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
  看來是小嫂子的新畫:一幅落日,微光困囿在暗沉沉的雲層之間,太陽正被湮沒。

  文羚的畫一直帶有一種墮落的魔力,一旦凝視他的畫,就如同被一雙瘦骨嶙峋的利爪往深淵裏拉扯,而利爪的主人卻是為了踩著那些被迷惑的旅人爬出深淵。

  嫂子的小臥室裏有一麵落地鏡,他們相愛的兩個星期裏,梁如琢在鏡子前抱著他,把嫂子的頭按下來和自己接吻,問為什麽他的畫總是在用色陰鬱的背景中加入一縷光。

  嫂子說不出話,艱難地撐著他的胯骨,以免自己被貫得太深,斷斷續續無法回答。

  梁如琢替他回答:“你喜歡卡拉瓦喬嗎。”

  他熟悉卡拉瓦喬的畫法——沉溺於美少年的肉體,同時也會看到肉體的墮落與腐爛,看到世界的貪婪和殘酷,他背叛了美,將自己的醜陋難堪血淋淋地剖開,毫不掩飾深至骨髓的痛苦和慘傷,但總要有一縷光照進來不可。

  嫂子弄濕了地毯,虛脫般趴在他棱角堅硬的胸前喘氣,摸索著去牽他的手。

  “你是我的光。”

  這讓梁如琢精神煥發,站起來讓嫂子後背抵著牆,更加努力地照亮他。

  嫂子被他這束光普照得眼淚汪汪,被光線填得滿滿騰騰。

  梁如琢沒發覺自己感慨出了聲,溫媛用手肘碰了碰他的手臂提醒他。

  梁如琢微微偏轉手機屏幕,把那幅落日給溫媛看。

  溫媛掃了一眼,眼神由不屑轉為審視,她拿過手機放大看局部,認真端詳了一分鍾。

  策劃會中場休息時,溫媛問他:“剛剛那幅畫的作者還活著嗎。”

  這話怎麽就這麽不入耳,梁如琢眯起眼睛:“還隻是個學生而已。”

  溫媛詫異地思考了一下:“你說的那個有天賦的孩子就是他?怪不得你看得上……但是如果他來了最好還是先去見一見心理醫生。”

  整個上午的宣講梁如琢都沒怎麽聽進去。

  他實時搜索畫師白羊的名字,卻被鋪天蓋地的負麵消息淹沒了。

  不止一個人提到自己看過畫師白羊的作品《落日》之後產生了輕生的念頭,甚至有自媒體在猜測畫師白羊的作品是否帶有與自殺魔樂《黑色星期五》相同的致鬱因子,雖然有正直的博主辟謠迷信,這種流言依然席卷網絡,甚至有人為了獵奇去看那幅畫。||梁如琢放下手機,閉了閉眼睛。

  嫂子看起來那麽正常,比起相同年紀的少年不過是思慮重了一些,梁如琢被他的表象迷惑了,當他聽到文羚說“救救我”的時候,他承認自己沒有想太多。

  梁如琢出去透了透氣,想等小嫂子過來就帶他去吃甜點,去參觀設計,帶他去醫院,然後一直形影不離地站在他身邊直到確信他平安無事。

  他隻等來了趙老師,老師說文羚請假沒來,說是病了。

  梁如琢佇立著,寒意透過外套鑽進骨頭縫裏,讓他打了個寒顫。

  “他自己請的假?”

  “不不,是他叔叔,之前也都是他叔叔給他請假。”

  梁如琢拿起車鑰匙推門走了出去,快步疾走給溫媛打電話,讓她自己盯著下午的策劃會。路邊站著幾位女孩子,梁如琢邊打電話邊把她們遞來的傳單接進手裏,反應過來之後又把傳單塞給了下一個發傳  傳單的女孩子手裏。

  兩小時的車程顯得格外漫長,他回到梁家老宅時已經是傍晚,落日的最後一角還在雲層裏掙紮,和文羚畫上的一模一樣。

  大客廳裏傳來鼾聲,梁如琢走進去就聞見一股酒味,梁在野倒在沙發裏悶頭大睡。

  管家匆匆跟著進來,低聲解釋:“二少爺,大少爺昨晚喝多了,後來又連夜出去了一趟,今個一早回來倒頭就睡了。”

  梁如琢雙手插在風衣兜裏,走過去踢了他一腳。

  “哥。”

  梁在野沒反應。

  “老大。”

  梁在野翻了個身繼續睡。

  “你媽的。”

  梁如琢問管家小嫂子在不在家,管家也為難:“侄少爺也一天沒出屋兒,他脾氣不好,平時也不讓我們叫他。”

  梁如琢匆匆上樓,臥室的門是鎖住的,管家手忙腳亂跑下去找鑰匙。

  他退了兩步,猛地一腳踹開臥室的實木門。

  小嫂子躺在床上睡著,雙手都被綁在頭頂的鐵藝欄杆上,皮膚泛青,血液幾乎都流不通了。身上也隻堆著一件皺巴巴的上衣,細白的兩條腿上沾著汙物,掐痕明顯。

  綁手的是條領帶,緊緊繞了好幾圈還打了個死扣,強行拽斷會傷到他的手,梁如琢轉身去他抽屜裏找刀片。

  拉開最底下一層的抽屜,裏麵居然整齊碼放著藥瓶,梁如琢皺了皺眉,繼續往深處翻。

  他把剪子拿出來的同時,一枚琺琅袖扣跟著掉了出來。

  他的瞳孔縮了一下,眼疾手快把袖扣揣進兜裏,給小嫂子剪開了領帶,跪在床前搓他冰冷的雙手加速血液流通。

  文羚疲憊地睜開眼睛,仔細辨認著麵前的人。

  “如琢……”他的聲音就像撕開一團舊棉花那樣微弱和沙啞。

  文羚勉強清醒過來,甩開梁如琢的手,倉皇摔下了床,幾乎手腳並用地爬到放冷的茶水壺邊大口大口地喝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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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3章

  文羚隻顧著大口喝水,梁如琢捉住他冰涼的腳,抖開睡褲幫他套上,把他手裏的茶水壺奪過來放到一邊:“可以了,再喝把胃漲壞了。”

  他蹲在地毯上給小嫂子搓著逐漸流通血液的雙手,連自己的聲音有些許顫抖都沒有發覺:“乖,有感覺嗎?”

  “嗯。”小嫂子靠著床頭櫃癱坐下來,胸前的布料淋上了褐色的茶水,緊貼著他劇烈起伏的胸骨,他低著頭,散亂的發絲垂到鎖骨,露出一截細白的脖子。

  梁如琢不顧管家勸阻,打橫抱起這隻虛弱的天鵝去了醫院。

  晚上十點,梁在野趕到了醫院,在樓梯口撞見了正靠著窗台抽煙的梁如琢。

  梁如琢手裏夾著半截細煙,拇指搓弄著一枚琺琅袖扣的釉麵,輕吐出一口煙霧,陰沉的天空籠罩著他。

  “你嫂子呢。”梁在野身上還是那套皺巴巴的西服,襯衫領口崩了一顆紐扣,他的態度遠不如從前強硬,甚至有幾分匆忙。

  “我嫂子?”梁如琢揚了揚嘴角,他從來沒覺得這兩字能有這麽惡心,他從口袋裏摸出一份檢查報告夾在手裏,“他是先心(先天性心髒病),你知道嗎。”

  “我知道啊。”梁在野不耐煩地抽過報告翻看,“心髒病怎麽了?那得心髒病的那麽多,不都活得好好的?中藥西藥大夫要什麽我給他買什麽,我哪點兒對不起他?”

  梁如琢氣笑了,略微咬著牙:“他心髒病你綁他一天一夜?不吃不喝?”

  梁在野一噎,他昨天確實喝多了,看到兜裏的空戒指盒才想起昨晚自己對那個小孩做了什麽,他是真的真的忘了。

  文羚住的是帶獨立衛浴的單人病房,他們推門進去,裏麵極其寂靜,隻能聽見連接在文羚身體上的儀器運轉的平穩聲響。

  他的臉色比平時更加蒼白,被厚實的棉被包裹著,手腕留下了兩條清晰的勒痕淤青,右手無名指上還戴著梁在野的戒指。

  梁如琢盯著小嫂子的無名指,緊緊攥著兜裏的戒指,攥得關節爆響,但表情仍然維持著寧靜。

  護士拿著住院單進來讓家屬簽字,梁在野從兜裏摸了摸,順手抽出鋼筆簽了自己的名字。

  梁如琢的視線從小嫂子的婚戒轉移到那支鋼筆上。

  寶石藍色點綴金星的萬寶龍鋼筆,小王子與小狐狸的特別款。是嫂子準備發微博送給星星但沒發出去的那一支。

  他眼球上的血絲慢慢變得更加明顯。

  他和老大的生日在月份上隻相差一天,大哥在前一天,他在後一天。所以每年的生日都會在大哥那天辦,梁如琢對於生日的記憶隻有喧嚷的宴會,成堆的寫著大哥名字的禮品,還有借著大哥生日過來和父親談生意攀關係的商人和女眷們。

  畢竟他是哥哥,再狂妄囂張為所欲為他也是哥哥,他被王冠和鮮花簇擁著。

  大哥與他就和咖啡壺和濾紙一樣,他哥把醇厚的甘美的柔潤的收入腹中,把酸澀的厭棄的無用的留給他。所以他從小就明白一個道理,想要的東西必須靠強硬的搶奪。

  梁如琢默默站在桌子前,把燒開的熱水倒進紙杯,相互遮了十來遍,摸著杯壁溫度勉強不燙口才放在小嫂子枕邊的矮櫃上。

  大哥坐在嫂子床邊,摸了一把他的額頭,問護士情況怎麽樣。

  護士一邊替文羚拆卸身上的儀器,一邊如實回答病情,囑咐家屬,病人絕對不能再受強烈刺激。

  這時候嫂子醒了,第一眼看見的是坐在他床邊的混蛋。梁如琢皺緊了眉,攥皺了一個紙杯。

  真是不湊巧,梁在野的手機響了起來,他看了一眼就按了掛斷,不一會兒又響起來,反反複複幾次,梁在野忍無可忍,接了電話。

  一個柔媚的女聲從聽筒裏隱約傳出來,嬌俏得酥人骨頭——大哥的情人之一,一位當紅的女演員,最近看上的劇本在選角,金主這麽長時間不聯係她,她按捺不住了。

  文羚並不說話,隻是平淡地看著梁在野,慢慢地把手上的戒指往下剝。

  梁如琢敏銳地捕捉到了大哥眼神裏的一絲慌亂,他按住嫂子的手阻止他摘戒指,然後對著電話破口大罵:“誰告訴你的這個號?滾,他媽的。”

  短短兩個小時大哥接了六七個電話,嫂子煩了,把頭蒙在被裏。

  梁在野有點焦頭爛額,他的情人們向來乖巧不會讓他哄,他也天生就沒有哄人的本事。

  最後一個電話是公司打來的,一些重要事務積壓了一整天,正急等著梁在野裁決。

  梁如琢靠著窗台笑了笑:“行了,你去吧,我照顧嫂子。”

  梁在野著實抽不開身,狠狠指了指梁如琢:“明天我讓助理過來帶他轉院,你他媽給我離你嫂子遠點。”

  梁如琢欣然答應。

  在大哥踏出病房之後,梁如琢走到病床邊,摸了摸文羚的臉頰,喂了他半杯溫水。

  他把小嫂子從被窩裏抱出來,裹上自己的外套,替他摘了無名指上的戒指扔到床鋪上。

  “走寶貝,我們去好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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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4章

  在路上,嫂子抱著他的脖子在耳邊細細地叫叔叔,叫老公,不停地吻他的臉和耳朵,然後用令人無法抗拒的聲調求他,不想去醫院了,帶我回你家吧。

  在梁如琢這兒小嫂子就是一位嬌寵的小公主,梁如琢疼著他,什麽都依著他。

  汙物幹在了他冷白的皮膚上,梁如琢挽起袖子給他仔細搓幹淨。

  小嫂子和在維加斯的酒店裏一樣乖,縮在浴缸一角,不過現在不會緊張地抓著他的手臂了,而是抱著腿靜默著,輕聲跟他說謝謝。

  梁如琢吻了吻他浸濕的頭發,把小嫂子提到浴缸邊緣,用手蒙住他的眼睛,快速地檢查了一下他後麵有沒有受傷。

  “不用這麽細致。”文羚撥開他的手,自己把手指塞進去胡亂清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