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
  好在聞人羽自幼便習觀星術,他一入城來便知這城是依星盤而建,方位記得純熟,閉著眼睛也能踩準,雖拖著一條傷腿,還是躲過了呼延圖。

  “我不怕。”小小蹲在聞人羽的身前,將火折點了起來。

  仔細一看是傷了腿,傷口不長,但卻很深,皮肉外翻,肉中還紮著根根倒刺。

  小小蹙了眉頭:“得把刺挑幹淨。”

  聞人羽當然知道要把刺挑幹淨,好在那矮子的兵刃上沒有喂毒,可這會兒又到哪裏去找針,聽見小小這麽說,麵上透出苦笑。

  誰知小完就從懷裏掏出個小布包來,她和師兄並不常穿新衣,衣裳破了自然要補,是以隨身帶著針線。

  雪青色的小布包,角落處繡了幾叢蘭草,裏麵放著小小珍愛的東西,一付梳子一對耳環,都是曹娘子贈給她的,內夾中有幾根縫衣針和一團線團。

  她用火苗燒了燒針尖,肅著臉對聞人羽道:“我針線活不好。”

  聞人羽一怔,不知該如何接話,又聽她說:“但我手是穩的。”

  意思是叫他別怕,就算疼,也不會很疼。

  “有勞姑娘了。”聞人羽緊閉上嘴,看她玉白指尖捏著銀針,微微闔了闔眼。

  小小出針挑刺,一根接著一根,挑出來之後便擦在聞人羽的衣服上。

  聞人羽輕輕抽氣,血肉被針尖一刺一刺,忍耐著不出聲,先還看著挑出來的鋼刺,目光一滑,滑到了小小鼻尖上。

  初時見她,身量似個女童,此時再見她,她已然是少女模樣了。

  烏發挽在腦後,瓊鼻櫻唇,一點燈火將雙瞳映成緋色。

  聞人羽出身尊貴,自幼離家,一心向道,但偶爾也會歸家看望父親母親。

  家中女眷個個綾羅綢緞敷粉塗朱,沉水百合各色香料無一不有。

  可小小的身上便隻有一段草木清氣。

  呆在她身邊久了,鼻腔中的血腥之氣減弱,仿佛身在幽林之中,心靜悠然,久而久之,竟不覺得疼痛了。

  不知不覺,小小就將刺挑完了,她眉間還有一點喜色,覺得聞人羽一聲都沒叫疼,一定是她針線功夫見長,等找到師父,就給師父師兄各做一身衣裳。

  “好啦。”

  聞人羽這才回神,驚覺自己方才盯著人家姑娘的發間出神,十分失禮,趕緊致謝:“多謝你了。”

  小小不答他的話,這些事,她跟著師父早就已經做慣了。

  刺是挑完了,可沒有幹淨的布裹傷口,小小伸手去扯聞人羽的衣衫,聞人羽一下怔住:“作甚麽?”

  小小躲在他房中之時,見過他沐浴那個架勢,比尋常姑娘家還要幹淨,“撕拉”一聲扯下布條,不知是什麽材質,摸上去又輕又軟,替他將傷口包紮起來。

  聞人羽的臉紅到耳朵根,再沒想到,這輩子有一日還會被個小姑娘撕衣裳。

  明知是替他治傷,小小又神色坦蕩,分明心中無邪,聞人羽趕緊肅正了臉色,問道:“姑娘,請問……你姓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師兄:我的醋缸準備好了

  第52章 飛星術

  小小眉心微擰,看向聞人羽,難道他是想趁機打聽姓名,好繼續通緝她和師兄?

  聞人羽感覺她的目光在自己臉上打轉,還神色不虞,生怕自己冒犯了她,指尖一緊,對她道:“是我唐突了……”

  “我姓桑。”小小看著性子軟,其實她的脾氣與謝玄很像,聞人羽這樣問了,她便照實說。

  “桑姑娘。”聞人羽聽她肯說,鬆了一口氣,扶著牆壁站起來,對她道,“咱們這就找出去的路。”

  他臉色發白,卻站到了小小的前麵,墓中道路難行,不知哪個轉角就會碰上呼延圖,他自然要走在前麵。

  小小看了一眼石室中的另一個“人”,齊遠的魂魄飄在幾案前,盯著案上自己的那團血肉,口中還在念念:“我哥哥在哪兒?”

  他方才還隻是道影子,如今已漸漸有了實質,目中透出紅光,隻餘下一點神識,待這絲神識湮滅,便會化為厲鬼。

  小小好奇起來,她輕聲問道:“那個矮……”

  矮字剛出口,齊遠便瞪視過來,方才他們說了這許多話,齊遠都充耳不聞,唯獨這個字觸動了他。

  豆豆一下從小小懷中鑽出來,衝齊遠齜牙。

  它自進了玉城,就一直慫著,它一隻剛剛滿月的小蛇妖,麵對兩個天師,團成了一團,藏在小小懷裏不肯出來。

  這會兒它卻不怕,不僅不怕,肚子還有點餓,那團紅乎乎的東西要是敢過來,它就敢吃了他。

  小小按住豆豆的頭,豆豆被她柔軟掌手一碰,立刻軟了,親親熱熱的蹭著小小的手背,看見聞人羽的時候還吐了吐紅信,腦袋一歪,看著小小。

  “師兄不在這兒。”小小對豆豆說話。

  聞人羽聽了,心中暗道,原來那不是她兄長,是她師兄。

  豆豆盤上小小的手腕,它通身赤色,繞在小小雪白腕間,仿佛一個赤玉環,更襯得小小肌膚瑩潔。

  聞人羽看了一眼,猶疑片刻,家裏的妹妹們有養小兔子的,還有養鸚哥的,從來沒哪個姐妹養過蛇。

  這蛇還咬過朱長文,毒性極是霸道,他好不容易才從閻羅殿前,把朱長文的命搶回來。

  小小抬起頭來,見聞人羽盯著豆豆,怕他要問豆豆的罪,伸手一擋,淡白指尖捂住豆豆,跟聞人羽講起道理來:“他要捉我,豆豆才咬人,它從出殼以來,就隻咬過一個人。”

  意思便是豆豆是個講道理的蛇,遇上講道理的人,它就是條乖蛇,若是遇上惡人,豆豆也不是吃素的。

  聞人羽想到當時情狀,一時語塞,確是朱長文先發難。

  他們是聽父親的命令侍奉他入道門的,可非他心中所願,往日也一直將朱長文幾個當作外門師兄弟看待,並非將他們看作家將屬下,可在旁人眼中不是如此,想要辯解,又一時詞窮。

  “是我的不是,桑姑娘請別介懷。”說著看一眼豆豆,“你這蛇,十分可愛。”

  豆豆聽懂了,它抬起頭來,搖頭擺腦。小小伸出手指頭,撓撓豆豆的下巴,她雖不說話,卻也因為聞人羽誇獎豆豆而高興。

  聞人羽小心翼翼覷著小小的臉色,見她眉心疏展,嘴角微微翹起,鬆了一口氣,心中竟生出一點喜悅之情。

  “我們走罷。”

  小小跟在聞人羽身後,瞥一眼齊遠,心裏可憐他這輩子都要困在石屋中,這輩子也見不到他兄長。

  左手悄悄掐訣,甩出一張符,心中默念收魂咒“蕩蕩遊魂,何處留存,三魂早將,七魄來臨。”

  將齊遠引出石室,讓他的魂魄能夠自由在石道中遊走,去找他哥哥,也好讓他哥哥替他報仇。

  齊遠一脫離那團血肉,神識反而清明起來,他站在石道中,對著小小彎腰作揖:“小姑娘,多謝你了,我這便找我哥哥去。”

  齊遠雖為鬼魂,也是修道之人,鬼力更強,與矮子又是兄弟,知道兄長的生辰八字,在這墓中找他,易如反掌。

  小小點一點頭,聞人羽正巧回頭,見她對著黑洞洞的石道點頭,詫異道:“桑姑娘?怎麽了?”

  小小搖搖頭,她在黑暗之中也似眼前有光,反而比聞人羽識路更快一些,幾步就走在他前麵。

  聞人羽腿上受傷,又不肯讓小小在前麵涉險,勉力支撐,扶牆快走。

  小小轉過石道,聽見聞人羽在身後輕輕抽氣,這才想到自己走得急了,她緩了兩步,慢慢走在前麵,手中叩著黃符,每過一處便拍符清道。

  聞人羽先時還以為小小急著要找到謝玄才走在前麵,等聽她念咒施術,才知她道術不弱,走在前麵是因他受了傷。

  聞人羽長到這麽大,還沒被女人保護過,何況還是小小這樣的姑娘,他跟在小小身後走了幾步:“多謝桑姑娘。”

  石道窄長,兩人摸黑身前,聞人羽問道:“你與你師兄是一同長大的麽?”

  “嗯。”

  聞人羽道:“那你們相必感情很好。”他雖有許多師兄師弟,可從來都是獨來獨往,不說師弟們,就是師兄們對他也恭敬多過友愛,心中一時羨慕。

  方作此想,便斂眉肅目,警醒自己不該有這樣的念頭。

  “你們是哪個道門的?”聞人羽也不知自己怎麽如此多話,平素他能一日不說一句話,偏偏今日什麽都想問,什麽都想知道。

  小小蹙蹙眉頭,覺得這人真是囉嗦,豆豆在她腕間遊動,用尾巴尖碰碰小小的手背,示意她身後有東西。

  小小慢下腳步,凝神去聽,石道中隻有她和聞人羽,她腳步極輕,聞人羽受了傷,腳步略重,但除了他們二人的腳步聲外,還有另一個腳步聲。

  “噠噠,噠噠”

  似是有人踮腳跟在他們身後。

  小小腳步一慢,那個腳步聲也慢了下來,不遠不近跟在幾步之外。

  聞人羽也聽見了,他用長劍支撐身體,舉動緩慢,五雷靈符甩向身後,那道腳步聲頓了頓,又跟了上來。

  聞人羽看不見,小小卻瞧的清清楚楚,他們身後跟的是付人皮架子。

  他往上一飄,人皮緊緊貼著石道頂上的牆壁。

  肉骨已然不見,皮鬆鬆吊著,隻有頭顱還在,眼睛珠子盯著他們,吸著石壁緩緩爬過來,眼看就要爬到他們頭頂上。

  兩隻眼珠凸出眼眶,還在轉動,口中流下涎水,嘀噠嘀噠,落在石道上,眼睛緊緊盯住聞人羽:“還我肉。”

  聞人羽的傷口雖然包紮過了,但沒有傷藥無法止血,血腥味竟把這個東西引了過來。

  聞人羽擦亮火折,火光一照,他失聲叫出:“許師弟!”

  這人皮架是跟在他身邊的隨從之一,在山穴中就差點兒被豆豆吃掉的許英傑,他不知如何落在呼延圖的手裏,剔肉刮骨,煉成了人皮架。

  許英傑已經沒了神識,可怨氣還在,自己的肉被刮掉了,就想找到肉填進去。

  小小皺眉道:“他已經是惡鬼了。”

  聞人羽心裏明白,可到底是自己人,下不了手再殺他一次,小小見狀,搶先出手:“凶穢消散,道炁常存!”

  符咒拍出,在人皮上燙出個洞來,石道中一股焦糊味。

  許英傑已是厲鬼,他的魂魄被困在人皮裏,無法超生,人皮一破,神魂受到炙灼,一下將他激怒,猛然爬了下來。

  小小手叩符咒,自來都是師兄擋在她身前,這個東西又臭又凶,小小一時之間竟有些害怕。

  聞人羽長劍刺出,罡風撲麵,一劍正中許英傑的頭顱。

  他那雙死不瞑目的雙眼看向了聞人羽,一刺之間,竟將最後一點魂識回攏,哀叫一聲:“公子。”

  說完魂消魄散。

  那付人皮“啪”一下掉到石道中,聞人羽這一劍牽動了傷口,他不顧痛疼,以劍支地,跪了下去,脫掉身上的錦袍,將人皮疊起來包在錦袍中。

  一邊動作一邊念往生咒。

  小小微微轉過身去,等他包好了,這才伸出手:“我扶你罷,咱們快些,等到南鬥生門一闔,就要困在城中了。”

  她還要趕緊去找師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