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
  “要什麽,都允你。”

  緊接著她就被他按到了地上。

  趁著他解除衣物的間隙,她急促地推他一把:“門窗未闔。”

  他並不搭理她這話。

  “你若不關,我便叫人了。”

  “你叫。”

  說這話時,戚炳靖特意將壓著她的上半身抬起些,體貼地給她留出喊叫的餘地,似乎篤定她叫不出口。

  卓少炎盯著他,微微一側首,毫不猶豫地向門口放聲道:“來人!”

  這本是江豫燃為謝淖安排的住所。晉軍入關後,周懌在各要處都謹慎地安排了親兵守衛,雲麟軍上下除了卓少炎本人,誰都無法在戚炳靖不在的時候進來此處。

  戚炳靖被她激得渾身血又熱了三分,一把握住她的腰將她整個人翻過身去。卓少炎反手扣住他堅實的手臂,指甲掐入他的皮膚中,引出他半聲悶哼。

  門外很快響起由遠及近的腳步聲和略顯猶豫的人聲:“卓將軍?”

  可這時的她已發不出任何完整的聲音。一頭濕漉漉的長發染著汗水鋪散在琉璃湖麵上,她的身體亦如扁舟一般於湖水上蕩漾起伏,而那起與伏所帶來的,是令她連天靈蓋都在打顫的愉悅。

  隻得由戚炳靖在衝撞間替她抽暇,對外喝道:

  “滾。”

  ……

  這一場比之前任何一回都要激烈數倍。

  事後,卓少炎筋疲力盡地直接陷入睡眠,戚炳靖將她攬在懷中,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摩挲著她肩頭那塊硬繭,慢慢地,也就跟著睡著了。

  再醒來時,日頭已經沒入遠山。

  門與窗仍然沒人關合,晚風過堂,將先前屋內曖昧的情愫滌蕩得幹幹淨淨。

  戚炳靖活動了一下頸骨,目光就對上了卓少炎的。

  她像是早已醒了,此時仍保持著在他懷中入睡時的姿勢,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不知已這樣看了他有多久。

  她少有這樣注視他的時候。

  戚炳靖任她看著,並未開口問什麽。

  片刻後,卓少炎笑了笑,垂下眼睫,徑自收回了那目光。

  ……

  因有戚炳靖的那一句“要什麽,都允你”在前,晉軍於次日便在周懌的指揮下開始有條不紊地拆毀金峽關南北兩邊最外側的某段城牆。

  關內的這個異動被駐紮於大平潮安路最北邊營砦的一隊禁軍斥候所發現,立刻被向上層層通稟,由隊正到校尉、再到參軍、再到都虞候……這個消息每向上傳一級,便被添上一筆峻急之色,如此級級累加,至京中兵部時,已赫然成為了一道足以震駭大平帝臣的軍前急報——

  金峽關城將毀,大晉聞風發兵;鐵蹄踏關,近在漏刻。

  ……

  大平兵部發來的通使文書比卓少炎想象中的還要快許多。

  文書中未明言來使何人,僅曰和使攜厚誠之意自京中來,望關內諸軍在晤和使之前,萬勿再拆關城一磚一瓦。

  卓少炎閱罷,倒亦頗奉誠意地叫戚炳靖暫且停了拆關諸事——其實縱是沒有這封通使文書,拆關之事也不得不停了——因晉將陳無宇早已於十日前列兵關北,日日叩關叫謝淖叛軍出降。

  如是又過了八日,終有城頭望樓的守兵來稟報說,遙見巍巍儀仗,竟一眼望不見其尾。

  卓少炎聞報微蹙眉頭,隨即叫江豫燃去請沈毓章與戚炳靖,自己則先行前去探看。待上關牆,卻見沈毓章早已在此,負手凝立,一動不動地望著南方。

  遠處,大平和使的儀仗已清晰可見。

  “寶珠連頂,六輪八駿……”卓少炎的目光敏銳地抓到行進陣中最顯眼的那輛馬車,神色不掩疑慮:“……毓章兄,我竟不記得朝臣中有誰人能得如此聖眷。”

  沈毓章的臉色異常生硬。

  “不是朝臣。”他說道。

  卓少炎聞之,繼以目光相詢。

  沈毓章牽動了一下嘴角,然而那表情卻極難稱得上是一個微笑。

  然後他回答:“是央央。”

  第15章 壹拾伍

  沈毓章口中的央央,姓英名嘉央。

  她的母親是赫赫有名的獻靜皇貴妃顏氏。顏氏生前寵冠大平後宮,在為皇帝誕下一女後晉封貴妃,不足一歲便因病早歿,上諡“獻靜”。在顏氏之前,大平朝惟皇後有諡及有追加策命者,未有妃嬪得諡之先例,而顏氏非因其子為皇儲或繼大位者、僅因被皇帝極為寵幸而得諡,此雖為極大之榮耀,卻亦為極大之悖製。此事在當年震驚朝野,自宰執以下,侍從、台諫、兩省官、監察禦史以上諸臣紛紛奏諫不可,惹得皇帝大怒,降旨將反對聲最激烈的十餘名大臣連貶三級並發配邊地,再一意孤行地命宰臣親製冊、寶,告諡號於南郊,令顏氏成為了大平建朝以來唯一一位死後得諡的妃嬪。

  而皇帝對亡妃的深愛與故念,亦順理成章地在她所誕下的獨女身上得到了延續。

  顏氏去世時,英嘉央不過剛滿周歲。正在咿呀學語的她被皇帝親自送至太後膝下撫養,同年獲封公主,封號即為“昭慶”。自幼及長,英嘉央被皇帝捧在掌心中寵愛,所享所用皆是宮中至珍之物,所期所冀莫論何事皆被滿足,莫說大平的其她任何一位公主,便是已封王的諸位皇子,亦比不上她從皇帝那裏得到的榮寵一分。在這內宮與外朝之間,不知有多少人嫉她妒她卻不敢發一言,待到真的麵對她時,又不過隻餘恭、敬、尊、畏罷了。

  而這天底下能夠張口便叫她“央央”的,除了皇帝與太後,怕也隻有沈毓章一人了。

  ……

  金峽關南城門在這輛象征著她獨一無二身份的精貴馬車後麵層層關闔,遮蔽了半片無雲晴天,亦擋住了護她而來的那一眾巍巍儀仗。

  在雄弘的關牆前,英嘉央步下車駕。

  關風獵獵,帶著塵沫與鐵的氣息,向她撲蕩而來。

  她迎著風抬眼,然後看見了沈毓章。

  他正站在離她不過五步的地方,投向她的目光又冷又靜,如同冰凍數年一時難化的硬土。

  ……

  卓少炎站在高處,將下方情景盡收眼底。

  半晌後,她對身旁的江豫燃道:“空一處地方給沈將軍與昭慶公主敘舊,勿令人靠近,亦勿安排守衛。”

  江豫燃頗為解意地應了下來——

  當年沈、英二人的舊事,國朝之中又誰人不知?二人青梅竹馬,自少時便互許心意,皇帝更是在景和十一年的正旦大朝會上允諾沈氏可於次年尚昭慶公主;然而這對曾引無數人羨望的天作之合卻於沈毓章奉旨出邊之後毫無征兆地決裂:沈毓章連續數年皆以邊務冗繁為由謝不歸京詣闕,皇室亦從此絕口不提二人婚許之約;世人在驚詫之餘,並不能知曉到底是發生了何事,能使得這一對璧人形同陌路;而這六年來,皇帝無視朝臣中求尚昭慶公主之聲,一直未為愛女再擇夫婿;世人又不禁紛紛揣測,料想昭慶公主對沈毓章仍是一片深情、難以輕易釋懷。

  而今大平兵部遣使談和,來者竟是英嘉央,其意欲從何人處下手,卓少炎與江豫燃又豈會不明白。

  別過江豫燃後,卓少炎獨自一人下了城牆,向晉軍在關內的駐紮之所行去。

  就在此前一刻,奉令去請沈毓章與謝淖的江豫燃負命而歸:前者早已於他去請駕之前便獨自上了關牆,而後者則根本不在關城之內。

  至於江豫燃從周懌處討不到後者去向的答案,便隻得勞卓少炎親自走一趟去問了。

  ……

  周懌守在戚炳靖的屋門口,見了卓少炎,依著禮數向她問安:“卓將軍。”

  卓少炎回禮,直截了當地問:“你們將軍呢?”

  周懌聽她此問,平靜答說:“我們王爺出關了。”

  卓少炎留意到他轉改的稱謂,略微沉吟,又繼續問:“出關——他以大晉鄂王的身份,去往何處?去見何人?”

  周懌衝她欠了欠身,似乎是要為接下來的話而提前告歉:“恕末將無可奉告。”

  卓少炎並沒有立刻發難。

  少頃,她說:“是去見陳無宇?”

  這語調雖是在問話,然語氣卻是絕然的篤定。

  周懌不免微微訝然,卻又很快地控製住了自己的神情,閉口不答。

  他未否認,卓少炎便當他是默認,又說:“你們王爺,昔從軍於大晉西境時,跟的就是陳無宇?當初大晉兵部下令追討謝淖叛旅,特地從西邊調陳無宇來發兵南下,亦是你們王爺的籌策?陳無宇揮師一路疾進,途過有雲麟軍鎮守的十四州而不掠,為的就是要趕在關外追上謝淖,必定是不知謝淖即是你們王爺?而今你們王爺出關去見他,豈非自揭身份,又是欲圖畫什麽?”

  這一句連一句,無一不近事實。

  周懌心中震蕩,臉上終究是顯露出了些許驚色。

  他想起了那時在山澗中,卓少炎被沈毓章以劍相逼時,戚炳靖對他說的那句:莫要忘了,她是誰。

  至此時此刻,他才有了稍許切實的感受與體悟,她是誰,她何以令戚炳靖數年來癡迷如狂。

  頂著她最後近乎於逼問的那一句,周懌稍稍垂首,回道:“待王爺回來後,卓將軍可自去問王爺。”

  聞此,卓少炎輕輕笑了。

  “我想問他,又何必要等到他回來再問?”

  將周懌怔詫的目光丟在身後,她大步踱離此處,翻身躍上坐騎,策馬直向金峽關北城門。

  ……

  關外晉軍駐營的中軍帳內,陳無宇與戚炳靖各持一杯,對坐飲酒。

  這酒由戚炳靖自晉煕郡的鄂王府一路帶到金峽關,今又自關內被他隨身攜來此處。

  待見陳無宇酒過喉頭、臉色微舒後,戚炳靖這才飲下自己手中這杯,然後微微笑問:“將軍仍好這口?”

  此時距離陳無宇得知謝淖即是戚炳靖本人一事,才剛過去不過二刻的功夫。

  這位因沉勇忠正而為大晉皇室素所信重的中年將軍,此時的臉色仍稱不上是霽晴。他捏著酒杯,瞪了瞪眼前這個闊別三年、已是愈發成熟冷毅的年輕皇胄,以眼神代替話語對他進行了堪稱嚴厲的詰斥。

  ……

  一日前,陳無宇接到落有鄂王私印的信函,上曰謝淖本人將於次日出關叩營求見,請他務必開營迎見、以議降事。

  雖極疑惑,陳無宇仍是按此函所述,於今晨如約開迎自金峽關內而來的叛將謝淖。

  當時轅門既開,陳無宇親自駐馬於營頭等待來者,然後在深濃的晨霧之中,一人一馬的身影逐漸清晰,逼得他凝神盯視,竟不敢信自己所見——

  那一匹馬,是他在建初十二年時,為一個才赴西境參軍沒多久的少年親自挑選、親手打上蹄鐵、親身示範如何駕馭一匹軍馬的坐騎。

  而那個少年在那個時候,一手按著馬轡,一手接過他遞上的馬鞭,眼睛一眨不眨地道:“陳將軍,我在軍中一日,這馬兒必跟我一日。若有一日它再上不了戰場,我也會為它好好送終。”

  那個少年,姓戚名炳靖,是先皇帝的第四子,在建初十五年離開西境戍軍後,與他便再沒見過麵——

  直到今日。

  ……

  良久,陳無宇才擱下酒杯,開口答他道:“難為王爺還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