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
  瑛娘扶住她,把紅糖雞蛋端到她嘴邊:“你先吃點這個暖暖身子。”

  小小身上一層一層出著虛汗,手腳都沒力氣,離魂之後便是如此,就著瑛娘的手猛喝兩口紅糖水,四肢剛有一點暖熱,就要下床去找謝玄。

  瑛娘按住她:“你歇歇罷,大夫說了,你的身子經不得勞動。”

  小小眉頭擰住:“不成,我得去找師兄。”

  瑛娘一聽,這才知道他們不是兄妹,而是師兄妹,二人相依為命,愈發可憐了,揉揉小小的軟發:“又無人帶路,你到哪兒去找呢?”

  這可難不倒小小,她取出小香爐,點起一支香,要順著香煙去找人,可才走了兩步,腳下一軟,又要暈倒。

  瑛娘將她扶回床上:“你先把這碗紅糖雞蛋吃了再說,何況……陣法無事,你師兄自然也無事。”

  紅線不顫,鈴音不響,李瀚海還安安穩穩睡在陣中。

  若是結陣的人有了閃失,陣法自然便失去效用,如此看來,那鬼臉娃娃必是叫師兄給打退了。

  小小還不放心,抿嘴抽出一張黃符,疊成紙鶴模樣,把香爐捧在手中,闔上雙眼,那紙鶴先是停著不動,忽爾一振翅膀,順著爐中飄出窗去的香煙飛走了。

  小小這才拿起勺子,把兩隻流黃的紅糖蛋全給吃了,捧著大碗一口一口慢慢啜飲紅糖水,這碗比她的臉還大,舉起來又放下,殷切望向窗外,等著紙鶴回來報信。

  瑛娘十分憐惜她,問她:“夜裏你想吃些什麽?我給你們做。”

  她自己的傷處還在隱隱滲血,小小搖搖頭:“等官府來了,我們就走。”

  既是告官捉拿,那她和師兄被道門通緝的事便瞞不住了,在他們來之前,就要先走,她跟師兄已經商量好了,就在村口的樹下等著。

  瑛娘一聽皺起眉頭,他們幫了自己,竟連片刻安生也沒有,咬牙道:“你等著。”

  說完翻箱倒櫃,從裏麵取出自己的棉襖,飛針走線,把衣裳改小些,給小小換上:“這是前年新做的,我也沒什麽能給你們,隻有這些,紅糖塊兒我都給包上了,在外討著熱水就化開些喝了,也好暖暖身子。”

  麵餅饅頭分好幾個布袋包起來,又裝上一小袋米,早上謝玄買回來的臘肉燒雞全裝起來,掛在毛驢背上。

  小小站在竹籬前,看見天空一道黃影,紙鶴飛了回來,知道謝玄依約在村口等她,坐上毛驢,跟瑛娘揮手:“那幾種藥材你日日搗碎敷在臉上,日久便能淡去傷疤。”

  想要完全治好,是不可能了。

  瑛娘渾不在意這些,她打開窗戶,讓李瀚海能從窗口送小小,兩人的雙手,隔著窗戶緊緊交握,看小小乘著毛驢,走上了田埂。

  瑛娘說道:“該為他們遮掩才是。”

  李瀚海臉色依舊蒼白,但人有了力氣:“子不語怪力亂神,今日我便怪力亂神一回。”

  話音剛落,陸子仁帶著兵丁來了李家,他滿麵漲紅,急急剖白:“法陣已毀,宋濟才被捉住了。”

  又看向瑛娘,想告訴她,宋濟才那個小院中,連同他也被壓在一個法陣內,他那些糊塗心思都是被人害的。

  可一瞧見瑛娘的臉,心中哀傷悲慟並未減輕,他人怔一怔,又轉向李瀚海:“李兄可能進城,到府衙去把事情稟報上官。”

  李瀚海點一點頭:“好,我這就隨你去。”

  李瀚海和瑛娘坐在車中進城,官兵有些疑惑:“李先生,你是怎麽知道是宋濟才施術害人?”

  李瀚海笑了一聲:“我命將西歸,夢見聖人執一書卷前來,上麵便寫著我被人暗害。”

  官兵又問:“哪位聖人?純陽真人?”

  李瀚海輕輕搖頭:“是儒家聖人。”

  作者有話要說:謝玄&小小:做了好事不留名,走咧走咧~

  金道士:別得意,咱還有回來的一天!

  第29章 桑葉青

  李瀚海夫妻隱瞞謝玄和小小的事,李瀚海咬死了是聖人托夢,瑛娘還道:“夫君腿上的瘡是慈航真人爐中香灰治好的。”

  縣令也不頭回接到這種案子,可原來那些大多都是招搖撞騙的,真將人害得快要死的,他還從來沒見過。

  衙役兵丁闖進宋濟才的別苑,門一踢開就瞧見一地的邪術法器。

  香爐、名牌還有刻著生辰八字的小木人偶攤了一地,道童和宋濟才正打算點火燒掉這些東西。

  宋濟才一見人來,便知事情敗露,他扭頭就想往側門跑,被陸子仁緊緊攔住:“宋濟才,你這禽獸!”

  宋濟才拉扯了他兩下,竟沒拉開,陸子仁看著是個俊秀公子哥兒,不成想力氣這樣大,他輕聲告饒:“陸兄這又是何必,他死了,對咱們倆都有好處。”

  陸子仁想到瑛娘舉簪劃臉,血淚同流的模樣,便心灰膽寒,李瀚海要是真的死了,她也不會獨活了。

  陸子仁慘然一笑:“對我可絕沒有好處。”

  人活著,哪怕不見麵,也能知道她過得好不好,可人要死了,他又到何處去追呢?

  宋濟才還待要跑,被個兵丁押住,衙役們將這些陰穢之物全抄撿回去,擺到府衙堂前,縣令一看這個,又看看宋濟才,他身有功名不必下跪,家中又有錢又勢,這案子還真有些難辦。

  案還沒斷,就有人從後衙來請知縣,宋濟才家中已經送了金銀到後堂,縣令看看苦主李瀚海一身清貧,再看看宋濟才,一時難以決斷。

  李瀚海觀其顏色就明其心思,他坐在椅上,扶著瑛娘的手道:“若斷不得這案子,那就隻有請老師來了。”

  縣令頭皮一緊,這這才想到案子關聯到程閣老,程閣老致仕之後,退居拙政,逍遙自得,在本縣開館講學,這幾人都是程閣老門下。

  他要來管門生的事,一個小小縣令還真攔不住他。

  縣令擺出威嚴模樣:“哪有本縣斷不得的案子,趕緊將三清觀的孫知觀請來,這些東西要他掌眼。”

  孫知觀一來,縣令就請他檢視:“知觀,這些東西你看一看,可是當真能謀害人命?”

  陸子仁急了:“咱們都叫他害成這個樣子,怎麽不是邪術害人?”

  孫知觀拿起一看,大皺眉頭:“這是何處得來?是何人竟然三清觀的地盤上行此等邪術?”

  衙役回道:“為首的道士姓金,咱們沒能捉到他,隻捉到他的小徒弟。”

  小徒弟不過十歲出點頭,說是道童,其實是金道士買來使喚用的。

  他被提到堂前,將師父的相貌一說,孫知觀跌足道:“這就是那個被道門通緝的金道靈,怎麽竟沒將他拿住!”

  這可是紫微宮發的道門緝書,與尋常觀宇發出的不同,這人取嬰胎煉化法器,行事之陰毒實在罕見,若是拿住了他,可是一大功勞。

  宋濟才哪裏知道什麽道門通緝,他到得此時還想脫身,狡稱是金道靈迷惑了他:“學生隻覺得做了一場大夢,如今如夢初醒,方知道自己是被奸人蒙騙。”

  知縣把小徒弟叫來跟他對質,小徒弟跪著便在發抖,他是被買來的,口裏叫師父,但什麽道術也沒學到,連經都不會念,哭哭啼啼說道:“我不知師父是誰,隻知道這個宋相公肯給咱們大屋子住,又每日好酒好菜的供著師父,師父說了再吸他幾口血便走。”

  金道靈竟也沒有真的想害死李瀚海,那壽數香,是特質的,專門點給宋濟才看的。

  知縣問道:“為何?”

  小徒弟覷了眼李瀚海,他雖人瘦成了一把骨頭,臉色又蒼白,可依舊不敢看他:“師父說……說害死這樣的人,天道承負饒不了他,不過是作作法,搞點兒銀子花花,等差不多了,就收手。”

  宋濟才癱坐在地上,原來他當真被金道士給騙了,到得此刻,他心中還想,金道靈這樣殺嬰煉器的妖道,也不敢害死李瀚海,看來他當真是貴不可言了。

  他扭頭望向李瀚海,李瀚海卻沒看他,坐到公堂要個公道,才知若不是與程閣老有師生之宜,連這公道都難討要。

  瑛娘一下便明白丈夫的心意,伸手按在丈夫肩上,兩人一個坐一個靠,雖沒說話,卻目光交融。

  陸子仁隔著公堂看見二人如此,心裏愈加黯然,究竟這施在他身上的邪術,何時能夠消去呢?

  知縣大致問明白案情,程閣老便上門來了,他退居之後開學授業,最得意的門生一個是李瀚海,一個就是宋濟才。

  陸子仁上門說這番情況時,程閣老還當是他又吃酒胡言,這個學生,很有幾分聰明勁,人又生得倜儻,可就是過分浪蕩了。

  仔細一聽,驚疑不定,還是拿出名帖交給陸子仁,讓他去衙門請兵,若是弄錯了,他這個當老師親自給學生賠罪。

  程閣老已經頭發花白,彎下腰去撿起那個刻著李瀚海生辰八字的小人,這個小人經年累月的擺在香爐邊,木色已經被線香熏黑,木人的左邊小腿更是全熏成了黑色,正是李瀚海生惡瘡的那條腿。

  他一來,縣令趕緊給他讓座,滿麵賠笑:“程大人,這既是您學中事,也是您自家事,不如由您來斷。”

  程閣老搖搖頭:“我已致仕,不過一個鄉野老漢,如何能在公堂斷案,你請罷。”

  話是這麽說,可若斷得他不如意,也沒好果子吃。

  縣令簡直想把宋濟才套起來錘一頓,他坐在堂上,看程閣老十分關切李瀚海的病情,卻連看都沒看一眼宋濟才,心裏有了主意。

  “宋濟才施邪術害人,本縣不能定斷,革去功名,移交上宮,由紫微宮定奪。”他是依律法來辦,尋常偷盜殺人都由刑部斷,邪術害人,由紫微宮斷。

  再由宋家賠給李家二百兩銀子,讓他養傷調病。

  至於那個小道童,雖是作惡,可一來年紀幼小,二來確是受製於金道靈,就由孫知觀作主留下了這個小子。

  想從他的嘴裏問出金道靈是如何施展邪術的。

  縣令斷完,笑盈盈問道:“這案子下官斷得如何?”

  程閣老亦不多言,點點頭:“律按大法,理順人情,很好。”

  縣令笑眯眯把程閣老送出去,又要派車送李瀚海,程閣老歎息一聲:“瀚海,你就到我家裏來養病罷。”

  李瀚海思索片刻,點了點頭,在程閣老家中,瑛娘便不必操持,能夠好好休養。

  他經此一事,改了誌向,一到程閣老家中,便問:“可否在老師的書房中借些刑律書籍?”

  程閣老看他一眼,知道這個學生經此一事改了誌向,雖不是他心中所願,可也點點頭:“你慢慢將養,別多耗費精神。”

  單獨劃出一個小院,又添了兩個丫頭,讓李瀚海安心養病。

  瑛娘端了鮮魚湯來,看見丈夫一刻不斷的看律書,默默坐在他身邊。

  李瀚海聞見魚湯香味,抬起頭來,放下書卷喝湯,瑛娘想到小小體虛,謝玄又跳脫,這兩個孩子豈會惹上那樣的官司。

  李瀚海伸手揉揉妻子眉心:“怎麽?”

  瑛娘這才將道門緝書上寫謝玄小小偷盜一事說了,李瀚海之前並不知細節,聽了搖一搖頭:“這兩個孩子,雖則小小年紀,可一個豪邁,一個仁心,非是宵小之輩。”

  說罷他搖一搖頭:“紫微宮權勢太盛,不該如此,刑案便該刑案論,既說他們偷盜,可有物證人證旁證?一概未有便發緝書,仗勢欺人,冤枉良善。”

  瑛娘一隻眼中血色未散,看丈夫才好一點又慷慨激昂起來,握住他的手:“你想做什麽就做什麽。”

  李瀚海一笑,一口氣將魚湯喝盡,又埋頭看起律書來。

  小小和謝玄此時也在喝魚湯,他們倆不能進城,隻能繞山而行,穿過林子到了一處野塘邊。

  塘邊停著一艘漁船,謝玄摸進去一看,裏麵除了魚網魚簍,並沒別的東西,船頂船屋還算牢靠,幹脆就在這裏頭過夜。

  在船頭架起鍋燒開水,謝玄剝了衣衫,一躍投入湖中,小小就坐在船上等著。

  沒一會兒就從水裏拋出一條大魚,扔到船上。

  小小扣住大魚,一刀插在魚背上,掏出魚肚魚髒,把魚切成段扔進鍋裏。

  豆豆本來懶洋洋縮在竹簍中,盤成一團寶塔香,睡得十分香甜,聽見水聲,鑽出頭來,往船沿一探,也跟著投入水中。

  “哎呀!”小小輕叫一聲,看見豆豆搖頭甩尾,它竟然還是一條水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