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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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這章,譚君誇少炎文采的這段我其實寫得很心虛,大家看個劇情就好,見笑了。

  第85章 捌拾伍

  謝淖檄文傳抵大平京中,經由兵部報至都堂,都堂中當值的沈、朱、狄三人依序傳閱,過後又叫兵部的人將檄文收起,送入禁中呈至昭慶及皇帝禦前。

  在兵部的人離去後,都堂中一時無人說話。

  隔了好一陣兒,狄書馳才率先打破沉默:“原來如此。”

  他這話,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對其餘二人道。而他的目光也隨之抬起,觸上沈毓章的,“謝淖以軍功盡得大晉將卒人心,今逢晉亂,他欲取晉室江山而自立,則天下無人能與其相爭。這,便是沈將軍與英王此前按住大平兵馬、不肯輕易北伐的原因,對麽?”

  沈毓章道:“與其相爭,誰言必敗?隻因為萬民計,不願與其相爭罷了。”

  此話之中自有帶兵之人的傲氣,叫狄書馳從容一笑。他道:“若謝淖一朝稱帝,沈將軍如何篤信他仍肯為萬民而藏幹戈?”

  “我非信他,而信英王。”

  “英王與此有何幹係?”

  “英王與他,結有婚約。”

  狄書馳、朱子岐聞此,麵上難掩愕然之色。沈毓章回答得如此直率坦蕩,倒叫二人不知該如何接話。

  沈毓章繼續道:“早在當初英王率雲麟軍舊部陳兵京畿之前,他二人就已有婚許之實。謝淖對大平江山若有虎視之心,那時便不會出兵助雲麟軍廢帝另立、肅清朝野。”

  狄書馳不說話了。

  朱子岐卻問:“若他一朝稱帝,英王又將如何?”

  沈毓章未答,隻道:“她是他的妻。”

  ……

  是日正逢初十,沈毓章自都堂出來後,徑直入禁中去了西華宮。初夏時分,宮苑中池塘蓮開,清香陣陣。殿門開著,微風流過,外麵的石桌椅被宮人鋪墊裝飾了一番,年幼的皇帝正由娘親陪著,在這微風蓮香之中認真讀書。

  見沈毓章行來,宮人無聲退後。英嘉央察覺,側首而顧,看見他,就笑了:“毓章。”

  英宇澤聞聲,興高采烈地抬起頭:“爹爹!”

  沈毓章亦笑了。他此刻的心情如微風、如清香,連眼角都帶著細細的溫柔意。他挨著母子二人坐下,先淨了淨手,然後從石桌上取過琉璃盞,拿出裏麵盛著的葡萄,一粒粒剝去皮,又送去英嘉央嘴邊。

  她咬著瑪瑙似的葡萄,伸手替他解開朝服的領襟,叫他散散暑熱。

  一旁的英宇澤悄悄覷了覷二人,又故作大人樣地道:“朕不愛吃葡萄。朕就不吃了。”說罷,他並攏小小的手指頭,揉了揉眼睛:“天黑了,朕回殿去讀書。”

  沈、英二人忍俊不禁,卻沒攔他,叫宮人陪著他進殿去了。

  這時候,英嘉央才指向桌上放著的那封檄文,微笑道:“今日兵部遞進來,皇帝執意要自己讀;磕磕絆絆地讀了半晌,問人說:‘若是朕做不成一個好皇帝,便也會有人想取朕的大位、出兵來打朕,是不是?’”

  沈毓章看了眼檄文,淡淡地應了一聲。

  英嘉央睹他神情,問:“怎麽?”

  沈毓章道:“這封檄文,分明是少炎代筆。”旁人讀不出,他還能讀不出?行文氣韻、字裏行間,活脫脫立著一個卓少炎。

  英嘉央想到上回那一封謝淖用卓少炎帳下名義發給他的信函,不由抿唇:“你心中又不舒坦了?”

  沈毓章低眼看她:“是略有些不快。”

  英嘉央素知他胸中的這點心結。沈氏這一輩沒女兒,他沈毓章是真將卓少炎當做親生妹妹一般相待。為人兄長,見妹妹如此心甘情願地為一個男人付出一切,他心中除了不舍之外,更擔心不值。而卓少炎其人,天姿崢嶸,心有大略,戰功赫赫,拜將封王,不輸男兒半分,明明能夠擁有更廣闊的天地與人生,卻偏要“委屈”自己做那個男人的皇後。

  “豫章。”英嘉央叫了他一聲,換得他低頭細聆,“值或不值,委不委屈,從不由旁人來斷奪。當年我未婚而孕、執意將宇澤生下、獨自一人撫養他五年,此事落在旁人眼中,不知是多麽的‘委屈’;當初父皇內禪,雲麟軍擁立新帝,我不曾自取大位,而以幼子為新君,分政於三位輔臣,此事落在旁人眼中,又不知是多少的‘不值’。可旁人如何看,與我又有何幹係?我從不覺委屈,更不覺不值,因我所重所愛之人、事、物,隻有我自己才清楚。我所做的一切選擇,從不是為了讓旁人覺得‘值’。”

  沈毓章沉默須臾,道了句:“我知道。”

  此事的話頭就止於此處。二人又坐了一會兒,沈毓章扶著英嘉央起身,攬著她的腰陪她沿著池畔慢慢地踱步。

  池中蓮花開得正盛,英嘉央停下腳步,垂目細賞。她的側顏落在沈毓章眼中,仍是當年在太後宮中悄悄打量受罰的他的那個少女。

  “央央。”

  他忽然叫了她一聲。

  她沒抬首,仍望著那一池盛蓮,輕應了他一聲。

  他道:“我此生,何其有幸,能得你愛。”

  這聲音落入碧池,將她的倒影輕輕撩動。她仍舊沒抬首,且這回連聲都沒出。她就這樣望著池中她與他親密無間的倒影,良久,垂睫一笑。

  ……

  檄文風傳後的第十六日,卓少炎單騎歸京。

  江豫燃奉兵部敕令,率雲麟軍留駐英王封地,將五萬兵馬布防於戎、豫二州境內,日夜以備北事。卓少炎臨行前,從江豫燃手中收回了他所留有的那半片麒麟符,與她的這半片合而為整。入京之後,她馬不停蹄地前往兵部,將這重兵之符與請罪之表親自奉至沈毓章手中。

  翌日晨,皇帝聽朝,特召卓少炎上殿。

  卓少炎奉旨列班,在廷上當著滿朝文武的麵,一條一條地回答了此前眾臣彈劾她不奏不報而擅自調兵一事的詰問。

  最後,她跪在禦座下,叩首道:“兵者,國之重事。臣居親王之位、握重兵之符,不奏而調兵,致朝野生疑,致陛下、公主生憂,是臣之過。臣有負聖恩,任聽陛下責懲,臣絕無怨恚。”

  簾後,昭慶緩緩開口:“英王之麒麟符,乃是本宮當初親手給她的。英王不奏而調兵之權,亦是本宮當初口諭於她的。此番英王調兵,為民、亦為國,事急從權,故而未奏報兵部。而今英王歸京,兵符既交、罪表既奉,小懲足矣,本宮以為此事該當到此為止。倘若諸卿還有欲罪英王者,不如從罪本宮始。”

  此言一出,殿上眾臣紛紛下跪,揚起此起彼伏的一片“臣萬萬不敢”之聲。

  昭慶自垂簾以來,從未於臣下麵前展現過這般強勢的一麵。今次,她以這等堅決的口吻與態度,不給任何人以任何置喙的餘地,將此事了結得極其果斷、幹脆。

  殿上,卓少炎無聲地抬起頭。

  隔著珠簾,她隱約瞥見了昭慶堪稱溫柔的一抹笑意。

  ……

  散朝後,卓少炎被傳召至西華宮陛見。

  英嘉央在內殿更衣未出,她便在外殿候著。自新帝登基以來,這竟是她首次以親王的身份入西華宮近睹天顏。

  “卓卿。”

  身後忽然響起一聲稚音。

  卓少炎回身,見是不知何時悄悄走到自己身邊的英宇澤,便微微笑了,端正行禮道:“陛下。”

  英宇澤仰著小臉,眨了數下眼,像是想要將她看個清楚。

  麵前的這個女人,他曾經親眼見過,亦曾經從很多人口中聽到過。她的出身及過往,她手中的鮮血與功勳,所有那些他聽得懂的和聽不懂的事情,日積月累地鑄成了他心中對她的想象。

  而今真人在前,她身上無形的光芒極為耀眼,竟令他的想象於一瞬間變得模糊不清。

  英宇澤有點懊惱,又有點說不出來的開心。他一板一眼地問:“卓卿,朕聽說沈將軍與你一直是兄妹相稱。你說,朕是該叫你卓卿,還是該叫你姑姑?”

  卓少炎矮下身:“若是沈將軍在此,定要叫陛下不能忘了君臣體麵。”

  英宇澤“哦”了一聲,動了動小眉頭:“那、那朕還是叫你卓卿吧。”他那動小眉頭的模樣,真是同沈毓章一模一樣,叫卓少炎忍不住笑了。

  內侍來為卓少炎奉座,又將英宇澤引去禦座之上。

  許是因“姑姑”這層關係在,英宇澤沒說幾句話便又將“君臣體麵”拋去了腦後。他將兩條小腿盤起來,手托著下巴,胳膊肘支在膝蓋上,有些興奮地道:“卓卿,你知不知道,朕很快就要有個妹妹了。”

  內侍奉茶,又擺了幾盤果子在卓少炎跟前。

  卓少炎聞言又笑了,昭慶有孕一事她有所耳聞,可她卻不知皇帝竟是如此期盼著一個妹妹。她問:“陛下為何就篤定一定是妹妹呢?”

  這話將英宇澤問倒了。他憋了半晌,才答:“因朕是皇帝。朕想要個妹妹,朕就該有個妹妹。”

  卓少炎被這等“霸氣”的言論逗樂了。

  英宇澤臉紅了,他不吭氣了。他想起來母親曾經對他說過,他今能坐在這帝位上,有一多半的功勞該歸於卓少炎。他不該在這樣厲害的一個女人麵前說蠢話。

  在他沉默的這段時間內,他看著卓少炎吃了一個果子,又飲了兩口茶。然後他看見卓少炎臉色忽而變得有些難看,身體前傾,又抬手捂口。

  女人露出這副模樣他並不是第一次見。

  英宇澤有些高興,又有些小心翼翼,他開口問說:“卓卿。朕是不是又可以多一個妹妹了?”

  第86章 捌拾陸

  奉旨來診脈的太醫被下了封口令,連喜也道不得一句,噤聲退去。

  一旁,英嘉央溫柔的目光罩住神色仍怔的卓少炎,說道:“少炎這幾日,不如就宿在宮裏,諸事也更方便些。”

  卓少炎回過神,一絲喜悅悄然湧上心頭。她攏起袖口,手撫上小腹,半晌一笑,點頭應許。隨即她將目光貼住那位太醫的背影,不知怎的,就想起了當初的鄭至和。當初她也曾喜悅過,可那喜悅背後是沉而未解的心結,又與今時是多麽的不同。今時的這份喜悅牽著思念,而思念之間則是滿心的篤意。

  粗算時日,這孩子該是在戎州軍前有的。

  而自戎州一別 ,謝淖統率舊部,揚旌北出,傳檄四境,誅討晉廷,宇內聞之震動。大任在肩,兵事當前,她固無意令他分心,於是便決計將這份喜悅收妥在心底,待來日大事抵定,再取出與他分享。

  卓少炎不發一言的模樣落在英嘉央眼裏,她道:“少炎不語,是在想謝將軍。”見卓少炎默認,她又道:“本宮相信,天下能安。”

  大平兵部每日遞入的北境線報就在二人目光所及處。

  謝部北伐,如野火燎原,邊軍兵馬聞風而興,雲起響附。五十餘日間,凡謝部所過處,無不見檄歸降;大軍兵不血刃,已下二十七郡。

  麵對英嘉央此言,卓少炎目中燃有輕焰。她點了點頭:“天下當安。”

  這一條征伐之路,本無須見血,更不必見血。

  ……

  晚膳前,沈毓章奉旨入禁中,在西華宮裏停留了不到二刻,出來後便徑往卓少炎暫住的佇寧殿來。是時,卓少炎正負手站在二國輿圖前,目光點在大晉宗室諸封土處。沈毓章經人稟引,入內便見這一番景象,他的視線匆匆掃略那幅輿圖,並未多做停留。

  卓少炎聞聲轉身,衝他微笑:“毓章兄。”

  沈毓章並不接她這微笑。

  他來之前,必是已經聽說了什麽,故而臉色不算好看。卓少炎睹此,心中有數,暗自輕歎,等他發話。

  案上擺著茶,沈毓章坐著,伸手握住茶盞,卻遲遲不飲。他將目光重新投去前方,碩大的輿圖上雄山巍峨,長河蜿蜒。良久,他轉過目光,去盯卓少炎清亮的一雙眼眸,緊接著又落去她的腹部,閉口不言。

  那枚麒麟符,是他沈毓章當初備給她的“嫁妝”,卻被她用作成全謝淖千秋之業的屏障,如今更被她完整無損地退還了朝廷。而她有孕卻不自知,自戎州單騎歸京,長途顛簸千餘裏,他今日在英嘉央處得知此事時,竟出了一身驚汗。

  但此時此刻,她心中最最掛重的,仍是北麵。

  沈毓章沉著一張臉,胸中滾蕩著諸多話語,可最終說出口的不過一句:“可有寫信告訴他?”

  卓少炎搖頭:“何必令他多添牽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