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
  宇文泓道:“……我有做一個不好的夢……很不好的夢……夢裏,你就在我眼前,離我那麽近,可卻忽然消失了,怎麽也找不著了”,他輕握著蕭觀音的雙肩,定定地望著她,詢問的語氣中隱著堅決與懇求,“我們是夫妻,沉璧說夫妻是要一生一世一起不分開的,你不會離開我的,是不是?”

  可他的觀音,卻在靜默須臾後,輕輕地搖了搖頭,“會離開的。”

  “觀音!”

  宇文泓瞳光猛地一縮,語調提高,握肩的手也不由抓緊,蕭觀音感受到宇文泓整個人身體都繃僵住了,望著他暗沉的眸光,抬手輕撫了撫他冷凝的麵龐,仍是輕輕地道:“會離開的,人有生老病死,沒有誰能陪誰一世不分開的。”

  聽到“會離開”的原因,原是這個,宇文泓繃僵的身體,稍稍平緩了些,他將心中的陰霾壓下,輕握住蕭觀音的手道:“可以一世不分開的,生老病死也不怕,我們一起活到白發蒼蒼,然後牽著手一起走,這樣等到來世也不會分散,下輩子還在一起。”

  他在他的觀音麵前低下頭來,輕輕地吻上了她的指尖,不管出於各種因由,令蕭家的大小姐成為了他的娘子,既然上天將蕭觀音送到他麵前來,那他就不會撒手,今生來世,她所帶來的風險,他願全部承受,所需要為她轉變的,他也願意改變,這些在她帶給他的溫暖麵前,通通不值一提,他是她的,她也是他的,隻能是他的。

  夜已深了,未化盡的白雪,重又凝結凍起,令地上微微打滑,宇文燾在侍從鋪就的地氈上,緩步走至門前,聽室內琴聲清泠,在他打簾的那一刻,微微一頓,複又如初。

  他踱步而入,見幾上籃子裏,他今晨派人送來的紙錢香燭等物,紋絲未動,撩袍在那女子身前坐下,“今日是你亡夫的忌日,也不為他祭祭,聊表心意?”

  女子垂目撫琴不語,隻在宇文燾挽袖倒茶時,冷冷吐出幾個字,如冰棱刺出:“下毒了。”

  宇文燾仍舊啜茶,嗓音清淡,“我若連你這一方宅院都控不住,如何控天下?!”

  琴音無溫,女子紅唇微動,冷聲嗤道:“天下?不過連一半也沒有,南有獨孤氏,西有鐵敕族。”

  似早已見慣女子這般言止態度,宇文燾神色未有稍動,仍是飲著茶道:“早晚都是宇文家的。”

  女子微抬眸光,輕飄飄自宇文燾身上掠過,“早晚?也不知你一把年紀,能不能活見到那一天。”

  這話已是極無禮了,放眼北雍,無人敢對雍王如此不敬,縱是天子,也不會這樣對宇文燾說話,但,聽到這話的宇文燾,並未發作什麽,隻是靜靜望著琴後的女子道:“你總是這般怨戾逼人,若淳兒在你身邊長大,定也會養得一身戾氣,而不似現在明朗活潑。”

  清冷琴音驟斷,女子手勒著琴弦,嗓音冰寒,“我本就不想生他,他既姓了宇文,在你身邊長大,那就不是我的孩子。”

  勒著琴弦的手,隨著眸光複又低垂,緩緩鬆開,琴聲如初,如冰川流水在室內流淌許久後,女子忽地冷笑一聲,“可憐,可笑。”

  宇文燾望著她問:“你說誰人可憐?誰人可笑?”

  十指纖纖,撫琴不停,女子嗓音幽幽:“自是在說我自己,夫君為人所殺,可憐,被逼為害我夫君之人生子,可笑”,她微微抬眸,含笑望向身前男子道:“難不成是說你可憐可笑嗎?權勢滔天、對天下萬物皆唾手可得的雍王殿下?”

  琴聲錚錚,窗外,一鉤冷月無聲,拂照天地,安善坊蕭宅之內,蕭羅什邊在月色下將許大夫送出房門,邊問妻子孕事,聽大夫說妻子與腹中孩子一切安好,心中安心。

  雖然他們蕭府,請這許大夫看病,不過兩月左右,但蕭羅什對其精湛醫術,甚是信任,冬初那陣,母親為觀音涉嫌刺殺雍王殿下的禍事,犯了舊疾,及後觀音被釋出,仍是隱疼難消,比往常犯疾要厲害許多,他這做兒子的,經人介紹,請這位許大夫常來府中為母親看病調養,這兩個月來,母親犯疾的次數,屈指可數,比從前好了很多。

  為妻子孩子感到安心的蕭羅什,送走大夫、回到房中時,見妻子正在打量一套玉製的文房四寶,他之前從未見過,便問道:“這是你為我新買的嗎?”

  妻子搖頭道:“不是,這是長樂公送給你的。”

  蕭羅什登時麵色微沉,但也未說什麽,聽妻子裴明姝又語含笑音道:“我看咱們這位長樂公妹夫,與從前是大不一樣了,你今兒上午不在,沒看到他陪觀音回家時是何模樣,可不是當初觀音初嫁回門時那樣子,隻自顧自地玩,什麽都不管的,而是一直跟在觀音身後走,風吹一吹,便問觀音冷不冷,看到地上有雪,便牽著觀音繞開走,生怕她滑了跌了,看著會心疼人了,不再是當初那樣子了。”

  微頓一頓,又笑著道:“且不僅僅是待觀音不同,待我們蕭家,也不一樣了,長樂公今兒來這一趟,跟散財童子似的,從父親母親、弟弟妹妹到我們這兒,處處送禮,連我在腹中尚未出生的孩子都沒忘記,說他癡傻,卻也不傻的,知道什麽禮物送的出手,也知道像觀音這樣的好姑娘,天生就該是捧在手心裏,讓人疼的。”

  裴明姝含笑說了一陣,要拿匣中那隻雕成荷葉形狀的青玉硯台與丈夫看,卻見丈夫直接將之放回,將匣蓋闔上,愣了一下,問他道:“怎麽了?你不喜歡嗎?”

  蕭羅什道:“我的妹妹,難道是幾件金玉之物,就能買去的?!”

  裴明姝知道丈夫一直為觀音妹妹的婚事耿耿於懷,她也一直替觀音妹妹不值,覺得觀音妹妹應當托付於玉郎表弟那般才貌雙全的年輕男兒,但木已成舟,既然早就是無法更改之事,不如放寬心些,畢竟,作為長樂公夫人的觀音妹妹本人,現今看來,並無什麽自傷之感。

  裴明姝好言安慰丈夫,“我看長樂公已經在改脾氣了,不是剛成親時那混樣子了,漸漸會越來越知道心疼人的。”

  “再怎麽改,也是個一無是處的醜傻之人”,蕭羅什道,“他的心疼又有何用?!觀音屢次身處險境時,他的所謂心疼,能救觀音嗎?!”

  作者有話要說:  二狗要漸漸不醜不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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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4章 帝後

  裴明姝看丈夫像是越說越生氣了, 唇際的笑意,也慢慢地淡了下去, 她總疑心觀音妹妹與宇文二公子的婚事, 與當初她在姑姑麵前提說了一句觀音妹妹的生辰有關, 見丈夫這般冷麵凝眉, 心情也不由沉重起來,微低下頭, 沉默不語。

  蕭羅什浸在對宇文泓的怨氣中好一陣,才發現妻子的好心情被他弄壞了,忙轉了神色, 摟著她道:“好啦,不說這事了, 你說得對, 木已成舟,不想了,夜深了, 我們歇息吧。”

  他擁著妻子往榻邊去, 幫有孕在身、身子沉重的妻子除鞋解衣,扶著她在榻上躺了後, 方去鏡台前盥洗, 侍女幫他將發髻上的玉簪取下,蕭羅什望著燈光下白玉瑩澤,眼前恍又浮現起世子書案上的那道白玉蓮花簪。

  今日,他有狀似無意地問起妹妹, 怎未簪在家時常簪的那支白玉蓮花簪,妹妹說不慎遺失了,他又問妹妹宇文家事,借此提問到世子殿下身上,妹妹說世子殿下平日待她彬彬有禮,又先後救她兩次,這份恩情,她當常記於心。

  伴隨著妹妹話語,在蕭羅什心中回想起的,是蕭家嫁女那日,宇文泓宛如強盜土匪的行徑,鬧得蕭家雞飛狗跳,成為神都城人茶餘飯後的笑柄,是那日之後的好一段時間,全神都城人,皆在熱議宇文二公子親迎時的“壯舉”,嘲笑聲處處可聞,他們蕭家,經營累世的蘭陵蕭氏,自此就像是粘上一塊狗皮膏藥,再也揭不開了。

  若隻是名聲受損,倒也忍得,可妹妹觀音,是真將自己如花似玉的一生,給砸進去了,當初妹妹不得不嫁給宇文泓時,他這個做哥哥的,半點都幫不了她,絕望的無能為力,就像尖刀在他心裏戳,再怎麽痛,也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觀音往火坑裏跳,可如今,不一樣了,不再絕望,他替妹妹看到了一條前方光明的出路,也不再無能為力,他可為妹妹這條出路出謀出力……

  猶記得初次去往雍王府時,在長樂苑的那片菜地前,他看到宇文泓衣上濺滿水漬泥點,憨蠢粗笨地活像個農夫,傻傻蹲在地上,而妹妹觀音與世子殿下站在一處,錦衣華裳,珠聯璧合,金燦的暮光中,二人風采照人,宛如玉人一般。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而不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

  他的妹妹觀音,值得天下間最好的。

  已是亥正時分了,蕭羅什懷著想定的心思,“噗”地一聲,吹滅了榻邊燭火,此處寢室陷入黑暗,與窗外夜景同色,而深宮之中、皇後殿裏,有燈光漸漸燃起,點燈的人,不是宮侍,而是當今天子,他不知已在這黑暗中獨坐多久,直至皇後歸來。

  醉中的皇後歸來,被陪侍皇後娘娘出宮的宮女,扶攙入殿,宮女們見聖上在此,俱不由驚惶,但聖上仍是平和如常,隻是一邊親自點燈,一邊吩咐她們伺候娘娘梳洗上榻。

  聖上從不在皇後娘娘宮中過夜的,將醉中的娘娘,伺候上榻的宮女們,見聖上竟似沒有要走的意思,原先的驚惶又添驚訝,彼此悄看一眼,見聖上並不問皇後娘娘去了哪裏、又為何醉成這般,隻是輕擺了擺手,俱按下心中驚詫不安,垂首退至殿外。

  燈樹柔光攏在緋色帷帳處,灩灩流紅,宛似大婚之時,皇帝人在榻邊坐了,看皇後醉頰酡紅地香夢沉酣,麵似芙蓉,綠雲堆枕,醉睡的神色十分之安恬,不似平日冷淡清傲,總似蒙著一層霜雪,遠遠望之則覺寒涼。

  他人在榻邊,也不知如此靜看多久,心神恍恍,似又回到少年之時,那時,他這雍朝太子,早已結束了幼時被各方爭來奪去作為籌碼的傀儡生活,但,也不過是從顛沛流離的牢籠裏,換到了另一座金碧輝煌的牢籠中,清河王叔之死,對他打擊甚重,也令他對宇文氏,恨意極深。

  恨意極深,卻也不能展露分毫,仍隻能每日與“奉禮”的宇文燾,上演君臣之道,一個假作忠良,一個處處謙恭,那時,北境已平,北雍民眾皆在傳他這傀儡天子的皇位,坐不久了,跟隨宇文燾的勳貴朝臣們,也紛紛按捺不住,建議攬掌北雍大權的宇文燾,取而代之,逼他禪位,日日心境沉鬱至極的他,在那年年底臘八日,出宮散心,於落雪紛紛的明月橋頭,遇見了一名擎傘而過的少女。

  他說,他叫林琅,她說,她是顧莞。

  那是他自有記事以來,最為快樂的一個晚上,在當時那樣刀懸於頸的危險情境下,那個夜晚,他更是縱情,頗有拚盡餘生之歡之感,暫放下心頭一切的重擔與憂思,不做趙棣,隻做神都城中的一名少年郎,那個晚上,在少女顧莞麵前,他不是少年天子,隻是初心萌動的少年林琅,陪她走在神都城的大街小巷中,擎傘賞燈,踏雪夜遊。

  夜深人散之時,將要分離,原先熙熙攘攘的長街,空空蕩蕩,天地間,好似隻剩下他們二人,還有紛飛的白雪,在一筆墨攤旁,她將一道折好的紅箋,放在他的掌心,望著他道,箋上,方是她的真名。

  旁的話,她沒有多說,轉身離去,紅氅掠起風雪,如一支傲雪淩寒的紅梅,他知悉她的意思,卻沒有打開那寫有真名的紅箋,沒有在知曉她的家世來曆後,與她進一步深交,進而上門提親,回到宮中的他,望了那折著的紅箋許久許久,最終,將之鎖入匣中,從未打開。

  他不能誤了她,他是個籠中人,還是隨時可能喪命的籠中人,不應將她同樣拖入籠中,陪著他日夜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她當嫁個好郎君,喜樂無憂地過好這一生,林琅隻是個相識半夜的陌生少年,不值得惦念,應很快拋之腦後,不再想起,她應如塵世間所有幸福的女子一般,嫁得如意郎君,生兒育女,歲月靜好,而不是踏入天家,陪著他朝不保夕。

  他在心裏想定此事,卻還是會時常想起,想起那半夜,想起明月橋頭,想起少女顧莞,而外界時局變幻,甚囂塵上的“自立”一說,最終沒有被老謀深算的宇文燾所采納,宇文燾沒有逼他禪位、而後殺之,而是仍做“忠義之輩”,並將他的長女,嫁他為後。

  繁冗複雜的帝後婚禮上,他仍是一個傀儡,四肢百骸纏滿枷鎖,北雍身份最高貴的傀儡,一道道繁複的禮儀中,心境鬱沉的他,望著對麵以扇障麵的女子,有幾瞬恍惚之間,竟感覺身前之人是她,他是在與顧莞成親,在踏入滿目赤紅的洞房時,他雙足如束鐵鏈,一步步走得沉緩,可在望見燈樹旁的紅衣新娘時,竟又忍不住心神微恍,想那新娘是顧莞,定定地頓住腳步,仿佛不踏足近前,這夢,便不會碎裂。

  不遠處的新娘、宇文家的嫡長女,對這一日的繁冗禮儀,似已忍到了盡頭,既天子走入、諸侍皆退,便不願再作態,未待他如儀念卻扇詩,即纖臂輕移,似要直接將障麵的團扇拿開。

  他望著那畫有牡丹的泥金團扇,心想,夢該醒了。

  他等著一張陌生的臉龐,可團扇移下,那麵容卻是那般熟悉,因他在心中,已不知念了有多少遍。

  不是沒想過此世與她仍有些許緣分,那或許是他身死,至她耳中,成了一個與改朝換代有關的陌生人的消息,也或許幸有命存,許多年後,他在明月橋頭望見她,遠遠地看她和她的夫君孩子,含笑走在一起,而不是這般……這般相見……

  不管想得有多清醒,心底還是存有小小希冀,盼著此世能與她再次相見,隻沒想到,再見的時候,竟會是這般絕望。

  滿室的灩紅燭光中,她抬眸向他看來,眸光亦是驚顫,那驚顫在她眸光中,最終凝成了寒冰,緊抓著團扇扇柄的雙手,也不再顫|抖,“原來如此”,寒冰在她眸中碎裂,漫至全身,她嗓音森寒,似在冰水中浸過,“勞累陛下為保帝位,陪我賞遊半夜。”

  她以為那夜是他有意設計相見,他張口欲言時,卻又頓住,滿室輕紗紅灩,映紅了他的眼,就似清河王叔死時,汩汩流溢的鮮血,淌至他的腳邊。

  大婚之夜,帝後各自坐到天明、一夜無言,此後數年,僵冷如冰,一如大婚之始,直至如今。

  榻邊的燭火燃得久了,無聲跳晃起來,將散亂的心神,攪得越發支離破碎,冷寂的寒冬深夜裏,萬籟俱寂,靜得仿佛連呼吸與心跳,都輕不可聞,皇帝已不知這般靜坐多久,看榻上的女子,在深睡良久後,無意識地微微側身,將一隻手臂,不安分地伸出被外,掌心,一枚瑩白的玉佩,被緊緊地抓攥著,樣式熟悉,之前見過。

  皇帝無聲凝望須臾,沉默地微微低身,輕握住那隻手腕,將之送回被中時,聽她呢喃輕喚了一聲:“玉郎……”

  ……玉郎……

  北雍朝的皇後,夜裏仿佛做了一個夢,恍恍惚惚,似是少時,一人從家中出來,擎傘走在雪夜長街裏,身邊是位清雅如玉的少年,又似沒有落雪、沒有撐傘,頭頂一輪冷月,街上人聲鼎沸,有年輕男子走在她的身邊,她笑看著他,喚了他一聲“玉郎”,他僵著身體不說話,耳根子卻微微泛紅,一直燒到了頰上……

  皇後醒來時,天已大亮,她坐起身來,發現手裏仍攥著那枚玉佩,不由怔住。

  醉酒的記憶裏,在令衛珩陪遊半夜後,她依諾將這玉佩還給他了,並說他這人沒意思得很,不是美玉之珩,而是個呆石頭,往後再不找他了,讓他從此放心了,這玉佩……怎會還在她手裏……?

  ……奇怪。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早一點~寫一點帝後衛珩相關,是因為這條線,影響了女主對感情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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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5章 臉紅

  皇後倚坐榻上, 仔細想了想,醉中記憶, 確確實實已將玉佩歸還, 但掌心攥著的玉佩, 又確確實實存在, 她百思不得其解,暗想是不是自己昨夜醉得太厲害, 記憶出現了幻覺偏差之類,喚了昨夜隨行的侍女過來相問。

  但侍女卻說她後來醉得厲害了,令她們通通不要跟隨, 隻蘭台郎陪侍在她身邊,她們也不知這玉佩是怎麽回事, 皇後無聲凝望玉佩許久, 將之放下,起身下榻時,服侍更衣的侍女, 又覷著她輕聲道:“娘娘, 昨夜陛下來過……”

  皇後穿衣的動作微微一頓,隨即一撩長發, 嗓音散漫地問道:“他來做什麽?”

  侍女道:“陛下是亥初左右過來的, 那時娘娘還沒回來,陛下在殿內坐等了半個時辰,在娘娘回來後,又屏退奴婢等人, 在殿內待了一個多時辰,奴婢們原以為陛下已在內歇下時,陛下又忽地開門離開了,沒留下什麽話。”

  “歇在此處?”皇後冷冷笑了一聲,“枉你隨我入宮多年,竟還會這樣想?!我這裏是冰窖,他怎會喜歡,多半是另尋溫柔鄉去了。”

  侍女見娘娘心情不豫,不敢再說什麽了,隻邊為娘娘穿衣,邊暗暗心想,聖上哪有什麽軟玉溫香呢,放眼整個後宮,通共就皇後娘娘一位聖上的女人,其他半個妃嬪也無,外人私下說,這是因雍王殿下威烈的緣故,使得聖上除了姓宇文的皇後娘娘外,不敢再接近旁的女子,更別提納選妃嬪了。

  因無妃嬪,娘娘又與聖上關係冷淡,宮中總是冷冷清清,尋常宮宴總沒有的,隻除了年節按儀必設的幾場食宴,娘娘才會與聖上共坐用膳,轉眼又至年底,又是一年按儀陳設的除夕夜宴,宴上又隻聖上與皇後娘娘二人,一如往年,氣氛冷清,在這舉家團圓的歡慶時候,北雍最高貴的宴席上,除了輕輕的杯箸之聲,無人言語。

  跟隨娘娘入宮的侍女,都已習慣如此了,默默為皇後娘娘布菜時,聽娘娘忽地出聲問道:“那夜為何去我宮裏?”

  侍女愣了一下,才明白過來皇後娘娘是在同聖上說話,提的是多日前的那件事,盡管說話的時候,微垂著頭,眼也未抬。

  侍女悄轉眸光,看向聖上,見聖上持箸的手微微一頓,而後道:“並沒什麽事,隻是聽說你夜深未歸,過去看看。”

  “不必擔心”,皇後娘娘道,“縱是我在宮外出了什麽事,也是我自己任性的結果,無人會歸咎到陛下的頭上。”

  侍女默默聽著皇後娘娘言中的諷意,看聖上無聲用膳,並不對此說什麽,而皇後娘娘見聖上不說話,靜了靜又道:“我討厭宮裏,隻有同喜歡的人出去走走,心裏才會歡喜。”

  聖上聞言飲了半口酒,微垂著眼道:“你歡喜就好了。”

  聖上說這話的語氣平平淡淡,如無聲流淌的河水,不摻半點情緒,但聽在皇後娘娘耳中,卻似含有冷諷之意,皇後娘娘微抬眸光,看了眼對麵的聖上,唇際勾起冷笑,如彎刀似能割傷他人,但卻又似同樣割著了自己,垂下眼去,不再言語。

  如此簡短的幾句話後,這帝後除夕宴再次沉寂無聲,隻是殿內跨年迎新的支支紅燭,燃得熱鬧明亮,映照著宴席上成雙成對的帝後碗筷,龍鳳呈祥。

  相較宮內清冷,雍王府除夕夜宴,則是杯籌交錯、熱鬧非凡,但,再熱鬧豐盛,宇文二公子也坐不住的,他按儀同娘子一起,向父王母妃敬了一回酒後,便要帶娘子悄悄離開,可,宴上人多眼雜,他才剛握著娘子的手站起、還沒邁步呢,就見幾個兄弟圍上前來,鬧著要一起喝酒。

  嬌娘在側,宇文泓才不想同他們喝酒,他推拒幾句、執意要走時,聽四弟宇文渢笑道:“記得二哥成親那天,隻顧著要喝酒,還得大家催著,才肯進洞房看嫂嫂,現如今,卻是反過來了。”

  宇文子弟裏有人已經喝多,說話便也有些口無遮攔,“若是我得娘子似二嫂這般,定也像二哥這般急回居所,才懶得在外應酬喝酒。”

  旁人雖笑讓他莫要胡言,但其實心底多少也是這麽想,笑說了幾句岔開後,道今夜除夕,他們這些做弟弟的,要向二哥二嫂輪流敬杯酒後,才肯“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