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
  她瞬間清醒了數分,滾滾燙意襲上臉龐。往日在這床榻上,的確是他疼她更多,而她從未刻意琢磨過要如何去“疼”他。

  他拉著她的手往下摸,一麵教她如何取悅自己,一麵忍不住地親她,聲音也跟著啞下去:“少炎,這樣疼我,我會舒服,可記住了?”

  她被他勾得魂魄都要丟了。

  他卻還不放過她:“今夜先教你這一樣。明夜,再讓你知道還能用什麽法子來疼我。”

  她的嘴唇都要被他親破了,她的聲音也跟著要破了:“……嗯。”

  第42章 肆拾貳

  當卓少炎睡熟後,戚炳靖抬手捧住她的臉,在暗中凝視許久。

  這是他此生頭一回聽到有人說,要疼他。

  是被人憐惜心愛。是被剝開堅硬的外殼。是將軟處變得更加軟。

  這感覺對他而言極為陌生,令他下意識地想要防備,然而她的話語卻又帶著令他無法抗拒的融融暖意。

  曾經的她像一塊冰,冷靜,漠然。現在的她像一團火,熾熱,赤誠。她用她毫不加掩飾的愛意,將他熔化。

  過去,她忠於家國。如今,她忠於她的心。而她的心,正被他握在手中。

  在叫他握緊她的心時,她沒有顧慮過她的心會否被他握碎。她說把心給他,她便當真把一顆心全給了他。曾經她在邊境,舍身抗敵、悍不畏死;如今她麵對他,不計後果、信他如斯。

  為她所信所仰之物,她皆可奮不顧身。

  這便是她卓少炎一貫之心性,一貫之為人。從始至終,不曾變過。在風雪之中的豫州城頭是如此,在他戚炳靖懷中亦是如此。

  戚炳靖忍不住,低下頭,輕輕地含住她的唇,逐漸加重力道,又吮又吻。

  卓少炎被他親醒了。她張開眼睫,意識回籠,辨別出他身上的熱意與燥意,淺淺哼道:“你怎麽沒完沒了……”

  竟從未見過他欲望這般濃熾而不休。

  戚炳靖待親了個夠,才又抵在她耳邊,道:“少炎。你既說要疼我,那便要一直疼下去。倘若有一日你不再疼我了,我會要了你的命。你信麽?”

  卓少炎抬手握住他的後頸,對上他咫尺間的視線,屈腿勾住他的腰,突然用力翻身,將他反壓在下。她以指撥了撥他濃黑的眉,又落在他說了狠話的嘴唇上,道:“若真有那一日,我讓你來殺。”

  話畢,她也低頭將他的唇含住,照樣又吮又吻,而後輕輕移開,對他道:“我卓少炎既然愛你,便此生不悔,亦絕不變心。”

  這兩句話,是何等之血性,是何等之重諾。

  戚炳靖隻覺滿腔滿腹皆是熱辣辣的疼,疼得他眼底都發酸。

  他這一生叫人服,叫人畏,叫人防,叫人恨,叫人生不如死,唯獨沒叫人愛過,沒叫人疼過。

  她曾化為明光救他於黑暗泥淖之中,他救她一命,是以一命還一命,未圖所報。三年前的那一夜,他雖下定了決心要她,卻也沒有指望過能真得她愛、她疼。

  而今她竟不負他之情深,愛他、疼他,叫他不知還要如何愛她、如何疼她,才能襯得起她付與他的這顆心。

  戚炳靖的喉結滾了兩下,開口欲言。

  卓少炎卻貼著他的耳,輕聲道:“還要我再疼疼你麽?”

  顧易曾對他道,她天資聰穎。此言竟不虛。她之天資,用在何處,皆可輕易叫人難以招架。

  ……

  翌日午後,西華宮中。

  午膳罷,隻歇了兩刻,英嘉央便囑咐內侍去替英宇澤更衣,做出行之上下準備。

  英宇澤從午夢中被喚醒,雖還是迷迷瞪瞪的,但平日裏會因沒睡飽而鬧脾氣的小情緒今日也沒了,隻乖乖地讓人服侍著穿衣著履。

  未幾,他穿戴齊整,待見了娘親,便一板一眼地問:“沈將軍何時來接朕?”

  英嘉央瞥了兒子一眼,淡淡道:“待沈將軍來了,必會先考問陛下這兩日的課業。”

  英宇澤聞言,垂頭喪腦地拽過內侍遞上來的書卷,翻開來閱。

  ……

  經人通稟後,沈毓章踏入西華宮。他解下佩劍交給內侍,再接過內侍奉上的溫熱濕巾子淨了淨臉與手。就這麽兩下的功夫,英宇澤就已經等不及了,直接從內殿中跑出來,興高采烈地來迎他。

  “沈將軍!”他仰著頭叫,臉上盡是期盼之色。

  沈毓章彎腰,半蹲,正色道:“陛下當循禮儀。無故不得在宮殿中跑跳。”

  英宇澤很乖地點頭:“朕聽將軍的教誨。”

  沈毓章則道:“除了臣,陛下也要聽公主的教誨。除了公主,朝廷中凡良臣之諫言,陛下皆應聽而明之。”

  英宇澤繼續點頭,認真道:“將軍說的,朕都記下了。”

  然後他小心地扯了一下沈毓章的衣袍,問:“沈將軍,咱們現在可以出宮了麽?”

  沈毓章看向他的身後。

  英嘉央正打量著他二人,神情恬淡。

  沈毓章向她行禮,道:“臣接陛下去台獄,事畢便還宮。往返皆有孫將軍率殿衛護駕,公主殿下且放心。”

  英嘉央允了,步上前來,彎腰親手將英宇澤的衣領正了正,然後看向沈毓章:“你帶皇帝去罷。”

  沈毓章欲走,她又在後補了一句:“回來後,晚膳留在宮裏吃。”

  英宇澤高興得眼睛都亮了。

  沈毓章微微笑了,一麵牽住皇帝幼小的手,一麵應她道:“好。”

  ……

  禦街之上,車駕緩緩前行。

  車內,沈毓章問英宇澤:“陛下一會兒該說的話,可都記清楚了?”

  英宇澤的聲音透著孩童特有的正經可愛:“朕都記清楚了。將軍可放心。”

  他全然掩飾不住興奮之情,隻要能同沈毓章在一處,無論要他做什麽,他都是高興的,更何況今次還能出宮來,見識他未曾見過的地方與人物。

  沈毓章又問:“公主可曾告訴陛下,今日為何要陛下出宮?”

  英宇澤很是謹慎地思索了一陣兒,而後認真答說:“朕要去救忠臣。”

  沈毓章道:“若無忠良之臣,則英氏江山難守。陛下身為人主,今後當學會明辨忠奸,更須明白,忠臣可為國流血,國卻不可令忠臣蒙屈。”

  英宇澤似懂非懂,卻仍然點著小腦袋,記下了聽到的每一個字。

  ……

  台獄中,守獄諸吏雖早已被傳過令,但人人麵色惶恐,惴惴不安。他們從未有人近睹過天顏,更從未聽說過皇帝會親臨這等醃臢之地。

  一道微弱光線從窗洞中投射入獄牢中。

  外麵響起腳步聲,由遠及近。

  小吏將牢房鐵門重鎖打開,再將門完全打開,對裏麵叫道:“顧大人,陛下自宮中來,您須起身見駕了。”

  本在用粗劣的紙筆寫字的顧易聞言,稍怔,疑自己聽錯,故而動作略顯遲滯。

  腳步聲臨近,到牢房門前停下。諸吏噤聲而退後。隨即,一大一小兩個身影出現在了牢房門口。

  顧易先看見了沈毓章,然後才看見被沈毓章牽著手的小男孩。

  小男孩穿著至尊者才能穿的衣物。他看起來有一絲緊張,小手將沈毓章抓得緊緊的,小嘴也抿得緊緊的,一雙眼卻很明亮,牢牢地注視著顧易。

  顧易從怔愣中回神,連忙起身,稽首大拜,道:“罪臣顧易,叩見陛下。”

  小男孩猶自好奇地打量著他,小腦袋還歪了一歪。

  沈毓章低聲喚道:“陛下。”

  被提醒後,英宇澤才想起自己該做什麽、該說什麽,一時間小臉上掛起懊愧之色。他趕緊抬頭望了一眼沈毓章,在收到後者無聲鼓勵的目光後,遂鼓起勇氣,將手慢慢鬆開。

  然後他小心翼翼地邁步上前,伸出小手,碰觸跪伏在他身前的男人肩頭,學著大人的模樣做了一個虛扶的姿勢,以滿是稚氣的聲音開口說:“顧卿平身。”

  男人的肩頭微微顫抖,隻敢抬起頭,未敢站起身。

  英宇澤又有些緊張了,他再度鼓了鼓勇氣,盡了最大的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鄭重而嚴肅,一字一句地說出這句最要緊的話:

  “顧卿未負國,國必不負顧卿。顧卿受苦了,朕親自來接顧卿出獄。”

  話音落下,英宇澤眼睜睜地看著這個男人的眼中湧出大顆大顆的熱淚,砸在肮髒的牢房地上。

  他睜大了眼睛,問說:“顧卿為何哭泣?”

  男人答不出聲,仍自流淚不止。

  這牢獄,這男人,這熱淚,一幕幕場景太過鮮明,重重地印入仍然懵懂的英宇澤心間,叫他此後一生難忘。

  此時的他不可能想得到——

  若幹年後,當他親執禦筆,每每欲落朱批於獄令之上時,便會想起幼時所見此情此景。

  世間唯忠臣不可蒙屈,不可含冤。

  後來,他統禦江山凡六十三年,為大平曆代帝王在位時間最長者,亦為大平曆代帝王在位時國中每年詔獄最少者。

  有君仁明如此,何憂前烈不複。

  ……

  傍晚回宮,一直到用罷晚膳,英宇澤都乖巧出奇。

  待宮人撤下殘羹,他方瞧了瞧一旁的娘親,又扭頭瞧了瞧另一旁的爹爹,開口問:“沈將軍,朕今日是不是做了一回好皇帝?”

  沈毓章忍俊不禁。但他仍然板正了臉色,答道:“陛下今日做得很好。”

  英宇澤有些高興,小手去拉沈毓章的衣袖,又問:“那朕是不是可以向將軍討個賞賜?”

  沈毓章搖首,道:“陛下至尊,隻有賞賜臣子的規矩,沒有向臣子討要賞賜的規矩。”

  英宇澤聽懂了,立刻更高興了,道:“沈卿,那朕給你個賞賜。你今夜就留在這宮裏,陪朕睡覺吧。”

  沈毓章沒有吭聲。他轉動目光,投向英嘉央的臉上。

  英嘉央未看他,隻是對英宇澤道:“陛下何以如此不懂禮數,不懂體麵,不懂規矩?沈將軍是外臣,豈能留在宮裏陪陛下睡覺?”

  英宇澤頓感委屈,可憐巴巴地小聲道:“朕都做一個好皇帝了,為何還是留不下沈將軍呢。”

  見娘親不答他,英宇澤又轉而變得氣鼓鼓地,自己從凳上挪下地,扭身就走:“朕不要你二人陪了,朕要自己去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