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節
  謝玄小小對望一眼,謝玄把半隻燒雞一放,架起聞人羽,把他送回房中去,一路走一路亂七八糟的安慰他:“想修道就修道,你不想修就不修,又沒人逼迫你。”

  聞人羽聽了,定定看他一眼,竟然閉嘴不念了。

  等謝玄把聞人羽架到床上,籲一口氣要離開的時候,就聽見聞人羽嘴裏喃喃“桑姑娘。”

  謝玄本來轉身要走,腳步一頓,回到床前:“你說什麽?”

  聞人羽半天才睜開眼睛,又盯著謝玄發愣:“桑姑娘……你跟桑姑娘……真好。”

  謝玄笑了,還替聞人羽拉了拉被子,留下一隻紙鶴,關上了房門。

  誰知聞人羽並沒再閉上眼睛,他扶著床柱坐了起來,跌跌撞撞走出湖心小院,紙鶴就在後頭一路跟著,他也不管。

  拉了個下人問聞人已關在何處。

  下人抖抖索索指了個方向,原來戚氏母子就關在戚氏的小院中。

  聞人羽走到院牆邊,腳尖一店,翻牆進去,除了院門口有守衛,這院子靜悄悄的,伺候丫頭全都拘了起來。

  聞人已聽見腳步聲,還以為是父親來了,急急扒住門框,待看見是聞人羽,他便冷了臉:“兄長來,是來看我的慘樣?”

  聞人羽見他關在錦繡屋中,桌上還有吃有喝,原來這樣就叫慘樣。

  聞人已見他還是這會冷清的模樣,心中怨毒,哼笑一聲:“你有什麽了不起的,紫微宮那個老頭子,登堂入室,對父親說家中有一個孩子該入他的道門。”

  這是聞人羽自小就知道的事。

  “父親歡喜得發瘋,當時家裏有兩個孩子,你我出生不過就差一日。”

  但聞人羽被抱了出去,成了紫微真人的弟子。

  “是父親選了你,若是他選我呢?我便是你如今的地位,別在我麵前擺出這張超然世外的臉,你若真的超然,怎麽處處用著國公府的銀子?還叫人到道門中侍候你?世子之位為你懸空?就連澹王府都送了禮來,還想讓你當王府的女婿!”

  “你占著這麽多便宜,你憑什麽?就憑你早一天生?就憑你命好托生在太太的肚子裏?”

  家中從沒有人對他說過這樣的話,細細一想,家中人除了問好之外,什麽話也沒同他說過。

  聞人羽看向這個與他有七八分相像的弟弟,對他道:“福禍無門,唯人自招。”

  說著轉身離開,袖中那道黃符到底不曾拍出去。

  第79章 富貴障

  穆國公緊跟在母親身後,老夫人扶著婆子的手,進屋便靠在榻上,婆子替她墊上軟枕,又奉上茶來。

  老夫人年老少覺,自來喝的茶都十分清淡,但今日不同,她眼皮一掀:“不要這個,沏一杯釅茶來。”

  穆國公在屋裏轉了一圈,氣得麵皮紫漲,指尖發抖:“畜生!畜生!這畜生是想將國公府的臉麵全撕下來,扔在地上踩!”

  他說完便對老夫人道:“母親,絕不能把這事兒捅出去。”

  老夫人闔上眼,不說不動的躺在軟枕上,直到丫環又送了茶來,她喝上一口,覺得精神稍振,這才放下茶盞,冷眼睨著兒子:“那你有什麽辦法?”

  穆國公語塞,他當然沒有辦法,聞人羽那麽堅定,軟硬不吃,還能有什麽辦法。

  他望著母親,躬身道:“聽憑母親定奪。”

  老夫人冷哼一聲:“聽我的定奪?你要是早聽我的定奪,哪有今日之事,大好的前程都是叫你自己敗壞的!”

  這一口怨氣憋在心中多年,到今日總算一吐為快。

  “你早二十年聽我的,便不該納那個下賤玩意兒,可你少年得誌,剛坐上國公爺的位置,裏裏外外都有人奉承,娘的話也不愛聽了,可你到底是我的兒子,既然求我,我也不好駁了你的麵子。”

  說得穆國公麵上尷尬,低聲道:“娘,這都是舊事了。”

  老夫人還沒說完:“或者你十四年前聽了我的,將阿已送去紫微宮,阿羽留在家中,由嫡子承家業,庶子得清名,可你舍不得,舍不得那女人掉眼淚。”

  “毀了一門親,得罪了澹王府,好,你主意這樣大,我隻好捏著鼻子認了,還要處處替你打點周旋。”

  當年紫微真人說有他有一徒兒在國公府中,老夫人便想將聞人已送去紫微宮。

  可戚氏聽見了消息,攔住穆國公又哭又求,說她這輩子便隻有這點指望,若把這點指望也奪走,就是要了她的命。

  “我想著你跟阿羽他娘總能再有孩子,先將阿已養在衡娘膝下,總是親兄熱弟。可你又舍不得衡娘教導你那眼睛珠子,恨不能拿她當後娘看待。怎麽樣?一個下賤種子教出來的,是什麽好玩意兒!”

  “怎麽?你今兒倒不敢疼她了?”

  穆國公紫漲的臉皮漸漸轉紅,他四十多歲的人,便在朝中也有臉有麵,卻垂手在母親這裏聽訓,自從二十年前當上國公,母親再未這樣訓斥過他。

  老夫人連聲冷笑:“這許多年你抬舉她,把個妾都叫成二夫人了,如今倒要聽我的定奪了?”

  穆國公滿麵通紅,低聲哀求:“娘,不論如何,這也是家事。”

  “何況……何況阿羽早就不拿自己當國公府的人了,咱們家往後還要靠阿已才行。”

  這一句話,說動了老夫人。

  出了這件事,老夫人心中也不滿意聞人已,可除他之外,穆國公府就再沒有別的男丁了。

  她一想還是覺得聞人已愚蠢至極:“蠢鈍的東西,不說衡娘死了,就是我死了,你難道就敢扶她為正?你敢麽!”

  穆國公還當真不敢,在宅中再寵愛,那也是家事,戚氏出身太低,怎麽能當國公夫人。

  “這事不關阿已的事。”

  老夫人本來已經氣順,聽這一句又喝罵起來:“蠢貨蠢貨!這麽看他倒真是你的種。”

  罵也無用,眼前總得支應過去。

  穆國公看母親的臉色,就知道她有辦法,他原來是偏愛戚氏,後來是偏愛小兒子,聞人羽又是這付油鹽不浸的樣子,隻有靠小兒子才能成襲家業了。

  老夫人大罵一通,心中氣順,這自然是家事,所以她才說要上疏給聖人,聖人病重,哪還有精力看這些東西。

  又給了阿羽交待,又全了臉麵。

  老夫人漸漸氣平:“隻要人沒出門,就有法子,你與衡娘是結發夫妻,這麽多年總有情分,你到她跟前,磕頭請罪也好,端茶遞水也好,總要將她的心勸回來,再不濟,她難道就不替兒子想想?”

  老夫人抬抬手,又飲一口茶:“澹王府送了禮來,赤霞郡主聽說還未許配人家。”

  她這麽多年掛心的隻有一個兒子,盼著兒子能回家來,娶妻生子,過尋常人的日子,把這條路擺到她眼前,她有多少苦,都能咽得下。

  穆國公一時躊躇,這許多年,也隻有聞人羽回來的時候,他們二人才同處一室,連話都少說,又要怎麽轉圜。

  想問母親,又怕再挨訓斥。

  老夫人看了兒子一眼,目光大有深意:“你放心,上至皇後下至貧女,女人為著兒子,總是能忍的。”

  穆國公出了正院,先去戚氏的院落,去看聞人已。

  就見聞人已坐在屋中,桌上飯食一筷未動,他立時心疼起來:“阿已天大的事也要吃飯,你放心罷,我已經想了法子。”

  聞人已看了穆國公一眼,穆國公從未在小兒子臉上見過這種神色,蹙了眉頭:“阿已,你這是怎麽了?”

  聞人已猛然回神,趕緊站起:“知道父親為我奔走,兒子哪裏吃得下去,雖不是我的過失,可二夫人到底是我親娘。”

  穆國公立刻滿意了,覺得這個兒子才真是孝順:“你隻管用心讀書,天塌下來也有我給你頂著,隻是你母親……”

  聞人已立即拜倒:“母親這樣做也是為了我的前程,求父親給母親一條生路,哥哥要打要殺隻管衝著我來。”

  “他敢!”穆國公把兒子扶起來,“你放心罷,你小時養在正屋,也叫她一聲娘,她自不會斷了你的路。”

  聞人已還是滿麵憂色,穆國公寬慰他幾句,轉身去了戚氏的屋子。

  戚氏正在悄悄收拾東西,把金銀細軟都縫進衣裳裏,到了莊上想要日子過得自在,一樣要花銷金銀。

  她脫了錦衣,換上素服,她這些年來保養得宜,當年若不是有十分姿色,也勾住男人的心,聽見腳步便低聲輕喚:“國公爺。”

  穆國公本來惱她作下這事,無法收拾,現在有了辦法,就又覺得她可憐起來,都是一片慈母心腸。

  “你做的好事!”

  戚氏低眉垂淚:“是妾做的,可我是為著阿已,我的阿已哪裏不好?既通詩書,又知上進,國公爺若肯讓他承爵,又怎麽會說不著一門可心意的親事。”

  澹王府送了禮來,穆國公便心思活動,以為澹王府還想重修舊好。

  憑什麽聞人羽出家多年還有個王府惦記他當女婿,自己的兒子便隻得與落魄世家女子結親?

  她切切低語,珠淚暗彈,戳中穆國公的心腸,他心中實是拿這個兒子當嫡子看待的,替他說親,挑的也是世家嫡女,都被人婉拒。

  勳貴家中那些適齡的女兒,都還等著聖人故去,新帝禦極之後的頭回選秀。

  也有肯結親的人家,說的都是庶出的女孩,豈不是辱沒了兒子,如何能相配?

  “你縱有這念頭,怎不同我商量。”衡娘也病了這麽多年,眼看著便難熬下去,如今倒好,偏叫兩個野道找出這東西來。

  “我不要緊,隻要阿已無事,打殺了我,我也甘願。”戚氏心知科舉在即,她死了,聞人已得守孝,三年之後,還不知世道如何,穆國公怎麽也舍不得。

  “別說這話,你放心,不過是低聲下氣罷了。”穆國公說完這句,戚氏便替他揉胸口捏腰背,兩人反而濃情蜜意起來,要不是老夫人派的人跟著,差一點便滾到一處。

  穆國公整整衣冠,先派人去湖心小院,打聽妻子還未醒,幹脆回書房去了,半句也不願意跟那個隻識清風明月的兒子說話。

  聞人羽回到院中,睡是睡不著了,縱身一躍,躍到屋頂,從這裏能看見整個國公府。

  他以紫微宮為家,可心底卻依舊對穆國公府存著兩分溫情,到此時已然褪盡,坐在屋簷上發怔。

  謝玄聽見動靜,推窗看見聞人羽坐在屋頂上,想了想抱上一壇子酒,跳上去坐在他身邊:“喝一口罷。”

  反正都破戒了,喝多喝少都是破戒。

  聞人羽接過酒壇便往嘴裏直灌,頭回喝嗆得直流淚,這回便不嗆了,覺得辣得痛快,他問謝玄道:“若是你遇上這事,如何?”

  謝玄搶過壇子,也灌上兩口:“我不知道,我沒有娘。”

  他見過有娘的人,村中那些孩子,笑他和小小是野孩子,被他的拳頭揍怕了,謝玄嘴上雖不說,可難免羨慕。

  他低頭想了想,說道:“要是我有娘,我娘還被人害了,我管他是誰,非得叫他們償命不可。”

  聞人羽看他一眼,先點頭後搖頭,將剩下的半壇子酒都灌進肚內。

  他喝得醉了,手上一鬆,酒壇滾落,跌到地上,摔了粉碎。

  大夫人一醒,穆國公便來了,三人在屋中不知說些什麽。

  謝玄坐在院中的樹杆上,想通過窗戶看看裏麵如何,既喝了酒,那就是朋友了,朋友的事兒不能不管。

  “你說,這事兒怎麽了?”謝玄一邊偷看,一邊問小小。

  小小坐在樹上,抬頭看著師兄懸在半空的腳丫子,看他鞋底都磨破了,想著要替他再納一雙鞋子。

  “不知道。”她一麵說,一麵低下頭。

  穆國公眉間眉間黑雲凝聚,命火陡然黯淡,就要倒大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