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她前輩子都是靠撒嬌撒潑過來的,論耍無賴,鄭令清別想贏過她。

  三奶奶愣住。

  畢竟是天家的寵兒。這一頭兩頭地瞧看,鄭令窈哭得比令清傷心更甚,鬧起來誰是誰非還不一定。真要為這事吵到老夫人跟前,不值當。

  大奶奶也在旁邊勸哄,忙地讓人另拿兩碟鵝油卷,各分一碟。

  鄭令清不甘心,三奶奶卻是不敢再讓她哭鬧了,沒說幾句,便帶著鄭令清回去。

  三奶奶走後,大奶奶牽著令窈進房,打水為她擦臉,笑道:“好了別哭了,人已經走遠,聽不見。”

  令窈這才停下來,眨巴著水汪汪的黑眼睛,明白大奶奶是向著她的,也就不裝了:“我才不吃她那啞巴虧。”

  話剛出口,便覺得不妥。她現在八歲,該是天真無邪的年紀,不應說太過惹人生疑的話。

  立馬又做孩子撒嬌狀:“伯母,我明明沒有摔盤子,五妹妹非說我摔了,真氣人。”

  大奶奶心想,就算真摔了,三奶奶也不敢拿你怎麽樣。

  郡主這個身份,可不是白封的,況且還不是個虛的,聖上給的封地富沃,食邑不愁。論食君之祿,令窈這個小女童比鄭大老爺還要闊。

  晚上令窈回到老夫人房裏,沒人提白天的事,她用過晚飯後便睡下了。

  第二日又去找鄭令佳玩,鄭令清也在,見她來,提腿便走。令窈樂得一人獨占阿姊,賴著鄭令佳又是膩玩一天。

  鄭令佳是大房獨苗,頭回得了個這樣黏人的妹妹,又憐她無父無母入府一趟遭遇諸多流言,府裏雖有親姐親兄,然形同擺設,不由地對她多照顧幾分。

  如此玩耍半月,至四月初的時候,鄭令佳得了外府帖子,邀她去做客。

  令窈正好也在跟前,鄭令佳便問,“你去不去?”

  令窈婉拒,天氣越發熱,她隻想賴在屋裏睡覺。

  眼見著快到吃晚膳的時候,她好幾天沒陪老夫人用膳,今日不能再耽了,遂離了大房,往老夫人院子裏去。

  剛走到門簾處,聽得屋裏三奶奶同老夫人說鄭令佳出府做客的事。

  一聽,原來去的不是別家,是三奶奶娘家,寧府。

  論家世,四房之中,隻有三奶奶寧氏略差些。大奶奶王氏出身書香世家,祖祖輩輩皆是文人雅士,家族顯赫一方。二房自不用講,皇家之女,最是金貴。四房奶奶衛氏,也是勳貴之家的女兒。

  隻有三奶奶,祖上是走商的,如今家中雖捐了官,到底氣韻不足,不敢與其他幾房相提並論。為此,三奶奶整日裏珠翠滿頭,錦衣華服,就是怕被人看輕了去。

  “我想著讓令清一塊去,反正半日功夫,去去就回來了,老祖宗要是還不放心,我就讓自個屋裏的大丫頭全都跟出去伺候,橫豎出不了什麽岔子。”

  老夫人沒有二話,睜眼瞧見令窈,也不知什麽時候來的,額頭都是汗,大概是從外麵一路跑來的。立即抱在跟前,伸手一摸她後背全是汗,生怕著了寒氣,馬上讓人打熱水取衣裳來。

  令窈伸手讓人伺候,穿戴整齊後從屏風後走出,坐在三奶奶對麵,捧著笑臉道:“阿姊和五妹要去哪,我也要去。”

  三奶奶眸子閃過一絲慌張,不多時整理好神情,笑道:“沒什麽好玩的,我娘家屋室簡陋,郡主去了定嫌無聊。”

  令窈搖著老夫人的手,“祖母,我要去嘛。”

  老夫人遂允。

  三奶奶坐坐就走了。

  老夫人不想她去外麵,恐防跌了摔了,“卿卿,外麵不比家裏你可任意嬉鬧,若是在外受了委屈,可別回來哭鼻子。”

  令窈眼睛亮亮的,撲進老夫人懷中,“誰哭鼻子誰是小狗。”

  得虧剛才她想起來了,前世鄭府大房的醜聞,可不就從這裏開始的麽。

  三奶奶嘴裏說的“橫豎出不了岔子”,兜著人騙呢。

  第4章

  出發去寧府那天,令窈穿了從宮裏帶來的金絲縷紗衣,全身上下,裏裏外外,精致華貴。

  隨行的婢子皆瞪大了眼睛瞧。

  像是從未見過這樣子矜貴女孩兒。

  令窈不想走路,怕髒了自己衣裙,招手喚來鬢鴉抱她上馬車。

  車裏鄭令佳挪出地方,伸手接她。

  “卿卿,今日出門,阿姊有話要先交待給你。”

  令窈一挨著她,便跟化了水似的,軟綿綿地癱在她身上,“阿姊放心,老祖宗已在我耳邊念叨數遍,今日我便是你的小奴兒,你讓我往東,我定不往西。”

  鄭令佳少年老成地點點頭。

  令窈撩起窗軟簾,鄭令清剛從西角門出來,提裙緩步,意氣風發。

  令窈皺眉,衝她喊:“五妹,你磨蹭個什麽勁,你若再慢些,我們就不等你了。”

  說完她就吩咐人出發。

  鄭令清不敢再耽擱,加急步子,直奔而來。

  “你等等我!”

  鄭令清上了馬車,氣喘喘,撅嘴:“今天你們才是客人,哪有主人沒來,客人先行的!”

  令窈闔眼,徹底無視她。

  鄭令清氣得跺腳,撈住鄭令佳的袖子,“阿姊,你看她!她欺負我!”

  鄭令佳笑笑沒說什麽,替她理好裙麵,拿了九連環轉移鄭令清的注意力。

  馬車穩當行進。

  車裏出奇得安靜,鄭令佳低眸看令窈,覺得奇怪,今日怎地這樣乖巧?

  “卿卿。”鄭令佳輕喚。

  令窈閉著眼,含糊應了聲,轉開臉埋頭倚在她的後背。

  鄭令窈麵上平靜,其實是在回想前世之事。

  大房被人詬病的時候,她好像還待在園子裏鬧脾氣,所以並不清楚事情具體明細。強了三個月後出園子,便聽得人說鄭府大房的姑娘背信棄義,出爾反爾退掉寧府的親事。有另攀高枝之嫌。

  前世令窈第一次見鄭令佳,她頹靡蒼白,了無生氣,穿鴉青色褙子坐在角落似一尊呆泥人。

  後來與大奶奶親近了,令窈才知道,原來之前寧府婚事,是寧家算計來的。

  令窈問過鄭令佳,到底是怎麽和寧府公子扯上關係的。鄭令佳臉麵薄,隻說自己在寧府做客失足落水,被寧公子所救,她雖感激他救命之恩,但並無聯姻之意。

  促成鄭寧定親的,是一封纏綿相思信。鄭大老爺以為鄭令佳與寧公子私相授受,又有之前落水的事,麵子作祟,一氣之下便接受了寧府的求親。

  鄭令佳和大奶奶這時才明白過來,寧府的邀請和那封閨房中搜出來的書信,都是寧家的套。

  鄭令佳羞憤氣極,不肯為人魚肉,以死相逼,堅持退婚。

  再後來,鄭寧兩府退婚的事鬧得沸沸揚揚令佳的名聲受損,大概她自己也對親事生了懼,一直拖到二十二歲尚未出閣。那時鄭府早就不如從前,大老爺挑了個尋常人家匆匆將她遠嫁。

  思及此,令窈惋惜憤懣。

  還好這一世她提早出了園子,阿姊與寧府定親的事情還沒有發生,她要替她擋下這樁禍事。

  什麽寧家大公子,就是天王老子也配不上她的阿姊。隻要沒有定親,鄭令佳就不會被寧家拖累。

  她希望阿姊這輩子能做個威風凜凜的高門大婦,想選誰做夫婿就選誰。

  鄭令窈不擅長做善事,頭一回正兒八經地替人考慮,沒有什麽底氣,生怕自己的聰明才智兜不住。

  她想得出神,忽地聽見鄭令清問鄭令佳,“阿姊,你有沒有心上人?”

  令窈立馬睜開眼,盯著鄭令清。

  如果她沒有堅持跟來,那麽和阿姊同去的便隻有鄭令清。

  落水事情發生的時候,鄭令清也在跟前。

  那麽……

  鄭令佳害羞地捏捏鄭令清的臉,“你個小丫頭從哪裏學得這樣胡言亂語?”

  鄭令清不依不撓,“阿姊,行行好,告訴我嘛。”

  不等鄭令佳回答,旁邊令窈看不下去,抬手推開她,“你別煩,我要休憩,安靜些。”

  鄭令清哼一聲,扮了個鬼臉扭頭繼續玩九連環。

  馬車很快到達寧府側門。

  鄭令窈命人倒回去,“讓他們開金柱大門,我堂堂一個郡主,進他寧府難不成還要走角門?”

  眾人一驚,前來接人的寧府婆子躬身道:“依規矩,女眷皆是走的角門。”

  令窈將擦手帕子擲到婆子臉上,“好大的臉,我在宮裏時,出入皆隨聖人禮製,你寧府莫不是比皇宮還嚴,竟敢讓我走角門?”

  寧府隨從皆不敢吱聲,忙地去府裏通報,不多時,寧府正門果然大開。

  令窈就是要給他們找不痛快。

  寧府老爺和夫人親自來迎,令窈瞧都沒瞧一眼,攜了鄭令佳就往後花園去。

  今日的賞柳宴,由寧家大姑娘出麵,請了臨安城內的富貴千金們。

  春日豔,陽氣萌發,眾姑娘聞得有人而來,齊齊看去。

  這一瞧,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黏住了。

  令窈逆光而立,身姿姣好,儀態清麗,有風吹過,搖起她裙間褶皺的粉白流蘇穗金鈴,光驀地自她的肩頭溜下,刹那間金波漣漣,耀眼奪目。

  對於大家的反應,令窈很是滿意。

  她昂著小腦袋,牽著鄭令佳直接入了席。

  寧夫人陪著笑臉道:“這是鄭家的小郡主。”

  外頭皆傳,小郡主囂張跋扈,連自家的麵子都敢駁,又躲在園子不肯見人,定是個舉止粗魯麵醜心陋的野丫頭。

  今日一見,皆驚訝不已。謠言止於智者。

  眾人果然全都上前搭話,令窈挑了幾個長得好看的麵孔,有一句沒一句地應付著,餘光始終瞥著與寧家姑娘說話的鄭令佳。

  寧府後花園山水相襯,一汪池子橫穿樓閣花草。

  不多時,汀邊風漸漸掀起,翠柳被打得東倒七歪,柳絮騰空灑落,似鵝毛大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