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卓少炎。

  像今日那般切切實實地幹她,他已經渴望太久了。

  ·

  男人呼吸聲渾厚,因行軍作戰勞累,未幾更有重重的鼾聲響起。

  卓少炎陡然睜眼,瞳眸澈明。

  帳縫中透進的月色微光輕映眉間,照出她清醒的麵容,竟無一絲睡意。

  然後她起身,動作極輕,不出一點聲響。

  赤著雙足,她無聲地向謝淖走去。

  站定於距離他半臂的地方,卓少炎居高臨下地注視著這個沉睡得渾然不覺的男人。

  記憶翻湧著,一年前兩軍於戎州境內列陣廝殺的場景鋪落於她麵前,敵軍主將帥旗下,這個勇武非凡的戰將對她遙遙露出莫測一笑。

  當時她根本未能記住他容貌如何。而今細看,此人濃眉高額,生得英俊,麵龐未染風霜,渾身並無出身行伍、多年從軍的久曆沙場之感。

  卓少炎看他看得出神,不妨男人忽然睜開雙眼,伸手將她扯入懷中。

  “想殺我?”

  謝淖出聲,沉啞的音腔震動她的耳骨。

  卓少炎不吭氣,任他將她抱緊,上下揉搓她的身子。

  “想替你那慘死的兄長報仇?”他又問,用牙齒輕輕撕咬著她的耳垂。

  聞此,卓少炎淡淡出聲——

  “家兄之歿,乃大平國事,與你何幹?”

  謝淖則很有深意地回笑,道:“卓少疆奉詔歸京,卻被斥詰暗通敵軍——也就是我部,更有我與他往來之書信為證;正是因此,卓少疆被下禦史台獄,杖斃於市。你會不想為兄報仇?”

  “家兄自始至終盡忠報國、不曾暗通敵軍,彼皆大平朝中偽陷之辭,” 她一字一句地說著,再次重複道:“與你何幹?”

  謝淖繼續笑笑,“好一個盡忠報國。多年來他統軍在外,而你遠居京中,又如何肯定他果真未與我通謀?又怎知他果真是被誣陷冤死的?”

  卓少炎沉默著,他卻猛地將她摟著翻了個個兒,將她壓在身下,頂開她的雙腿。

  “將我抓來,淩賤我,”她在夜色中盯著他,聲音聽不出任何情緒:“是為了羞辱我那已歿的兄長?”

  “並非。”謝淖答著,一點一點地擠入她的身體,聽見她自胸腔內逸出的深深喘息,方道:“想幹你,與他何幹?”

  ·

  正月十二日,卓少疆杖斃於市。

  正月十六日,她與卓氏一門女眷被悉數羈押,流往北境戎州軍前。

  被刑部衙役押出京城北門時,三十多個女眷皆伏地大哭,戧首稱冤。唯獨她負枷站在最前方,無淚亦無聲,沉默地看著自城門樓上緩步而下的玉冠男子。

  “成王殿下。”

  衙役與守城官兵皆行大禮,紛紛側讓。

  她仍然未動,仍舊沉默地看著徑直走至她身前的男人。

  英肅然伸出手,撫平她的額發,先是很輕地歎息了一聲,而後道:“世人皆以為你卓氏乃蒙受了大冤,可你卻應該很明白,卓氏謀反之罪乃是大真大實,而此間真正被辜負的人,是我。”

  她冷冷地笑了。

  他霍然揚掌,狠狠扇向她的左臉,將她的冷笑連帶她整個人摑倒在地,“令你不死,乃是我對你的最後一絲情份。”

  話畢,他振袖轉身,如來時一樣緩步而去。

  她伏在地上,吞咽下一口血沫,笑出了聲,繼而笑得撕心裂肺。

  ……

  二月初八,她與眾女眷方被押入戎州境內,便聽聞了戎州兵敗城破的消息。

  大晉謝淖麾下一隊人馬如風襲雲般地劫掠戎州四野,將她們也當做此役的戰利品,收入營中。

  蓋因謝淖治眾嚴整,並未有哪個兵卒敢碰她們一指。半日後一個裨將聞報而來,張口便點她卓少炎。

  從瑟瑟發抖中的一群女眷中將她拎出來時,裨將特意撥開她的亂發,確認了她的容貌,見她果真色優於眾人,才放心地將她扛走。

  “我們將軍好色。倘服侍好了,有你的好命。”

  到中軍帳外時,裨將突然這麽對她說了兩句,然後便掀開帳帷,將她不管不顧地扔了進去。

  ·

  三日後,謝淖大軍毀壁燒營,繼續向西進發。

  清晨收隊拔砦時,謝淖步出帳外,全副披掛,整甲上馬。他遙遙地遠視一番業已出營的外探哨馬,然後回頭看向中軍帳外。

  帳帷斜起,卓少炎束發赤足,容色清冷地站在外麵,身上隻隨意裹了一件他破舊的內袍,肩膀與四肢的大片肌膚裸露著。在這冬日裏,她竟似不覺得冷一般。

  “帶我走。”她向他開口。

  謝淖上下打量著她,未即回答。

  卓少炎步上前來,走至他坐騎旁,又說:“隻幹了我三日,便夠了麽?”

  謝淖笑出聲,滿眼皆是滿意,探下身一把將她抓上了馬。

  “我會騎馬,給我一匹馬。”被他擁在懷中,卻搶在他揚鞭之前,她又要求道。

  隔著硬邦邦的鐵甲,她的腰被他用手箍住。

  謝淖狠抽一鞭,縱馬躍行,果決地拒絕了她的請求:“給你一匹馬,好讓你騎回你的雲麟軍去?”

  ……

  他的尾音被寒風拍碎。

  而她聽得真切,卻問說:“你說什麽?”

  戰馬雄健的背脊在奔馳之中上下起伏,將謝淖噙了謔意的聲音顛入她耳內:“我說——給你一匹馬,好讓你騎回你哥的雲麟軍去?”

  卓少炎神色不動地向後靠入他的懷中,赤裸的肩臂貼上他的甲衣,說道:“我冷,你抱緊些。”

  謝淖頓了頓,扯著韁繩將她緊緊地收入懷中。

  ·

  晉軍向西連馳十八日,踏入豫州的地界。

  謝淖未給大軍任何休整的時間,即令麾下各部開始攻城。

  晉軍的攻勢猛烈非凡,然而豫州是什麽地方?豫州——當年卓少疆以軍功起家之地,亦是雲麟軍的初募之地,數年來作為大平北境十六州中最固若金湯的一處,擁有最精的兵馬、最豐的糧儲、最善的城防,是這條三千裏疆線上最難啃的那塊硬骨頭。

  整整五個日夜,謝淖不曾回營。

  兩軍戰死的士兵屍體填滿了豫州城外深壑。凜冬勁風刮擦城牆,掃卷起濃重的腥血臭味,如同洪浪末流一般緩緩淹沒十裏外的晉軍駐營。

  便連青天亦似沾染了血沫。

  卓少炎抱臂站在冷冷清清的兵營中,抬頭望天,鼻間深嗅。

  一名夥兵從她身前走過,遠遠瞟見她的臉色,竟生生打了個冷顫。

  女人頭顱微昂,脖頸線條纖細剛硬。她目光所觸之處空無一人,然而眼神肅殺狠厲,如同在望屍山萬傾。

  ……

  次日晨,謝淖終於歸來。

  他將卓少炎直接從睡夢中拖起來,扯光她的衣物,狠狠壓著她紓解了血戰之後的渾身躁火。

  完事後,他抬手捏住她的臉,開始細細密密地親吻她。從額頭到鼻尖,到嘴唇,到耳側,到脖頸……

  卓少炎一動不動地等他盡興。

  直到有人來叩帳,謝淖才略顯不舍地從她身上起來。隨手丟了一件衣物蓋住她的身子,他高聲將來人叫入帳中,自去拿水喝。

  來人她頗眼熟,是一直追隨在他身邊的那個姓周的裨將。

  “將軍,翻遍死人堆才找出來一套身量差不多的。”周懌向謝淖說道,將手中拎著的一套平軍甲胄奉上。

  謝淖點點頭,表示滿意。

  待周懌離開後,他將那套甲胄扔到她麵前,說:“試試。”

  甲胄上麵戰痕滿布,胸前有幾處箭眼,背麵則遭長刀砍透,粗糙的甲皮翻卷著,周遭掛著已幹涸凝固的赤黑血跡。

  卓少炎盯著那鐵甲看了一陣兒,沒問一個為什麽,依言照做。

  謝淖打量著她著甲的動作,而她似乎有些生澀,又不似完全不懂,折騰了半天後勉強穿妥。

  “以前穿過?”他問說。

  她點點頭,“小時候,和家兄一起在講武堂習過兵甲諸事。”

  他對這個回答沒有表露任何懷疑,徑自抬手將鐵胄扣上她頭頂,然後說:“走罷。”

  “去哪?”她問。

  謝淖一手捏緊她手腕,一手揭開帳帷,答道:“攻城。”

  ……

  豫州城頭一片狼藉。

  平軍死傷頗多,女牆多處損毀,斷肢殘血,火痕驚目。

  晉軍的攻城戰在晨時離奇地收止,豫州守將江豫燃隻當這小半日的空當是上天眷顧平軍,急命眾將士集力修補守城工事。

  待晉軍攻勢再起時,平軍已能略有餘力地做出抵抗,甚至打退了晉軍的第一波進攻。

  江豫燃立於城頭,遠觀晉軍兵陣退跡,正欲下令城頭守兵再放一輪火箭時,目光突然一跳,喉頭隨之哽住。

  ……

  半身浴血的年輕守將遠立高牆之上,悍然不屈的氣質無人敢以小視。

  “果真硬骨頭。”謝淖微微眯眼,望著遠方城頭,轉向身旁問道:“江豫燃——卓少疆麾下雲麟軍中第一勇將,你認得麽?”

  遭他問話的卓少炎思索片刻,答說:“聽說過。”

  謝淖盯著她的神情,目光一寸不挪:“聽說卓少疆令他守豫州,正是因他名字裏帶了個‘豫’字。你覺得——今日這豫州,江豫燃他能守得住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