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
  母妃雖是高門千金出身,但性子不同於尋常大家閨秀,少時即對天下大勢自有見的,並極有主見,不顧家族反對,堅決嫁給父王,後在父王起事初期,曆經坎坷,甚被俘為婢年餘,將性情磨礪地愈發剛強,論手段,不下朝臣,論心誌,也並無婦人柔弱,一人在敵營內吃盡苦頭,卻仍生下並養活了二弟,在父王得勢將她救出敵營後,親手斬殺了俘她為婢的敗軍之將,並將那一年多裏曾驅使過她的人,通通收為婢子驅使折磨,在解恨之後,再選用了藥性甚烈而發作期長的毒|藥,將那些人,通通親手毒殺。

  原本母妃人生中的最低穀——這件被俘為婢之事,該隨著那些人的死亡,就此過去,但,偏偏還有一根釘子,插在這世上,二弟是在敵營出生,故自母妃與二弟被救出後,一直有傳言說,二弟並非是在母妃被俘之前懷上,母妃曾在敵營受辱,二弟乃是母妃受辱所生,後來,隨著二弟漸漸長大,相貌不似父王,不似一眾宇文子弟,類似傳言愈傳愈烈,而與這傳言相對應的,是母妃愈發疼愛二弟,遠超諸子,若真是受辱所生,該是人生汙點,避之不及才是,怎會如此大張旗鼓地疼愛,於是相關傳言,漸被雍王妃最是疼愛次子的事實,給壓了下去,如今神都城中,類似傳言,已少有人提。

  旁人是如此看,但他對他的母妃,有一定了解,並不會如此簡單做想,本來,母妃為二弟安排迎娶蕭觀音為妻這一舉措,他眼中看來,隻以為是母妃為向世人展示,她有多麽地疼愛她的次子,而精心為二弟選挑了這樣一位仙姿玉貌、容德甚美的好女子,作為與二弟相伴一生的妻子,但經過今夜之事,他無法再將此事想得這麽簡單,母妃選挑蕭觀音嫁給二弟,必還有旁的因由,而父王房中的那幅畫像,背後隱因,也需得設法查知。

  他有種預感,查清此事,或可助他解開名分枷鎖,但與此同時,定會令他觸怒母親,理智上,他清楚知道,不該與母親對立半分,但為蕭觀音,無需反複權衡,值得。

  微涼夜風輕拂,宇文清靜靜望著蕭觀音道:“總之小心為上,我會竭盡所能,保護你的。”

  但卻聽她低聲婉拒,“殿下好意,觀音心領,隻是殿下身份尊貴,肩負國家大事,一言一行關係天下蒼生,不該分心至我這裏,待天明後,我會回到蕭家,閉門不出,不見外人,靜心等待我的夫君歸來。”

  這外人,自然是包括他了,對他今夜的表陳心意,她驚惶不安、避之不及,但,並沒有表現出厭惡之意,宇文清為今夜料想之中的挫敗,尋著了一絲慰藉,看燈光下,她說話聲音雖低,但神情堅定,是一位最堅貞的妻子,不肯越雷池半分,一心守等丈夫歸來。

  ……隻那樣一個人,如何值得她等,自入雍王府以來,她頻頻遇險,二弟為她做過什麽,又護過她幾時,今夜若非他在府中,她此刻恐怕已被算計陷入極為不堪的境地中,那千裏之外的長樂公,根本無法救她於水火,這一點,蕭觀音心裏應是清楚的,她對二弟並無情意,一心守等二弟,也不過是因為妻子的身份,隻這身份沒了,她的目光,才不會隻落在二弟身上,她的眼裏,才看得到旁的人……

  ……其實,縱是他不暗中動作,設法解除這名分,她也有可能失去她的丈夫,不管是表麵裝傻、實則暗有圖謀、有意赴邊,還是純粹癡傻、單純想出京玩玩而已,二弟此次離京赴邊參戰,都可謂風險極大,想他死的人,這些年來在神都城中,對著一癡傻之人,一直有所顧忌,無法下死手以致沾惹一身腥,可若二弟他自己,“不慎”戰死沙場,這死因,真是光明正大得很……

  暗壓下心中思量,宇文清不再多說什麽困擾蕭觀音,隻讓她早些歇息,蕭觀音在聽宇文清說了那些話後,也是不知該怎麽麵對她的夫兄,不再問什麽了,低著頭一福後,轉身走入長樂苑中。

  長樂苑內,因有沉璧等人日常收拾,一切如舊,蕭觀音屏退未睡的苑中侍女,一人在苑內慢慢地走著,走到哪裏,都能想起與宇文泓有關的日常小事,在廊階處,他曾摘了親手種的玉簪花,為她簪在鬢邊,在畫窗下,他假裝石榴籽在腹中發芽,“哎喲”喊疼,道心在開花,還有許多許多,如涓涓細流匯成汪洋,衝湧著她的思念心潮,不知要往何處去,她平日就有在想他,斷斷續續的,而今夜,這份思念如有千絲萬縷,纏著她每一瞬的心念,簡直要將她吞沒了。

  ……要是宇文泓在就好了……

  她一遍又一遍地在心底這樣想著,盡管知道她的夫君宇文泓,是孩子心性,縱是他在她身邊,也無法替她處理被設計之事,她也無法將世子殿下剖陳心意一事講與他聽,可還是忍不住想,要是宇文泓在就好了,好像隻要他在她身邊,哪怕不做什麽,不說什麽,隻是說些孩子氣的話、憨憨地望著她笑,她就會心安很多,而不是像現在這般,彷徨無助,心亂如麻。

  夜色中,因今夜之事,心情極其惶亂低沉的蕭觀音,心想著雍王妃與世子殿下,愁腸百結,與平日澹靜大相徑庭,而這極其異常的神態,落入無聲走入苑內、不知內情的裴明姝眼中,再聯想先前見觀音妹妹與世子殿下深夜同歸的景象,便不由在心底,生出點可能的猜測了。

  翌日天明回府後,她猶豫數次,還是將昨夜之事,講與丈夫蕭羅什聽,丈夫聽後,神色若有所思,在她覷著他的臉色,結結巴巴地道,世子殿下與觀音妹妹,會不會有些什麽後,丈夫不但沒有因她這有損觀音妹妹名節的猜測而發怒,反還聞言唇浮笑意,意態閑適地去逗他們尚在繈褓中的兒子。

  裴明姝一開始被丈夫這態度弄得糊裏糊塗,後來心中猛地閃過一念,瞠目結舌道:“難道你想……不、不可能的!觀音妹妹已為人婦!”

  丈夫笑望她一眼,“隻要有心,便有可能。”

  平日家中之事,裴明姝俱聽丈夫的,但有關此事,她覺得應無可能,世子殿下有升平公主為妻,觀音妹妹也早為人婦,這兩個人,如何有可能?!

  她原是作如此想,但沒想到,等到這年冬日,這事竟成了一半,那是在婆母纏綿病榻不久後,就如當初雍王府聘娶觀音的消息,來得那樣突然,觀音妹妹與長樂公和離的消息,也是那樣突然,一日清晨,王府忽然來人,帶來雍王殿下的王諭,道蕭觀音與長樂公,此後解除夫妻關係,蕭家之女蕭觀音,自此不再是宇文家婦,婚嫁自由。

  作者有話要說:  觀音:……?

  二狗:?????!!!!!啊啊啊啊啊!!!!!

  作者:搓起灑狗血的小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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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3章 心聲

  雷雨之夜的差點被害之事, 蕭觀音並未對父兄等人言明,畢竟, 對方是雍王妃, 他們蕭家, 根本無法與之抗衡, 與父兄母妹等人說了,也僅僅是讓她的家人, 為她徒增擔憂而已。

  選擇緘默的背後,她本人,除了憂心不安, 也實不知該如何是好,隻能避在家中, 自那夜之後, 從雍王府回到蕭家,蕭觀音再未出門半步,期間, 她有擔心雍王妃再派人來傳、而她無法推辭, 幸而沒有,夏去秋來, 再至冬日, 雍王府那邊無半點動靜,除了九弟與升平公主,有時會來蕭家找她,其他王府中人, 好像真就忘了她這個人,不僅雍王妃與雍王爺從未召她回府,令她不知該如何麵對的世子殿下,也未再打擾過她。

  蕭觀音一人在家中,清清靜靜且暗暗不安地度至冬日時,母親忽地纏綿病榻不起。母親身體不大好,每年至嚴寒時日,舊疾會稍微嚴重一些,這是每年皆有之事,但從沒有哪一年,像今年冬天這麽嚴重,臥榻難起,終日神思昏沉,令全家上下為此揪心不已,弟弟迦葉,也因心憂母親,早從伽藍寺,回到家裏。

  弟弟迦葉回家一事,府內上下,因怕母親知後動怒,會使病情越發嚴重,自然全都守口如瓶,瞞著母親,迦葉在母親意識清醒時,也從不露麵,隻敢在母親睡著後,才去看望,盡管這些年裏,母親因心中恨怨,待迦葉十分嚴冷,可迦葉並不為此怨恨母親,他一直深愛著母親,眷戀著母親昔日待他的脈脈慈情。

  一夜,她與迦葉陪侍在母親房中,母親意識不清地睡去,夢中喃喃喚出她孩子們的名字,一聲聲道“羅什”、“觀音”、“妙蓮”,在靜默片刻後,又輕輕地喚了一聲“迦葉”,守在榻邊的弟弟,聞聲登時身子一震,眸光幽沉地凝望榻上的母親許久,雙眸漸漸潤濕。

  在為母親看病的許大夫說,若長此以往,母親病情都無起色,或會有性命之憂後,迦葉來到母親從前禮佛的佛堂,日夜跪祈,願折己壽,以換母親病愈,其他家人,雖未如迦葉這般做,但心中,莫不都做如此想,許大夫醫術精湛,之前母親因她涉嫌刺殺一事,頭疾複發難忍時,是許大夫助母親解除病痛,如今許大夫對母親的病情有如此推斷,在闔家上下聽來,可謂是錐心之語,令人憂急如焚。

  闔府上下,正為母親病情,終日愁雲籠罩時,一日清晨,王府忽有人來,蕭觀音起先以為,是雍王妃複又遣人傳她回雍王府,為此忐忑不安地隨父兄等人,同至正廳前時,卻聽來人說他帶來了雍王殿下的王諭,道從此以後,她與宇文泓,不再是夫妻。

  事出突然,蕭觀音聽驚在當場,蕭道宣等人亦是,在僵愣片刻後,以蕭道宣為首,怔問傳話之人,雍王殿下為何忽然會有這樣一道王諭?

  傳話之人道,王意難揣,隻是雍王殿下說了,此乃和離,並非休妻,蕭大小姐並非因七出之事,不再是宇文家婦,而是因二公子心智有缺,性情憨直,與容德甚美的蕭大小姐並不匹配,這樁婚事,並非良緣,而二公子與蕭大小姐俱還年輕,不應再錯下去虛耗年華,和離之後,蕭大小姐婚嫁自由,無需受拘於曾經的宇文家婦身份,盡可再覓良緣。

  依雍王殿下素日的決斷性情,這樣一件和離之事,可說是處理地十分客氣了,但,這般突然又這般客氣,更是叫人一頭霧水,盡管這事,對愛護蕭觀音的蕭家人來說,並不是一件壞事。

  對此事,最先展露笑顏的,是蕭妙蓮,近日,她因母親的病情,日日愁眉不展,心情壞得不得了,沒想到,老天開眼,突然來了這樣一件大喜事,姐姐自此可擺脫那個又傻又醜的長樂公,恢複自由之身,真是天大的好事一件!

  於是,滿心歡喜的蕭妙蓮,在雍王府傳話之人一走,就迫不及待握住姐姐雙手,含笑向她道喜。

  ……是喜嗎?

  驚怔的蕭觀音,猶被這突然的和離消息,震得回不過神來,心中甚是迷茫不解。

  ……對這突如其來的和離,她應該……歡喜嗎?

  ……當初,這樁婚事突然降臨蕭家時,她心底是極為排斥此事的,原本無心風月、隻想清靜一生的她,為了全家上下的安危,生生違逆了自己的本心,嫁入了雍王府,成為了長樂公宇文泓的妻子,在嫁人的那一日,她心境極其低沉,是有記憶以來,從未有過的低沉,當時的她,以扇障麵,坐在家中正堂後的幕帳裏,聽外頭亂亂哄哄,宛若有人在打砸搶,伴隨著桌椅倒地、花瓶碎裂、人聲尖叫等種種混亂之音,父兄驚怒無奈的急呼,聽起來是那樣令人揪心……

  ……她在幕帳中,緊攥著團扇扇柄,聽出造成這一切的,正是將與她成親的丈夫,在這之前,她已有聽說過她的丈夫宇文泓,是何心智性情,聽說過他之前的種種“光輝事跡”,有擬想過她嫁他為妻後,生活會如何天翻地覆,如何陷入種種不堪艱難,但沒想到,尚未正式邁入婚姻,在成親之禮上,就已是這般……

  ……當一切嘈雜的聲響平息下來,她在家中嬤嬤的引領下,持扇走出正堂時,餘光瞥見,原本堂中家人為她精心布置的錦繡之物,盡沒有了,她走向他,在一片狼藉中,一步步走向他,透著麵前雪白的絹扇,隱隱約約地望著身前的年輕男子身影,心想,這就是她的丈夫了,她將和這位名為宇文泓的陌生男子,自此度過一生……

  ……那時的她,怎會想到,這樁權勢逼迫下的無奈婚事,竟還有解除的一天,便是在今晨之前,在見到雍王府來人前,她也從沒有預想過,她與宇文泓,會有一日,不再是夫妻,在成親之夜的青廬之中,她放下團扇,第一次真正望見了宇文泓的麵容,與他相識,不管心中如何作想,有一點,是沉沉落在心底的,那便是她與眼前的這個男子,就同他們腕間所係的紅線一樣,一生一世,解不開了……

  ……父母家人,俱認為她的一生一世,沾上了這麽一位丈夫,算是毀了,起初她也有隱憂,擔心嫁人之後,無法繼續從前清靜自在的生活,但,一日日與她的夫君相處下來,她發現宇文泓和她原先想得不太一樣,也和傳言很不一樣,傳言說他如何粗暴蠢笨、糟糕透頂,可她看他,一點也不糟糕,不僅不糟糕,還常常孩子氣得很可愛,腦子裏一會兒一個奇思妙想,小主意多的是,透著一股聰明機靈勁兒,是清清爽爽、可可愛愛的聰明機靈勁兒,一點也不招人煩的……

  ……和宇文泓在一起的夫妻生活,是輕鬆自在的,和他在一起,不知為何,好像要比和旁人在一起時,要輕鬆許多,她在他麵前,不是蕭家的小姐,沒有女兒、姐姐、弟妹、兒媳之類的世俗身份,麵對她孩子心性、無心風月的夫君,她就是單單純純一個蕭觀音,她在長樂苑的生活,自在如在家中青蓮居時,至於清靜,那則少了不少,因為她的夫君,是個熱鬧之人……

  ……她並不十分為這少了不少的清靜,而感到惋惜,因為這種熱熱鬧鬧的生活,是她從前沒有過的,和宇文泓一起,她的人生,像浸潤了不少人間煙火之氣,她隨他做了許多從前沒有做過的事,就連性情,也像隨他變了一些,有的時候,也如宇文泓般,像個孩子,會順著他玩玩鬧鬧……

  原以為這樣的生活,是要一直到此世盡頭的,卻就這般戛然而止,蕭觀音麵對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心中五味雜陳,不知應該泛起何種滋味。

  ……該歡喜嗎?理當是應該歡喜的,她本就是無心男女情愛婚姻之人,這樁婚事,是違逆她本心的身不由己之事,如今能夠解除,她應該高興才是,應像妹妹妙蓮一樣,展顏歡笑才是,可為什麽,心裏卻不是全然的歡喜……

  ……那麽,應該失落?不至如此,她與宇文泓相識相交,和離之後,也可繼續做友人,宇文泓雖常說“喜歡”,還會纏著玩鬧,但是孩子心性、不通風月,她也一直無心風月,他們本就不算是正常的俗世夫妻,失去夫妻名分,對他們二人,應不算什麽……

  可,明明心裏一層層理得明白,怎還絮絮亂亂、複雜難解,蕭觀音一時不知自己是怎麽了,麵對著妹妹笑顏,沉默不語,隻是在心底默默想到,此後,她不再是宇文泓的娘子,宇文泓,也不再是她的夫君了。

  妹妹蕭妙蓮不知姐姐心裏彎彎繞繞,她是一根直腸,認定了這是一件大好事,為此歡喜,不久之後,好事連著好事,母親的病情,漸漸好轉,蕭家上下為此歡欣,而蕭府之外,則是人心浮動,在這嚴寒冬日,為長樂公夫婦和離之事,顯出幾分不同尋常的熾|熱來。

  高門大族,大都會為子女經營聲名,常常六分的好處,能宣出十分來,各族的女子,都是如何蘭心蕙質,如何國色天香,蕭家大小姐未出嫁前的“容德甚美”之名,混在其中,並不突出,世人也以為這“容德甚美”,是多少摻了些水分的,卻沒想到,蕭家人這般實在,不僅沒有誇張,還十分之謙虛,等深居閨中的蕭大小姐,成為長樂公夫人,世人方知蕭家大小姐蕭觀音,豈止容德甚美,乃是傾國傾城。

  於是一時神都城中,不少未娶妻的大家子弟,俱懊悔不已,但懊悔亦無用,宇文家的兒媳,誰能覬覦,如此感歎佳人蒙塵、念念不忘年餘,機會忽至眼前,能不蠢蠢欲動?!

  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回來的二狗:啊啊啊啊哪個殺千刀在搞事!!啊啊啊啊走開你們這些該死的男人!!!啊啊啊啊老婆我的仙女老婆嗚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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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4章 歸來

  大業十四年春, 安善坊蕭家,因長女蕭觀音與宇文二公子的婚事, 成為全城焦點, 翌年十五年冬, 又因長女與宇文二公子的和離之事, 再次備受矚目。

  一時間,在這個冬季, 與蕭家長子蕭羅什,勤加交遊的大家子弟,不知多了多少, 其妻裴明姝,偶爾在參加一些貴婦遊宴時, 也被那些受托於自家子侄的婦人們, 百般探問蕭觀音之事,其中意思,雙方皆是心知肚明。

  而神都城中的其他民眾, 也不閑著, 茶餘飯後都在猜測,曾經的長樂公夫人、如今的蕭家大小姐, 下一任丈夫會是哪家的公子, 猜來猜去,人人看法不一,但有一點,是上至豪門大族, 下至平民百姓,人人都點頭讚同的,那就是蕭家大小姐的下一任丈夫,定然遠遠優於第一任丈夫,畢竟就是從大街上隨便拉一個年輕男子,也比那個愚笨憨醜的長樂公,要好得多了。

  十五年冬,白雪飄落的時節,外界人心熾|熱,各方議論如漫天飛雪,紛紛揚揚,而安善坊蕭家,相較外界,平靜許多,蕭家的當家人蕭道宣,並不急著為長女尋覓良緣,他的心思,皆撲在夫人衛紫蘭身上,蕭夫人身體的日漸好轉,才是蕭家人關心的頭等大事,蕭家上下,在這個冬季,輪流陪侍在蕭夫人身邊,子女兒媳,會在蕭夫人清醒時,在旁伺候用藥,而蕭夫人日常不太想見的丈夫與庶子,便在她睡下後,再來照顧。

  一夜,蕭觀音在陪侍母親睡下後,與哥哥一同離開母親的房間時,聽哥哥說要送她回青蓮居,原是婉拒,勸明日還要上朝的哥哥,早些回去歇息,多陪會兒嫂嫂和小侄兒,但哥哥卻還是堅持送她回去,並從侍女手中接過油紙傘,親自為她撐在頭頂,如此緘聲在風雪中走了一路,將她送至青蓮居附近時,微噙笑意對她道:

  “說來妹妹莫笑,記得小時候有次這樣送你回來時,不知怎的,想到你以後長大嫁人,要這般將你送出家門,心中甚是不舍,暗想到時候要生得威武高大些,可震懾旁人,這樣站在你的身旁,可叫你夫家知道,蕭娘子身後有護她的兄長,斷不可輕視欺負了你半分。”

  說著笑意隱沒,嗓音滯沉,一頓後方輕輕道:“兒時不知人世多艱,等大了方知道這世間有許多不得已,去年春天,讓你被迫嫁給了那樣一位丈夫,我這做哥哥的,不僅半點阻攔婚事的法子也沒有,還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將親迎禮鬧得一團糟,讓你這新娘子丟盡顏麵,每每想起此事,再憶及幼時雄心,我總是羞愧難當,暗恨自己無能……”

  蕭觀音看哥哥神色難掩愧慚,寬慰他道:“都是過去的事了,哥哥不要放在心上。”

  “……是,都是過去的事了”,蕭羅什看著蕭觀音問道,“能與長樂公和離,高興嗎?”

  蕭觀音不知道自己高不高興,遂也無法回答,蕭羅什看妹妹微垂著頭、不言語的模樣,心裏卻理解為另一種女子含羞的意思,唇際抿起笑意道:“向前看吧,哥哥以後,不會再是個坐視妹妹陷入困境、卻束手無策的無能之人,而我的妹妹,值得這世間最好的。”

  蕭羅什將蕭觀音送至青蓮居房門前,望著她道:“現在外麵那些子弟,其中雖也有英朗俊才,但,並非最好,且耐心等些時候,這一天,或會來得有點晚,但總有一天,我的妹妹,會得到世間女子所能擁有的最好的,哥哥幫你。”

  他在風雪中擎傘離去,蕭觀音望著哥哥身影遠去,轉身回房,想一會兒哥哥的話,又想一會兒和離之事與當初成親之事,心中忽地湧起些許煩亂。

  ……成親之事也好,和離之事也罷,還有她所不明了的哥哥“幫忙”,好像都是身不由己之事,無人先來問她一句願不願意,問她蕭觀音自己,究竟想要什麽,不想要什麽……

  ……可她蕭觀音自己,想要什麽呢?……就如與宇文泓的和離一事,她究竟是願意,還是不願意呢……

  自己也想不明白自己的蕭觀音,為此愈發心亂了,回到房中的她,在默坐許久後,拿出宇文泓送她的那尊觀音像,輕輕手撫著其上精細的雕痕,心思絮亂飄飛,如此不知過了多久後,注意力又漸為窗外“叮叮鈴鈴”的脆響所吸引,抬頭看了過去。

  那是一架懸在廊下的響玉,是她之前從王府長樂苑帶回來的,從前在長樂苑時,宇文泓曾失手摔了一件玉器,她與他,就一起將碎玉,打磨成一些大小不一的珠子,同先前他送她的野花幹花瓣一起,串做成了一架響玉,風起時,響玉“叮叮鈴鈴”,如是輕靈歡快的樂聲,引得人唇際也不由隨之微微彎起。

  如今想來,好像同宇文泓在一起的日子,絕大多數時候,都是笑著的,蕭觀音望著響玉上的紅色花瓣,想那時串做響玉時,宇文泓道要給野花花瓣取個名字,在沉思半晌後,聲音低低地道:“……就叫紅音。”

  她那時,直接聽成了“泓音”,淺笑著問他道:“是將我們的名字,合起來了嗎?”

  宇文泓聞言立刻大叫起來,“不是的,是紅色的‘紅’!因為花是紅色的,所以前麵是個‘紅’字,因為被同碎玉一起做成了風鈴,風吹過像音樂聲,所以後麵是個‘音’字!”

  這樣高聲叫嚷著辯解,他的臉,卻似比花瓣更紅了,宇文泓聲音啞住,在靜默片刻後,垂著頭低低地道:“所以合起來,叫紅音……”

  紅音花,是這世間獨一無二的、唯有他們所知的花名,一點記憶,牽連起心念的千絲萬縷,幽寂無聲的青蓮居內,女子倚立窗畔,靜望紅音,心神渺遠,似已飛繞至千裏之外的那人身上,而千裏之外的那人,也正望著他們的紅音,雪白帕子一角,紅色的花瓣,灼灼如火,像是他心頭的寸寸相思,燒得他思妻如狂。

  ……好在,就快踏上歸程了……

  身處邊城、思妻如狂的宇文泓,想及這一點,唇際不由彎起,並輕輕手撫過帕角的紅色花瓣,無聲擬想歸京時與娘子蕭觀音團圓的場景,想娘子會像送別他時,站在蕭家大門前,溫柔笑望著迎接他的歸來,心頭悄悄浮起甜蜜。

  當神都城歌舞升平時,北雍邊境與鐵敕族交兵數次,將進犯的鐵敕族重又趕回天庸關外,因南有獨孤氏虎視眈眈,雙方皆顧忌第三方乘虛而入,此次戰役並未擴大,就此暫熄戰火,戰火已熄,而宇文二公子此次出京赴邊的兩大目的,一在軍中嶄露頭角,二與地方勢力密聯,皆已達到,且還躲過期間數次暗害,自身安危無虞,一張臉也沒因戰事留下什麽疤痕,可謂是事事順利至極。

  事事順利至極,因有觀音庇佑,等返回京中時,當好好“拜拜”觀音,“拜”得徹底一些,以示感謝,宇文泓想到此處,唇際笑意更深,邊收好這方珍貴的帕子,邊拿起記有京中之事的密信,打開看去,匆匆掃沒幾行,目光陡然一頓,停駐在“和離”二字之上。

  仿佛是不認識這兩個字,宇文二公子雙目睜得滾圓,驚震的眸光在僵滯許久後,漸轉幽沉,眸中如燃起兩簇烈火,要將那兩個字燒出兩個窟窿來,他捧信的手臂僵沉,呼吸漸也變得粗重,於長久的死寂後,從僵冷的唇齒間,猝然迸出一聲冷笑。

  原本依返軍行速,要在年後才能抵達神都城,但歸心似箭的宇文二公子,先率近侍,飛馬急歸,日夜兼程,在這一年的最後一日,提前抵達了北雍神都。

  除夕日,神都城內一片喜迎新春的熱鬧氣氛,家家戶戶張燈結彩,安善坊蕭家也不例外,大門之前,蕭家的老管事,正指揮幾個小廝在府門前掛上紅色燈籠,他目望著那熱鬧喜慶的團團紅色,心頭也是一片暖意融融。

  夫人的病好了,大小姐的糟心婚事也沒了,這年過得,可再舒心不過了,老管事正這麽想著時,忽聽馬蹄聲疾,轉身翹首望去,見是幾匹飛騎朝這兒飛快馳來,那為首的一騎,在門前猛地勒停,馬上的年輕男子,利落翻身下馬,大步跨上台階。

  定睛看去的老管事,見來人竟是從前的姑爺長樂公,不由吃了一驚,他還未迎上前去、說些什麽,長樂公已直接掠過他的身側,大步往裏走了,老管事一邊急命小廝去通知老爺公子等,一邊急急地走追長樂公,邊追望著離他愈來愈遠的高大身影,邊忍不住在心底想,是他老眼昏花了嗎?長樂公怎麽看著……好像和從前有些不一樣了……

  去往青蓮居的路,宇文泓熟得很,他腳步飛快地將身後人甩得老遠,一路速走至青蓮居前,聽室內歡聲笑語如鈴,從半敞著的花窗,可看到蕭觀音同她的弟妹嫂子坐在一處,微低著頭,手執銀剪,正剪窗花。

  在看到蕭觀音的那一刻,強抑許多時日的焦灼與思念,再也抑製不住,波濤洶湧地向宇文泓襲來,他如被浪推,大步走入房中,室內眾人聞聲抬首看來,一個個俱怔住了,就連原先趴在主人身邊、悠悠哉哉搖尾巴的黑狗,都不由垮了一張狗臉。

  宇文泓眼裏看不到其他,隻看得到他最心愛的女子,急聲向她走近,“娘子!”

  卻見她驚怔地站起,望他片刻後,朱唇微動,嗓音疏離,“……長樂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