衍的窗戶。

  秦衍開了窗,似是有些疲憊,見他站在窗戶麵前,平和道:“怎麽了?”

  傅長陵沒說話,他攤開手,將兩隻蟈蟈放在他麵前。

  秦衍呆呆看著兩隻蟈蟈,聽傅長陵道:“別想了,我們兩今晚,把所有事兒,都忘了吧。”

  秦衍看著垂眸看著傅長陵手上的蟈蟈,聽著外麵的雨聲,他睫毛輕輕一顫,顫抖著抬起手來,將蟈蟈握在了手裏。

  而後他抬起頭來,看向傅長陵,輕笑起來:“謝謝。”

  電閃雷鳴之間,他那一笑,讓傅長陵瞬間失去了理智,他突得伸出手去,一把攬住了麵前那個人,低頭狠狠吻了上去。

  其實他也不知道是什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他就隻記得那夜,是一夜的秋雨。他覺得自己像是把自己推進了深淵裏,極端的痛苦,也極端的絕望。

  他們兩個人,像隻被逼到絕路的困獸。

  秦衍沒有拒絕,他沒有停下。

  等第二天清晨醒來時,他還沒有睜眼,就聽見外麵有人闖入進來,站在門外大聲道:“秦衍,我們聽說你這裏藏了個仙界修士,可是真的?”

  而後傅長陵便覺衣衫從他身上劃過,前方人背對著他,優雅穿上長衫,仿佛什麽都沒發生過一般,提了劍,淡道:“起身吧,我送你出去。”

  傅長陵愣了愣,就看秦衍推了門,走了出去。

  而後就聽刀劍之聲轟然響起,傅長陵急急衝出去,和秦衍一路砍殺離開了小鎮。

  秦衍護送著他一路趕往仙盟邊界,兩人路上什麽都沒說,傅長陵偽作受傷,並不幫手,就看秦衍和那些魔修一路廝殺。秦衍清理幹淨所有見過他們兩人的人,背著他一路往前,等到了仙盟與魔修的邊界,秦衍早已傷痕累累,等到後來,傅長陵逼不得已出手,背著秦衍,一路到了仙盟與魔修邊界之處。

  到了那裏之後,身後的魔修早已被清理幹淨,傅長陵不由得緩了腳步。

  他該出手殺了秦衍。

  可是,他拔不出劍,他感覺秦衍的血滴在他身上,可是走到了路的盡頭,他也沒有拔劍。

  他停在界碑處,站著沒動。好久後,他鬼使神差說了句:“你跟我回仙盟吧。”

  秦衍顫了顫,不等他後悔,就道:“你不殺我嗎?”

  “你一早就發現我要殺你。”

  “我知道。”

  “那你還救我?”

  秦衍不言,傅長陵背著他,兩人一直沒動,直到前方隱約有仙人走來,傅長陵終於道:“你救我一命,這一次,我放過你。”

  說完,他將人放下,抬眼看向喘息著的秦衍,認真道:“若你還活著,來日,我必取你性命。”

  秦衍笑起來。

  “若你能的話,”他輕咳出聲,“我,等你來。”

  傅長陵盯著他,麵前這個人的美,天生帶了一種豔絕極致之美,如今身上染血,更美得驚心動魄。

  他靜靜注視著他,克製住所有欲念衝動,站起身來,轉身離開。

  那人沒有叫過他名字一次,也沒有讓他回頭一聲。

  他們之間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也沒有擁有。

  那一夜是傅長陵一生的恥辱,也是華陽真君永不願回想,也不想提及的往事。

  “但是,等如今來想,”傅長陵自嘲一笑,“或許克製不住的,才是內心吧。”

  “後來在他神識裏看到他為我點的那一盞禪燈,我就總忍不住猜想,他是不是其實當時知道是我。”

  “他知道我是誰,所以才救我,收留我,才會同我討要那兩隻蟈蟈,又為了兩隻蟈蟈,同我春風一度。明明知道我要殺他,我騙他,卻還是假作不知,把我送回仙盟。”

  傅長陵閉上眼睛,沙啞道:“傻透了。”

  “不過,他如今也不在了。”

  傅長陵頗有幾分遺憾:“我也永遠不知道,那時候他到底是怎麽想的了。”

  秦衍沒說話,傅長陵等了一會兒,沒等他回聲,便以為他是睡了。傅長陵在夜裏看著屋頂,緩緩閉上眼睛。

  而秦衍看著麵前的牆壁,覺得有什麽哽在心頭,吐不出來,咽不下去。

  傅長陵說的話,其實他都記得。

  傅長陵猜的,也都沒錯。

  當初他就是知道傅長陵進了魔修的地方,特意去救的人。隻是他也沒有想過,救下來的人,會願意留下來,不僅留下來,還這麽陪伴他。

  隻是他一直以為,那是傅長陵為了殺他做出的隱忍,也從未想過,傅長陵會因為這麽點時間,將他放在心上。

  畢竟那個時候,他時時刻刻能感覺到傅長陵的殺意。

  他想他恨他,所以恨得哪怕是在那個雨夜,都沒有過半點憐惜,全是發泄。

  然而如今卻才知道,那時候他的痛苦,不是因為恨,而是因為,恨著,卻又夾雜了愛。

  兩人各懷異夢睡去,等第二天早上醒來,便又恢複如常。

  兩人一起去了大堂,見越思南已經恢複了許多,靜靜跟在藺塵後麵,仿佛對藺塵極為依賴的模樣。

  “今日我們先去樂國皇宮,看看情況,若是沒有他事,我們便打算回鴻蒙天宮了。”

  傅玉殊見兩人出來,同傅長陵和秦衍開口。

  “好啊,”傅長陵點頭,隨後看了一眼傅玉殊和藺塵,笑道,“聽說二位婚期將至?”

  “是。”傅玉殊應聲,隨後便猜出傅長陵的意思,“二位想要觀禮?”

  “不知可合適?”

  “若二位願意來觀禮,那是再好不過。”

  傅玉殊當即道:“那不若我們先去樂國皇宮,問清情況,再一同回鴻蒙天宮?”

  “大善。”

  傅長陵應下。

  一行人用過早飯,便起身去了皇宮。昨夜傅玉殊已經讓人通知過宮裏的人,一行人剛到門口,便見到了早已守候在門口的侍從,由侍從領著進了皇宮。

  剛一入大殿,傅長陵就看見樂國國君從高座上急急走了下來,見了麵就要朝著四人跪下,急道:“多謝各位仙君……”

  這是傅長陵第一次見謝慎的麵容,他打從見到謝慎開始,謝慎便已經是鬼王,一團黑霧下隻有綠色的眼睛和隱約的輪廓,完全是根據鬼氣來辨認他的身份。如今的謝慎看上去不過三十出頭,是一個線條硬朗的男人,如今他穿著黑色繡金龍的帝王常服,寬大的衣衫和他消瘦的體格顯得有些格格不入,明顯如今的他比起過往瘦了許多。

  他神色憔悴,塗了脂粉遮掩了氣色,常服之下還隱約有些傷痕,傅長陵見他下跪,趕忙扶起他。扶他起來時,能感覺到他氣息微弱,仿佛大病初愈一般。

  雙方寒暄了一陣,謝慎招呼著秦衍和傅長陵坐下,讓人奉上酒水,疲憊道:“此次樂國大劫,全靠諸位得意度過,這裏水酒一杯,還望諸位不棄。”

  說著,謝慎舉起杯來,朝著藺塵和傅玉殊的方向推了推杯子,又朝著秦衍和傅長陵的方向推了推杯子,將酒一飲而盡。

  藺塵帶著麵具,不便喝酒,其他人都回禮飲酒,傅玉殊笑著道:“此次樂國為百樂宗所犯,也是仙界不容之事,我等出手,也是應當,陛下不必在意。”

  “百樂宗?”謝慎聽到這話,頗有些詫異,“仙師竟然以為,區區百樂宗,就敢犯我樂國境內至此嗎?”

  傅玉殊麵色僵住,謝慎見傅玉殊麵色變化,不由得苦笑起來:“原來仙師不知道嗎?昨夜仙師所殺修士,皆來自於鴻蒙天宮啊。”

  “你說什麽?!”藺塵驚詫出聲,她身後站著的越思南神色平靜,謝慎歎了口氣,將樂國如何遇難,如何求援,鴻蒙天宮如何騙他們開了宮門之事一一說完。藺塵聽得這些話,臉色極為難看。

  等說完之後,謝慎慢慢道:“他們廢了這樣大的力氣,不會這樣善罷甘休,諸位仙師一走,怕是又要卷土重來。還請諸位救人就到底,”謝慎起身舉杯,“為樂國指條出路吧。”

  在場之人都不動,沒有人敢喝這杯酒。

  傅玉殊勉強笑起來,正想打圓場,就聽藺塵開口道:“此事我們回去會詳查,必保樂國無憂,還請陛下放心。”

  傅玉殊笑容僵住,藺塵抬起手,將麵具下半截往上一推,露出她線條優雅的下頜,而後將酒一飲而盡。旁邊傅玉殊垂下眼眸,低頭看著酒杯,金扇輕輕敲打著手心。

  藺塵喝了酒,謝慎表情輕鬆了許多,他聲音緩了下去,歎息著道:“有藺仙師這句話,謝某便放心了。還有一事,謝某想勞煩仙師,不知可否應許?”

  “陛下請說。”藺塵將麵具重新回位,看著謝慎。謝慎看著她,低啞道,“宮亂那天夜裏,樂國皇族除了謝某,盡數被斬於屠刀之下,但謝某的大女兒不知所蹤,不知仙師可否有什麽法子,能幫謝某找找孩子?”

  說著,謝慎讓人拿了畫像過來,遞到藺塵麵前。

  藺塵看了那孩子一眼,點頭道:“好。”

  聽到藺塵的話,謝慎臉色終於才好了幾分,他直起身來,朝著藺塵行禮道:“就拜托仙師了。”

  藺塵沒有多說什麽,她站起身來,朝謝慎回了一禮,隨後道:“若無他事,我們先啟程回去了。”

  “那我送仙師一程。”

  謝慎忙跟隨藺塵走去,藺塵一動,所有人都起身,由謝慎送著,跟著藺塵走了出去。

  皇宮裏的人都跟過來,送著傅長陵一行人離開,到了宮門外,所有人終於禦劍而起,傅玉殊回頭同謝慎道:“謝國主不必送了,再會。”

  謝慎勉強笑了笑,麵有遲疑。藺塵看著謝慎的模樣,忽然道:“謝國主。”

  “仙師?”

  謝慎聽藺塵叫他,忙抬起頭來,滿懷期待看著藺塵,旁邊傅玉殊拚命給藺塵使著眼色,藺塵猶豫片刻,卻還是拿出一顆光珠,將它交給了謝慎。

  “這是傳訊珠,若你們遇到什麽大難,可捏碎這顆珠子,我會立刻知曉。”

  “多謝仙師。”

  謝慎得了這話,雙手領了珠子,紅了眼眶,當場跪了下去,沙啞出聲道:“謝慎,謝過仙師。”

  謝慎一跪,所有人都跪了下去,藺塵點了點頭,沒有多說,禦劍而起,飛到高處時,地上的人還在跪拜,“恭送仙師”的聲音不絕於耳,如浪潮一般,一波一波而來。

  藺塵禦劍先行而去,她飛得極快,似乎要找尋些什麽,傅長陵和秦衍對視一眼,便知藺塵是要做點什麽,趕緊跟上。

  一行人又回到昨夜高山邊上,此時修士屍體還堆積在邊上,藺塵落到地麵上,翻開一具屍體就開始翻找,傅玉殊落到地麵,也顧不得周邊人,焦急道:“你在找什麽!這東西你別找了也別管了!”

  藺塵不說話,她從那屍體身上掏出了一個玉佩。

  那是鴻蒙天宮特有的環形玉佩,藺塵看著那玉佩,猶豫了片刻,抬起手來,挪走了那修士的麵具。

  見到修士麵容那一刻,她瞳孔急縮。

  傅玉殊見她的樣子,便知她認識這修士,他一時有些無力,越思南走上前去,拿走了藺塵手中的玉佩,用仿佛被撕破了一般的嗓音道:“藺姐姐,走吧。”

  藺塵抬起頭,看向半蹲在自己麵前的越思南,不可置信道:“謝慎說的是真的?”

  越思南不說話,她將玉佩放回了那具屍體身上,藺塵震驚看著她:“是鴻蒙天宮……”

  “姐姐不必知道。”

  越思南打斷她,隻道:“姐姐就像之前答應我的那樣,把我悄悄帶回藺家,給我一條活路,悄無聲息做完這些事,然後去成婚,嫁給傅少主,接任藺家。就這樣,”越思南抬眼,靜靜看著藺塵,“就夠了。”

  藺塵不說話,麵具之下,她眼中全是不解。

  傅玉殊深吸了一口氣,他走上前去,拉起藺塵,低聲道:“回去吧。”

  他提藺塵拍打幹淨身上的泥土,垂眸道:“我們馬上就要成婚了,回去吧。”

  藺塵沒有說話,傅玉殊召出飛舟,強行拉著她上了船。

  藺塵一直沉默不言,傅長陵和秦衍不敢煩擾他們,自己上了船,隨意找了個房間,便安置下來。

  傅長陵還在鋪床,就聽隔壁傳來爭吵之聲,隱約聽見傅玉殊的聲音:“你想過我嗎?!你想過藺家嗎?!藺塵,你心裏有天下,你有過我嗎?!”

  聽到這樣的爭吵,傅長陵和秦衍對視了一眼。

  “吵架了。”傅長陵肯定開口,秦衍點點頭,鎮定道,“是要吵的。”

  “不知道什麽時候會和好。”

  傅長陵輕笑,秦衍遲疑了片刻,猶豫著道:“我覺得,這種事兒,應該不會和好……”

  “為什麽?”

  傅長陵歪了頭,有些疑惑,秦衍皺起眉頭:“涉及原則。”

  聽到這話,傅長陵笑出聲來:“我賭他們隻要出了那個房門就和好。”

  “不可能。”秦衍果斷開口,傅長陵湊過去,小聲道,“師兄你知道一句話嗎?”

  “嗯?”

  “床頭吵架,床尾和。”

  話剛說完,旁邊就傳來“咚”一聲悶響,隨後隱約就了幾聲悶哼。

  那聲音太明顯,兩人立刻就知道這是什麽。

  秦衍僵了身子,傅長陵“噗嗤”一聲,低笑出聲來。

  而後他搖搖頭,抬手設了個結界,徹底隔絕了隔壁的聲音。

  秦衍緊皺著眉頭,有些不解:“怎會如此……”

  “毫無底線?”

  傅長陵笑起來,秦衍點了點頭,傅長陵躺到小榻上,扔了個花生米進嘴裏:“愛情麵前,男人有什麽底線?媳婦兒說什麽是什麽唄。”

  說著,傅長陵歎了口氣:“我爹還是軸,我要有媳婦兒,別說他要管這閑事,他天下太平,我都給掙。”

  聽這話,秦衍皺起眉頭,他總覺得這話聽著有那麽幾分奇怪,想了想,他才道:“你不當對我說這些。”

  “那我對誰說?”

  傅長陵疑惑開口,秦衍想了想:“留給你日後身邊那位吧。”

  傅長陵得了這話,笑起來:“師兄你想多了。”

  說著,他靠到小榻上,歎了口氣:“我這輩子都給上輩子的您了,不會有什麽身邊人了,您放心吧,別說別人,就算你要當我身邊人,”傅長陵一本正經,“我也得考慮一下。”

  “胡說八道。”

  秦衍厲聲叱喝。傅長陵笑了笑,起身道:“我出去逛逛,師兄自便。”

  說著,他便走了出去,到了夾板上,他提了壺酒,悠悠喝了幾口,沒了一會兒,就見傅玉殊走了出來,傅玉殊見傅長陵在甲板上,不由得有些詫異:“長陵兄?”

  “呀,玉殊兄?”傅長陵招呼他,“來吹風?”

  “嗯。”

  傅玉殊點頭道:“長陵兄也是?”

  “月色正好,不看可惜。”傅長陵說著,上下打量他一眼,挑眉道:“藺仙師睡了?”

  傅玉殊點了點頭,傅長陵喝了口酒,慢慢道:“談得如何?”

  “長陵兄是指?”

  “樂國這事兒,你們最後決定,是管呢,還是不管呢?”

  “長陵兄如何以為?”傅玉殊思索著開口,傅長陵瀟灑一笑,直接道,“不管。”

  反正是過去的事兒,他管不管都沒用,別浪費這個精神。

  傅玉殊笑起來:“長陵兄這樣的高人都不敢管,我們又怎麽敢?”

  “所以是不管了?”

  傅長陵有些詫異,傅玉殊沉默片刻,許久後,他才道:“我也不知。”

  “阿塵答應我不管,可她的性子,我太了解了。也隻能是走一步看一步。”

  傅長陵沒有說話,片刻後,他忍不住道:“喜歡這麽一個人,累麽?”

  聽到這話,傅玉殊輕輕一笑:“若她不是她了,我或許就不累了,可我還喜歡嗎?”

  “而且,”傅玉殊緩緩道,“其實我也不是覺得她錯了,隻是我自己懦弱,她沒錯,是她有了我沒有的勇氣。是我錯了,我怎能怪她?”

  傅長陵沒有說話,他看著遠處的月光,好久後,他慢慢道:“你說,如果有一天,藺塵突然忘記你們經過的所有事了,你還會愛她嗎?”

  “她還是她嗎?”傅玉殊反問了一句,傅長陵愣了愣,就聽傅玉殊繼續道:“她堅守的還是她的原則,擁有的還是一樣的魂魄,她如何看待這個世界、如何對待別人,都一樣嗎?”

  “一樣吧?”傅長陵想了想,又補充了句,“就是不喜歡你了。”

  “那又怎樣呢?”傅玉殊笑起來,“她隻要還是藺塵,我就會喜歡她,別說她忘了我,就算有一天我忘了她,我想,我一見到她,也一定會喜歡她。”

  “我喜歡的是這個人,不是這份回憶,不是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