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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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予我千秋》

  作者:行煙煙

  文案:

  大平王朝第三部。

  “她性貪如狼,無情,背義,這樣一個女人,你連麵都未見過,竟然為之所動?”

  “這樣一個女人,正該配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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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章 壹

  建初十六年,大晉先帝最疼愛的四子戚炳靖年滿二十,受封鄂王。

  冊禮既行,先帝問他,想要討個什麽樣的女人做王妃。

  他想了想,然後漫不經心地回答道:“不求貌美,但求才智當與南朝卓少疆一般。”

  先帝大笑,說:“卓少疆乃男兒身,可惜,可惜。”

  一旁,服侍先帝近三十年的宦臣文乙湊趣道:“聽聞卓少疆有一雙生胞妹,名喚少炎,堪稱絕色,隻是不知才智與其兄長相比又如何。”

  先帝聽了,笑意漸漸收斂,半晌後才開口,語意沉涼——

  “大晉與大平百年世仇,其女子縱有無雙顏智,亦不可使聘之。可惜,可惜。”

  年輕的鄂王則稍稍垂下眼簾,輕描淡寫地笑了笑,不再續接此話頭。

  ……

  這時節,卓少疆麾下三萬雲麟軍戰如破竹,以虎豹之勢縱馬踏穿二國疆線,長驅入大晉邊域三百裏。屯守國南的大晉軍隊被打得哭爹喊娘,四座重城被連番拔滅,自大將以下校卒降者近五萬人。

  凡是親眼見過卓少疆本人的晉俘,無一生存,其麾下殺俘手段之狠絕殘烈,世所不聞。

  大晉連失國土,先帝震怒,大發諸路兵馬。

  八萬鐵流席卷而南,誓要收複所失河山。

  隨卓少疆出征的麾下大將江豫燃聞報,向他問道:“卓帥欲從何計?”

  卓少疆淡淡道:“廢他娘的什麽話?照戰不誤。”

  須知這片河山,國土,疆域——

  原本就都是大平的。

  ……

  三百八十年前大平太祖高皇帝開國,以女子之身臨朝二十四年,禪位於世宗睿武孝文皇帝。

  世宗執政凡三十年,崩,而後仁宗孝宣皇帝立。

  仁宗改官製,複分封之製,宗室子弟按嫡庶長幼封王、侯,遣就國,四方井然。

  其後一百二十年,至中宗孝昭皇帝時,始封外姓王、侯。朝中文武有殊功者,即拜封侯;終中宗一朝,唯上將軍戚安以軍功封晉王,世襲王爵。

  再四十年,大平皇室日漸式微,戚氏遂引兵割據,自立為帝,號大晉,二十年間頻仍出兵,兼並北部諸封國,與大平王朝劃岷山——渭江一線而治。

  自此往後逾百年,大平幾番出兵冀圖收複失地,大晉亦數次南下意欲擴張疆土,然二國大戰十餘次,互有勝負,互不能製。

  ……

  就在卓少疆領軍以少敵多、欲迎擊大晉兵馬之時,大晉先帝突染急疫而崩。

  先帝既崩,竟出人意料地未傳位給最寵愛的兒子鄂王,反而將大位傳給了年僅十二歲的皇長孫,更於臨終前選定三名顧命大臣,詔令輔佐少主。

  大晉皇室劇變,大軍在外亦無心求戰,八萬兵馬一擊即潰。

  雲麟軍是役大功,大平朝中賜賞無數。卓少疆遷拜上北將軍、封逐北侯,督大平國北十六州軍事。

  卓氏自顯宗一朝入仕,卓少疆之父卓亢賢乃當朝中書令;卓少疆既以軍功得封,卓氏更極顯貴,皇室亦益重卓氏一門,不久後另有詔下,欲納卓亢賢之女卓少炎為太子妃。

  當此之時,人皆以卓氏得浩蕩皇恩,卻不想竟傳出了卓少炎與皇帝幼弟、成王英肅然私通之事。

  舉朝嘩然,卓亢賢入宮麵聖,稽首謝罪,再乞骸骨。

  皇帝生性仁和,歎了數口氣,說道:“此事與朕的幼弟也有幹係,如何能隻委屈卓卿一門?罷了,罷了。”

  卓亢賢伏地謝恩。

  出宮回府後,他盛怒未泯,以閨門不肅為由即刻將女兒趕出卓府,並張告國朝天下與之斷絕關係,言稱卓氏無有此等寡廉鮮恥之女眷。

  成王得知,遂納卓少炎入王府,充為侍妾;又二月,因卓少炎得盛寵,更置宅於京郊,月奉金寶以娛之。

  國朝中人聞此,皆慨歎不已,稱卓亢賢雖兒女雙全,然男兒為英雄,女兒負淫名,是亦天道難料。

  ……

  這一場風波過去小半年後,大晉朝中剛安穩了一些,即再次引五萬兵馬自東北邊境入犯。

  領頭的先鋒使名不見經傳,起先並無人格外留意。然而這一軍先鋒人馬竟如入無人之地一般橫掠大平北境數州,凡大平出戰之州軍均為其所挫,這才驚動了領雲麟軍鎮守國之西陲的卓少疆。

  卓少疆先遣一萬騎兵即刻東進,繼以步卒二萬五千人緊隨其後,欲於戎州境內截斷大晉兵馬洶洶之勢。

  然而在途中卻反被大晉騎兵所阻擊,被迫與之列陣野戰。

  二軍衝殺半日,各有數千傷亡,然勝敗仍難分解。

  卓少疆遂勒兵少止,派人前去叫陣,言欲少歇再戰,同時暗中分遣奇兵繞敵之背。

  豈知去往叫陣的人被一箭射殺。

  隨之而來的是對方更加狂暴的一輪衝鋒攻勢。

  亂戰之中卓少疆遙遙望見敵軍主將戰旗,旗下一人持刀縱馬,勇武非凡;轉瞬間那人亦探目望來,隱隱約約的,似乎對他露出了一個莫測的笑意。

  隨即大晉竟鳴金收兵,火速斂兵退去。

  卓少疆抹了一把臉上的血汗,並未出令前追,隻冷然問左右:“可知敵將姓名?”

  “謝淖。”

  ……

  其後的一年,謝淖這個名字於卓少疆而言可謂如影隨形,北境十六州疆線共逾三千裏,謝淖所領的兵馬不去攻占任何州鎮,唯一的目標便是緊緊纏鬥著他的雲麟軍,四方轉戰,從不棄退。

  雲麟軍從前出戰即勝的神話亦這般被漸漸打破。

  謝淖因戰功累遷至大晉中將軍時,大平朝中傳來聖諭,詔令卓少疆振旅歸京。

  ……

  永仁二年正月十二,卓少疆坐裏通敵軍,杖斃於市。卓亢賢稱冤無門,憤悲,竟以自殺證清白。夫人陸氏悲不能勝,亦自殺。

  禦史台議誅卓氏三族,皇帝以卓氏世出忠烈,駁其族誅之論刑,然朝議固欲加刑以戒武臣,遂充卓氏女眷於北境軍前,為營妓;卓少炎雖為成王侍妾,終不得免罪。

  ……

  二月初八,大晉兵馬破戎州,盡殺城中守兵,擄掠其糧秣輜重。

  ……

  昏黑的兵帳中,謝淖瞥了一眼剛被扔進來的女人,伸手一把扯住她的頭發,拉到自己身下。

  女人的軀體柔軟溫暖,他連看一眼她容貌的功夫都沒有一般地直接按著她的腰身幹了起來。

  除了男人沉重的喘息之外,整座大帳中不聞任何其它聲音。

  完事後,他舒緩地動了動眉骨,鬆開了一直鉗製著她的雙掌。

  女人的腰身上布滿深紅的指印,露骨而直接地展示出方才她曾受到了多大力道的蹂躪。

  伸手撥開她散亂遮蓋在臉龐上的頭發,謝淖移過一盞油燈向她的臉照去——

  雖極髒汙,卻不見一絲驚亂之色;明眸映著火光,美得令人吃驚。

  “有名字?”他問說。

  女人有些不適應那亮光,蹙眉閉了閉眼,方開口:“卓少炎。”

  “少炎。”

  謝淖張口重複了一遍,直接略去她的姓氏。語氣隨意,仿佛二人已熟稔多年一般。

  她不由側目,盯住他。

  擱下油燈,他迎著她的目光,伸手輕攏她蓬亂的長發,然後露出微不可察的笑意,隨即起身,簡單整理了一下衣褲,大步走出帳外。

  ·

  外麵天色尚未全黑,遠處戎州城頭濃煙滾滾。

  守在帳外的裨將周懌見他出來,立刻近前低聲道:“王爺。”

  “殺完了?”他麵無表情地問道。

  周懌點頭,“戎州兩萬大平守軍,守城戰亡一萬二千,其餘八千人在城破時皆盡投降。降者已奉王爺之令,全部坑殺。”

  他冷然一哼,“當初卓少疆一役殘殺五萬晉俘,時至今日大晉仍懼其威。也當讓大平將兵嚐嚐此間滋味了。”

  聽到他提起卓少疆,周懌謹慎地回頭望了一眼兵帳,然而並未說什麽。

  而他察覺到周懌的目光神色,張口告誡:“切記——要慎言。”

  ·

  複入帳時,卓少炎已側臥在地上睡著了,身上搭著一塊簡陋的軍用鋪蓋,用以遮蔽她赤裸的身體。

  髒亂不掩她安然的神色,仿佛她身上並不曾發生令世人嗟歎的那些苦難。

  謝淖打量了她一會兒,目光最終落在她裸露在外的肩膀上。

  那裏的皮膚有一道極明顯的繭痕,而這痕跡於習武之人則是分外熟悉——常年挽挎箭箙,皮膚被磨破,生繭,最後就會變得如這般生硬粗糙。

  世傳她的雙生兄長、那個戰功赫赫卻坐通敵軍而被下詔杖斃的卓少疆,擅騎射,擅用兵,不擅刀槍,不擅陣決。便是這麽一個人,幾年間統領著他的雲麟軍四處轉戰,以一己之力撼動了二國多少年來都未曾稍變的僵局。

  謝淖盯著那道刺目繭痕,無聲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