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
  “寶貝,別這麽野蠻。”梁如琢單手捉住他兩個腕子,替他細細洗幹淨了,塗上一層藥膏。

  文羚低著頭枕在他肩窩裏,睫毛輕顫。

  “又麻煩你了。”他抱歉地親了親梁如琢的脖頸,無奈笑笑,“我又變髒了一點。”

  “沒有,我會幫你洗幹淨。”昨天的心悸感又一次出現,梁如琢閉了閉眼睛,安慰他,“以後也不會更糟了。”他的聲音醇和,無形的語調化為有形的溫柔,如同身上的絲綢浴衣一樣撫摸著他。

  梁如琢去廚房把粥熬上,再撒上一把鹽和切絲的蔬菜。自從買了這套躍層,他從來不自己動手做飯,不是點外賣就是幹脆出去吃,直到小嫂子住過來的那兩個星期,廚房才重新有了煙火氣。

  他夾著半支煙走出去,本想在見嫂子前掐滅,卻被眼前的光景震撼。

  嫂子坐在玻璃牆邊,發梢滴水弄濕了絲綢浴衣,領口滑落露出大片肩膀,皮膚下的骨骼隨著窗外高樓大廈的霓虹燈光線變化明暗,肩胛上的烏鴉刺青幾乎要撞破他冷白的身體振翼而飛。

  文羚聽見了身後的腳步聲,拿走了他手裏的半支煙,叼在嘴裏不甚熟練地吐出一口煙霧。嫂子的表情是麻木的,和夜店女王卷下破碎的絲襪跟今晚的伴侶要幾張鈔票時一樣的厭倦。

  梁如琢從背後抱上他的細腰,安靜地等待小嫂子吸盡半支煙。他抽走嫂子叼著的煙蒂,在車水馬龍皆隻能視作光點的高空玻璃幕前與他接吻。

  “sweetie,這是你這輩子最後半支煙。”梁如琢微笑著吻他鼻梁上的小紅痣,摸出自己兜裏的煙盒和打火機扔進垃圾桶苦笑,“我真是太愛你了,以後熬夜畫圖也隻能靠咖啡打起精神。”

  “你不用為了我戒……”文羚感覺到他的手摸上了自己的胸,緊接著兩聲脆響,胸前的翡翠釘環被梁如琢單用食指和中指夾碎,徹底拆了下來。

  文羚瞪大眼睛。

  梁如琢單膝跪在他身邊,替他撿走身上的幾截碎玉托在手心裏,表情寧靜而專注,就像求婚那樣認真。

  “留在我這兒。”

  文羚不敢直視他:“都已經碎了,留在你那兒就留在你那兒。”

  梁如琢捏他的臉頰:“你知道我說的是你。”

  自從知道小嫂子有心髒病,梁如琢碰他的時候就像觸碰玻璃美人一樣輕拿輕放,夜晚入睡時小嫂子照舊背對著他,他卻伸開長臂,把蜷縮成一團的男孩子拉進懷裏,撫摸著脊背給他講小孩子才願意聽的故事。

  他聽得津津有味,甚至從來沒聽過這些普通小孩都讀過的童話,梁如琢問那你平時看什麽書,他就列出一串晦澀枯燥名著和美術鑒賞,然後不好意思地說,我已經二十歲啦,才不看故事書呢。

  他就是一棵小小的含羞草,梁在野隻會因為好玩而一次次碰他,讓他害怕得蜷起葉片,梁如琢則帶著水和陽光,耐心地陪伴他慢慢舒展開。

  文羚在他懷裏放鬆了緊繃的身體,抱住他的腰,困倦地嘀咕:“其實你一直欠我一塊錢……”

  梁如琢單手支著頭側臥著,淡笑著把他的頭發掖到耳後,隻當他說的夢話,配合著問:“為什麽?一塊錢能買什麽?”

  “一個小孩用它買了夢想。”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小事,微小得不會有人記得它。文羚靠得近了一些,鼻尖貼在梁如琢胸前,疲憊地睡著了。

  等到天光大亮,文羚才從床上坐起來,一看表都快中午了。

  餐廳飄來飯菜的香味,他穿上拖鞋,安靜地走過去看。

  實木長桌上擺著蔬菜粥和鬆軟的麵食,梁如琢在筆記本電腦前,修長手指在鍵盤上無聲地跳躍,見他過來了,就給對方發了個消息合上電腦:“早安親愛的。”

  文羚有點不安:“我的手機在你那兒嗎?”

  梁如琢攤了攤手:“抱歉親愛的,昨天走得太急,我沒帶你的手機。”

  文羚抿住唇注視他:“你是……故意的?”

  梁如琢的電話振動起來,文羚看了一眼屏幕,備注是“老大”——未接來電都有幾十個了。

  梁如琢蹺起腿往椅背上一靠,按了免提鍵。

  暴怒的聲音一下子衝出揚聲器:“梁二!你他媽的把我老婆弄哪兒去了?!”

  文羚嚇退了兩步,像看恐怖片一樣捂住嘴盯著那部狂躁的手機。

  梁如琢悠哉端起咖啡喝了一口:“你不是說早上派人來照顧他嗎,我太忙就先撤了,怎麽你把嫂子弄丟了嗎?”

  梁在野的煙嗓和廢鋸條一樣嘶啞,低吼著威脅:“把人送到我麵前,我不追究。”不知道抽了多少嗓子才能變成這樣,活像搶奪配偶的好鬥發瘋的猛獸。

  “別把你命令下屬的語氣帶到我這兒來。”梁如琢笑起來,“哥,遺產我可以不要,我那份就當你拿嫂子換的。”

  他用指尖戳了一下緊張萬分的小嫂子,文羚慌張地叫了一聲,被他趁機捉到懷裏。

  “聽到了嗎。”梁如琢吻了吻小嫂子的臉蛋,“沒錯,我現在正把他綁起來幹,你是我的榜樣,哥哥。”

  他捂住話筒,舔了一下文羚的耳廓:“寶貝,快叫救命,慘一點。”

  第35章

  小嫂子很聽他的話,梁如琢要他做什麽,他就做什麽。就好像大哥靠打罵馴養的小狗被他抱來給自己叼拖鞋了一樣。

  梁如琢掛了電話,拆下si卡折斷了,再換上一張新的。

  “這幾天不要去學校了,先讓老大找上一陣兒,我的家他是查不到的,因為根本不是用我自己的名字買的。”梁如琢嘴角漾滿笑意給他盛了一碗粥,切一片鬆軟的麵包塞到他嘴裏,“我手生了,會不會太甜?”

  文羚有點陌生地看著他,聽話地把麵包都塞進嘴裏。

  他的眼神好像看到了天鵝纏繞著小動物拖進水裏、水母的劇毒和刺穿魚腹的海豚,總之是一切溫柔美麗的事物露出危險獠牙的樣子。

  梁如琢摘掉他嘴角的麵包屑舔進嘴裏,有點受傷地扶著他的手臂:“別這麽看著我dearie,我也和老大一樣讓你討厭嗎?”

  文羚搖頭,又無措地不知道該如何表達,索性坐上梁如琢的腿,用鼻尖蹭了蹭他的臉頰。

  一時似乎有暖風吹過臉頰,梁如琢立刻被治愈了,讓小嫂子坐在自己腿上吃早餐。他如願把大哥的寶石收入囊中,把破舊的布娃娃洗得煥然一新,心愛地抱著他。

  “你是要包養我嗎?”文羚時不時回頭看他,這個疑惑已經在腦子裏轉了一夜。

  梁如琢又鬱悶起來,托著腮用餐刀把麵包切成小塊。怎麽會是包養呢,他們就不能以情侶關係同居嗎,還是說他確實和老大一樣不討人喜歡。

  文羚一向敏感,能清晰察覺周圍人的情緒,他叼著一條金燦燦的烤麵包轉過來,用另一端戳了戳梁如琢的嘴唇。

  梁如琢咬住麵包,再咬住小嫂子溫軟的嘴唇,有點凶地咬他,在他嘴唇上咬出一彎淺淡的月牙。

  “你保護好我。”小嫂子摟住他,小麻雀似的啄了一下他的唇角,釋然地笑了,“野叔會殺了我的。”

  他不再怕了,他要送給如琢的禮物已經全部畫完了,真的被殺掉也不會留下遺憾,盡可以像享受最後的日子一樣放肆地愛他。

  “放心。不會的。”梁如琢揉著他的頭承諾。

  小嫂子想要一個手機,梁如琢暫時答應他下周弄個新的來。

  梁如琢誇獎他的藝術天賦,還給他講畫家不能總被天花亂墜的誇獎和陰陽怪氣的否定浸泡著,要獨立出世俗之外,又要在情感上融入他們——總之就是先不要刷微博。

  他還需要一點時間清理網絡上對畫師白羊的攻擊。倒也沒什麽,他隻是不想看到小嫂子不高興,也不願意別人貶低他盛開的小玫瑰。

  他帶著小嫂子去參觀自己的工作室,整個二樓是一間開敞式大空間,四周被玻璃幕牆包圍,足夠三百六十度眺望首都任何一個角落。

  “恐高嗎?”他敲了敲玻璃,“害怕可以拉上窗簾。”

  文羚歡快地扶著玻璃遠眺,繞著空闊的工作間繞了一大圈,飛鳥偶爾會從腳下經過,如同住在雲端。

  “園林景觀和我們一樣是藝術嗎?”文羚回頭問他。

  梁如琢靠在人體工學椅裏,漫不經心地把手邊散亂的飛鏢一支支扔中立柱上的靶心:“景觀設計是基於人,基於環境,有無數的規則和條條框框,園林不是可以為所欲為的領域,但卻是個浪漫的領域,任何浪漫的東西都可以稱為藝術。”

  “但你不一樣,在你的領域,你可以隨心所欲。”

  小嫂子終於安下心來黏著他。

  幾天後的深夜,梁如琢回家時渾身都濕透了,提著一個銀色手提箱站在門口,腳下積了一灘摻著冰渣的水。

  小嫂子穿著雪白的毛絨睡衣和小拖鞋跑出來看,睡眼惺忪的樣子讓梁如琢覺得自己把睡美人驚醒了。

  “天哪你去哪了……”文羚看見梁如琢略顯狼狽的裝束,趕緊去拿了一條毛巾過來把他裹得嚴嚴實實,再去倒一杯熱水端來。

  梁如琢平穩地把手提箱放在茶幾上,接過文羚拿來的毛巾擦頭發:“太他……太冷了,一月份居然會下雨,失算了。”他邊說邊解開衣服扔到一邊,袒露著胸膛,擦幹水珠,原本平滑的皮膚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文羚跑來跑去替他找毛巾倒熱水,被梁如琢揪回來拽進懷裏,像抱著一個暖寶寶一樣舒服。

  “你乖,別亂跑。”

  文羚搓熱了手替他暖和身子,驟然看見他手掌上多了一處擦傷,焦急得說話都喘了起來:“冒雨去幹什麽?我還以為你去加班了,隻發一條短信就不聯係了,什麽叫晚飯不用等你了?這是從哪摔了一跤啊?”

  他還是怕野叔會懷恨在心對如琢做些什麽。

  梁如琢笑得直親他:“你真疼我。”

  文羚皺著眉,這才注意到茶幾上的銀色手提箱。

  “是槍哦。”梁如琢把手提箱推到文羚麵前,“上實彈的那種。”

  文羚將信將疑,打開卻是滿滿的一箱藥,都是他吃到一半的進口藥,一直在老宅的小臥室抽屜裏放著。這兩天梁如琢買了一些醫院能買到的藥品,但進口藥短時間內弄不到。

  見小嫂子呆坐著,梁如琢趁機把溫涼的手塞進他的睡褲裏,抓住他軟乎乎的屁股蛋暖手。

  “太冷了,真的太冷了,我要感冒了親愛的,會病得很重,臥床不起,你要用嘴把藥喂給我。”

  文羚紅著臉把他的手抽出來,揣進睡衣裏暖著。

  “謝謝……嗯……”

  “你想知道老大現在在幹什麽嗎?”梁如琢笑出了梨渦,“他居然想到查各個藥房賣出心髒病藥物的記錄,但是沒關係,我們在部隊裏一直都是偵察和反偵察的對手。”雖然不分勝負。

  “聽說老大在他們紈絝圈子的聚會上發瘋,抓著鄭晝問心髒病到底是什麽病。你說這是個什麽混蛋。”

  “讓老大也急出心髒病來,大概就知道體諒病人了。”

  梁如琢觀察著小嫂子的眼神變化,其實他也一直想知道,嫂子心裏到底有沒有大哥。

  第36章

  文羚嘴角迅速地略過一絲嘲諷笑意:“他現在就像發現自己錢丟了的虛偽銀行家。”他當然會大肆搜找錢的下落,因為這觸犯了他的尊嚴,而不是因為缺錢——文羚對梁在野的個性實在再了解不過了。

  梁如琢忽然發現自己喜歡他的聲音,弱而平淡,咬字清晰,居高臨下地批判著強者。

  文羚利落地拿酒精和棉球給他掌心的擦傷消毒。擦傷是翻窗時不小心刮傷的,因為他當時走神去想留在家裏的美人了。

  他打開手提箱第二層,裏麵放著厚厚的一摞水彩畫,紙張有幾頁是褶皺破損的,看得出來上麵曾經蹭上了什麽髒東西,現在已經幹在了紙麵上。

  “這是你小時候的畫嗎?”梁如琢從文羚手裏拿了個棉球,細心地把紙麵上的髒渣刮掉,“怎麽拿來墊床板了,之前睡在你的床上我就覺得有點硌。”

  他能隱約猜到這是曾被梁在野扔掉的畫,所以才把它們帶過來,小嫂子很聰明,他會知道誰最珍惜著他。

  果然,文羚盯著那一摞畫沉默下來。

  半晌,他奪過那摞畫甩到地上,像梁如琢教訓自己的學生們那樣嚴厲地說,“別撿別人不要的東西。”

  外邊還在下凍雨,樓頂的廣告牌被狂風刮斷了,一路砸著陽台護欄墜下去,窗外巨響震耳欲聾。

  文羚抓緊了心口的衣料,痛苦地皺著眉,慌亂在滿桌的藥裏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