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節 更多更多的情書
  牛小玫在中考時超常發揮,考上了離家不遠的省重點高中。

  在初中的後兩年,她幾乎是如饑似渴地徜徉在知識的海洋裏。學習,跟另外一件事情一樣,讓她嚐到了甜頭,從而使她產生了一種甜蜜的感覺。而這種甜蜜感,又為她醞釀出仿佛使不完的力氣,使她生活在亢奮中。

  她養成了早起的好習慣。當其他同學三三兩兩、睡眼惺忪、步履蹣跚地打著哈欠去操場集合做早操的時候,她甚至已經跑過兩圈了,正在集合地做著拉伸運動(為了怎麽樣運動不會使腿變粗,她還專門請教了新來的美女體育老師。這位老師,一個體育學校的畢業生,到了這偏僻的小地方頗有些“懷才不遇”的抑鬱和由此引發出來的思鄉之情,當牛小玫主動親近她的時候,倒是因為感到了填補內心空洞的希望,而十分盡心盡力地解答了牛小玫的種種問題)。而在做這些強身健體的活動之前,她甚至已經預習了當天的功課。

  但她的早起並不需要以早睡作為支撐——她甚至很能熬夜,同寢室的孩子都睡了她還點著小台燈讀書或者寫寫畫畫。晚上是會斷電的,但是她攢了些生活費,買了一個能充電的小台燈,在斷電之後還能勤勤懇懇地學習好幾個小時,剛好合用。

  她的學習成績是緩慢地逐漸提升上來的,在這之中,除了她自己的努力,也有別的原因。老師也好(比如前麵提到的美女體育老師,就是一例。老師對於向自己提問的學生,總是有親切感的,仿佛自己的職業生涯得到了相當的尊重一般,有著成就感),男同學們也好(這是奇怪的事情,年級越高,成績最優秀的學生裏麵男孩子的比例就越大。那些年少時還相當聰慧的女孩子,不知道為什麽通通隕落了。在女孩子中,牛小玫算得上是“逆流而上”的一個),都很願意為她細致地講解一個又一個問題。她總能表現得合乎時宜,一舉一動均是一個勤奮好學的女學生應該有的樣子。

  但是,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也許是由於有目共睹的原因,她在女學生中的好人緣逐漸變淡了。曾經總是與她相伴的女孩子們悄沒生息地都不見了,而漸漸地,她聽到了一些風聲,關於她的一些並不怎麽善意的傳言在暗潮湧動著,傳言中的絕大多數,當然也都是對事實的歪曲。

  她完全沒當回事。她的成長過程中,最重要的一位女性,是她的媽媽馬曉芸——就是一個完全不畏懼流言蜚語的女人。而且,根據她多年來的經驗判斷,她知道女性是沒法取悅的——既然如此,也就沒有必要白費力氣去取悅她們,任她們愛怎樣怎樣好了。她可以自己吃飯、自己往返教室與寢室、自己回家與返校,社會治安很好,沒必要非跟誰一起。而且,她知道,如果她總是形隻影單,在男孩子們看來,也會更楚楚可憐和容易親近,不是嗎?

  在外在看來,她是沒有男朋友的。而且,連一次證據確鑿的戀愛也沒有談過。但是,又好像大家都知道,她有著數不清楚的愛慕者,而且時不時就能收到情書!她並不回避她的追求者,甚至願意與他們見麵。但是,她總是堅定而溫柔地告訴他們,現在不是談戀愛的時候,生為由父母供養的學生應當以學業為重——她原本並不十分重視學習(大概是因為她從小就沒被爸爸媽媽灌輸“學習成績很重要”的想法),而今,在拿它做了擋箭牌之後,再一次一次說到自己都信了之後,她仿佛真的愛上了學習。他們於是都知道,並不是他們自己不夠好,並不是她不喜歡他們,而是學習,叫作學習的那件事情橫在他們之間!怎麽辦?攻克它呀!他們,在她的鼓勵下,也越發“愛學習”起來,為她做講解時也越發力求準確而生動起來。逐漸的,她和愛慕她的男孩子們都在成績上進步斐然。

  中小學的老師家長都視早戀為豺狼虎豹,要是他們知道牛小玫和她締造的優等生們,就會知道早戀竟然還有這等妙用——恐怕要在“禁止還是不禁止早戀”這個問題上左右為難。

  這些事情,都是馬曉芸所不知道的。如果她知道了,大概會欣慰於牛小玫在駕馭男人方麵的無師自通,並且,感慨她不愧是自己的女兒。因為,若幹年前的馬曉芸就如同現在的牛小玫一樣,締造了自己的“教派”。

  馬曉芸和牛小玫的接觸,原本就不多,現在更少了。不單是因為牛小玫離開了家,更是因為,在牛小玫初三這一年,馬曉芸和牛大六離婚了。

  這件事對牛小玫幾乎沒有任何影響,從她的中考成績裏就可以看出來。對於她自己和弟弟牛小竹,她覺得沒有什麽損失,反正他們一直都像沒媽的孩子。而對於牛大六,她覺得他應該高興,應該鬆了口氣。可實際上,那個周末回家,爸爸難得的喝醉了,吐了一地,縮在桌子底下哭成了一團……她一點都不能理解眼前的這個人高馬大的男人何至於此,但作為一個乖巧的女兒,她還是擰熱毛巾給他,給他端漱口水,她覺得他好可憐又好可悲。

  牛小玫認為自己很快就會有一個繼母,因為牛大六是出了名的老好,這樣的角色不會單身太久。她不介意有個繼母,隻要比她自己媽媽好就行了。而且她私下裏覺得,要比馬曉芸還壞,這事恐怕很難吧。

  當時的牛小玫不知道,在馬曉芸離開之後,牛大六再也沒有再婚,直到他跳樓自殺的時候,還是個老光棍。她始終想不明白馬曉芸到底有什麽好,值得他這麽念念不忘。不過,她也不知道,那些追求過她的男孩子裏也有很多年之後還在閑暇時回想起她的——他們的這種感情和作為,牛小玫一丁點兒也理解不了。從種種跡象來看,她的乖巧與善解人意的外表之下,包裹著一個冷血無情的靈魂。

  從初三開始,牛小玫見到媽媽的場合就隻剩下她的服裝店了。按照約定,每個月一次,她去店裏找馬曉芸。馬曉芸會給她點零花錢,有時候帶她去吃點東西,有時候帶她去買買衣服。(馬曉芸的店裏賣的衣服,並不適合中學生。但這並不妨礙她們在擁擠的商場裏一逛就是大半天。自始至終,馬曉芸都熱衷於打扮牛小玫。極少的情況,遇到了合眼緣的衣服,她自己也會上身去試,會征詢牛小玫的意見,然而並不是總采納,多數情況是不置一詞。而牛小玫也很清楚,所謂的“征詢意見”不過是為了獲得除“王婆賣瓜”的店員以外其他人的稱讚,她當然很有眼力亦很有文采地滿足了這個眼角已有了不易察覺的皺紋的女人的願望。)相比之下,作為男孩的牛小竹,就連這一點親密都無法從媽媽那裏獲得了。

  學校、家、每月一次的與媽媽見麵——就像是三個截然不同的世界。少女牛小玫在這三個世界之間遊刃有餘,而她最喜歡的,無疑是她最具掌控力的、學校裏的那一方天地。

  讀高中之後,學校離家近了,而牛小玫依舊想要住校。因為,住校,毫無疑問是她掌控力的一個重要環節。在牛小玫開始上高中的時候,牛小竹也開始上初中了,正是牛小玫剛剛離開的學校。牛大六沒舍得把兒子也送去住校,而是讓他仍住在家裏走讀。牛小竹得了一輛新的自行車,以便縮短上學、放學路上的時間。有了這輛自行車,再加上初一的課程並不繁重,而他也還沒交到什麽朋友,他便去看了一次姐姐。而這些,又經由口口相傳,揭露出他姐姐在校期間“萬人迷”的往事,使圍繞著他的、並不全是好意的朋友變多起來。後來,由於牛小竹總是帶著朋友來看自己,這些自以為成熟的少年總在姐弟相見的時候圍著打趣。對此,牛小玫雖然感覺很煩,但並沒有斥責他們,甚至,像對待由自己帶大的弟弟那樣,溫柔地同他們說話、微笑。

  這是,牛小玫的力量第一次觸及到學校外麵的那個世界。對於牛小玫,校門以內的那個世界,總是比外麵的世界要好掌控一些的。而她,在高中三年的時間裏,自然也不會放棄已經實踐檢驗過的操縱之法。俗話說“女大十八變,越變越好看”,牛小玫這個從小的美女,自然也不例外——她的以此作為基礎的“事業”當然也就發展地順風順水。

  隻有一件小小的插曲,但並未破壞總體的節奏。在與牛小玫考上同一所高中的同學裏,有一個十分優秀而且帥氣的姓毋的男同學,因為是特別少見的姓氏,所以記得他。如果小玫沒有記錯,她並沒有從他那裏收到過任何表示。因而對他,她也沒有什麽特別的印象。然而,突然有一天,一個女生領著一個一看就是小混混的家夥在牛小玫回家的路上截住了她。小混混將牛小玫的雙手反剪在身後,而暴躁的女孩給了牛小玫一巴掌。這完全是莫名其妙!

  之後,經由女孩的話裏,牛小玫拚湊出了事情的大概。原來這暴躁女孩,是那位毋同學的青梅竹馬,而毋同學竟然拒絕了她的表白,並且說出了牛小玫的名字。對於自己做過的事情,牛小玫絕不否認,但對於自己沒做過的事情,牛小玫也打定主意絕不背鍋。她的眼神與神情都是果敢、剛毅的,而她的身體又散發著我見猶憐的氣場。

  暴躁女孩又打了牛小玫一巴掌(大概是牙齦破了,牛小玫感到了血腥味),而在她打算打第三巴掌的時候,那個小混混阻止了她,並把她拉走了。

  這件事情對牛小玫有什麽影響呢?她並不回避,沒有說自己摔了,或者不小心碰了之類的謊話。她承認自己被打了,至於原因,她是這麽說的,“有些女性,對於自己的不如意,總是要在別的女性身上找理由。”她既不指名道姓,也不哭訴委屈,語氣輕描淡寫。

  毋同學紅了臉,遞了道歉信,也表了白,牛小玫並沒有因此優待或折磨他,對他如同對待別的追求者。(然而,在心裏,她當然沒有就此了事,而盤算著利用他來複仇一下那狂妄的暴躁女孩。這些,自然也為後來的事情埋下了引子。)這樣一來,男孩子們對“有些女性”的反感更到達了一個新的高度,而將牛小玫,在他們的心目中,被襯托到了女神的光環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