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然,家中清貧,盡管“毫無保留”,依然極為粗簡,擔心長樂公會心生不滿、難以善罷甘休的李氏,將目光投向了家中的母雞,常春一看即知她在想什麽,走至一旁,低聲勸道:“這雞不能殺,得留著下蛋給孩子吃呢。”

  李氏拿眼瞪他,“當初你聽我的,放長樂公走不就沒事了,非要拘他下來做什麽農活”,說罷也怨自己,“也怪我那天發燒難受,和你說了一句就睡下了,沒盯著你把人放走……”

  雖然妻子是他當初在山中撿救來的,平日也沒有什麽特別之處,但常春總莫名覺得她見識高於自己,聽她這樣說,連連歸罪自身,而後仍是道:“這雞不能殺,阿和如今身子虛得很,就靠雞蛋補身的,沒了雞蛋補養,那病好得更慢了……”

  雖然阿和也是他從山中撿救回來,是妻子與從前丈夫的孩子,但常春對其視如己出,關心備至,盼著他早日強身病愈,李氏聽他這樣說,也不免有幾分猶豫,而那廂沉壁翻看了會這家人準備的食材,又看這對夫妻盯著一隻雞叨叨咕咕,心中了然,走過來道:“不必忙這些葷食,主子平日什麽山珍海味沒吃過,不在乎一兩頓雞鴨豬肉,且就準備些鄉野時新菜式就好。”

  李氏聞言眼睛一亮,“這時節,山上春筍可挖,可涼拌可炒菜,野薺菜長得正鮮嫩,可包薺菜春卷,河裏鯽魚也已養了一冬,肥美得很,紅燒白湯都很好的,現抓現煮,可比菜市上買的滋味鮮美得多。”

  當下想了幾道菜式,與沉璧議定之後,便與丈夫分工,一去挖薺菜春筍,一去捕河中鯽魚,宇文泓聽說要捉魚,似甚覺新鮮有趣,立跟常春走了,承安等男侍隨行,蕭觀音遂與李氏和阿秀同行,與侍女們,一起去了山間,幫忙挖薺菜春筍。

  她並不會做這些,但也不引以為苦,學著李氏的動作,慢慢摘挖,知道了夫君與這戶人家“淵源”的蕭觀音,自覺既在此叨擾用膳,理應幫分擔些,況春日裏山間風景清麗,阿秀又是極可愛的女孩子,一直在旁唱唱跳跳,一路行來,可感受到與平日靜居於室不一樣的活潑生機,是她從前未有過的鄉野經曆。

  行至山花爛漫處時,尚是孩子的阿秀,忘記了此行目的,沉迷於漫山遍野的豔麗香花,采摘了許多編做花環,要與她戴上。

  蕭觀音自不會拂逆孩子的心意,含笑躬身,任她將花環戴在她的頭頂,並誇她巧手,謝謝她的禮物,阿秀仰頭望著輕撫她頭頂的美麗夫人,忍不住由衷道:“夫人好像仙女啊”,她回頭看向娘親,“阿娘,夫人很像仙女是不是?”

  李氏臂挽著一籃竹筍笑道:“是啊,我從沒見過夫人這般美麗的貴人”,語落一頓,沉默須臾,又自嘲地添了一句,“……我一鄉野婦人沒見識,尋常哪有機會見貴人呢。”

  她不再多說,隻道竹筍、薺菜等都已采挖好了,領著一行人下山,下山回家的路,正經過捕魚的河溪,李氏見魚籃裏的魚,已裝得滿滿當當的,可丈夫和長樂公等,卻仍涉足在溪中捕魚,不解地問是何故。

  候在河邊的侍從道:“魚雖捕夠了,但公子還沒玩夠呢”,他們看向蕭觀音,恭聲請道:“不管我們怎麽勸,公子都不肯上來,不知夫人可否一試……”

  蕭觀音遂走近喚了數聲,見溪中人似聽不著,又走近了些,在阿措的幫助下,站在了溪邊的白石上,朝水中人高聲喚道:“夫君!”

  風傳清音,溪中的承安,隨公子一起回身看去,見明媚春光下,頭戴花環的夫人,周身縈然有光,一襲妃紅長裙,隨風輕揚,飄飄如仙,真清麗皎美,不可方物。

  一瞬間,承安心中湧起習過的所有頌美詩詞,什麽“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帶女蘿,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什麽“翩若驚鴻,婉若遊龍,皎若太陽升朝霞,灼若芙蕖出淥波”,他在心中止不住地讚美著,見身前公子也似看夫人看呆了,手中捉住的魚“呲溜”滑下,在呆立片刻後,一步步涉水向夫人走去。

  “好漂亮……”

  這般喃喃讚美著的公子,攀站到夫人身前的白石上,眸光緊盯著夫人……發上的花環,將沾水的雙手,在衣上輕蹭了蹭,小心翼翼地摘下夫人的花環,戴到了自己頭上。

  承安在後絕倒,而阿秀見傻哥哥來了,笑著問道:“上次哥哥來時,我問哥哥有沒有寶寶,哥哥說沒有,那現在成親了,是不是就要有了?我阿娘說,我就是成親了就有了。”

  “不要不要”,宇文泓一邊調整著頭上的花環,一邊道,“生寶寶好麻煩的。”

  阿秀天真地問:“哪裏麻煩呀?”

  宇文泓道:“要對著一本好長好長的小人畫冊,把上麵七七四十九種都這樣那樣來一遍,有的還要係繩子……”

  蕭觀音聽他對一孩子說這些,輕推了下他手臂,示意他不要再說,卻沒想宇文泓本就站在石頭邊邊上,她這一輕推,他立時重心不穩,像隻白鵝張翅一樣,枉做掙紮地劃了兩下手臂,重重地向後倒去,“噗通”一聲落入水中。

  作者有話要說:  二狗:我實力眼瞎

  觀音:我送你下去洗洗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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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章 穿衣

  這一落水,讓原先沉迷捕魚之樂的宇文二公子,不得不離開了這條有趣的河溪,眾侍從手忙腳亂地將公子從水中撈了起來,緊著送回農戶常春家裏,又忙著燒開熱水伺候公子沐浴後,麵臨起一個在王府時絕不會有的問題。

  公子沒幹淨衣裳穿了!!

  原本出門是因夫人回門,去安善坊蕭家用頓午膳,用完即返的,眾侍遂沒有帶幾件公子衣裳隨行,哪裏知道公子忽然改了主意要來這裏,來了之後還要下水摸魚,完了還被夫人給推水裏,上上下下、裏裏外外,全都濕透了!

  沐浴完的公子,更不了衣,這家農人常春,雖有幾件幹衣裳閑置著,但他不知洗穿了多少次、都發白發舊的,豈能再拿與公子穿,沉璧、承安等侍從無法,隻能去附近尋找看起來富裕不少的人家詢問,可有完全未穿過的新裁男裝,而在買到新衣之前,宇文二公子便隻能裹著一床被子,老老實實地呆在常春家內室榻上。

  春日近午的燦爛陽光,透窗灑了滿床,裹得像隻大粽子的宇文泓,露著一顆頭,眨著兩隻眼,坐榻暄曬著陽光,蕭觀音因覺是自己害他落水,心中過意不去,遂坐在榻邊,手拿毛巾,一縷縷幫他細心擦拭新沐過的濕發,而同在內室另一張榻上的病弱少年,沉默無聲地靜看著這兩位“不速之客”,室內一時無人言語,隻聽得外頭廚房傳來鍋鏟炒菜之聲,熱熱鬧鬧,充滿了人間煙火之氣。

  半晌,飯菜的香氣漸漸飄了過來,宇文泓輕嗅了嗅鼻子道:“我餓了”,他看著對麵榻上的少年問,“你餓嗎?”

  少年仍是不說話,一雙烏漆的眸子,在蒼白麵色的映襯下,越發黑濃如墨。

  蕭觀音在聽阿秀說有個哥哥正在生病時,還以為是個病弱的男孩子,等進內室看到,才知是名少年,他確如她所想身體虛弱、麵色蒼白,但一雙眸子並無病中的頹喪之氣,反黑濃透亮,蘊著幾分警惕,似一隻病中的小豹子,無論宇文泓問他什麽,都一字不發,以至宇文泓最後裹著被子向她靠來,小小聲地問她道:“他是不會說話嗎?”

  沒聽阿秀說她哥哥無法言語,應是會的吧,蕭觀音正要回答,隔開內外室的布簾被人撩開,沉璧捧著簇新的春衣走了進來,微躬身體,向宇文泓含歉道:“這已是奴婢等,在附近能找到的最好的衣裳了,請公子暫將就換上。”

  有意撮合夫人和公子的沉璧,再含笑向夫人道:“有勞夫人幫公子穿衣”,她說著就將衣服放在了蕭觀音手旁,而後拉上內室兩張木榻之間的布簾,隔絕了那少年阿和可能會有的非禮視線,速速背過身去,抿著嘴角的笑意,步伐飛快地走了出去。

  麵上常年舊傷添新傷、又不肯好好抹藥治護的公子,雖一張臉,難談色相二字,但身材,卻是真真有料,寬肩窄腰,勁肉結實,肌體緊致,就連那物,都十分陽武,是可常讓伺候沐浴的小丫頭們,紅著臉竊竊私語的,可讓女子芳心輕漾,或也能讓夫人對公子,另眼相看,早日與公子,真正成了夫君與娘子,生兒育女,和美度日,而不是每夜都風平浪靜,各自和衣而眠。

  如此想著的沉璧,快步走至室外,見將她的話聽入耳中的承安、芸香等長樂苑侍從,了然她的心思,麵上也都止不住笑意,而內室,被布簾隔起的一方木榻上,蕭觀音則不大笑得出來,雖然依佛理來說,不過一副皮囊而已,但她到底佛心不堅,長到十七歲,還從未見過男子的身體,乍然要這般望見男子赤身,不免有幾分女兒家的忐忑與羞澀。

  隻當是塵世曆練吧,蕭觀音如此想著,把心一橫,拿起那疊衣裳裏當貼身穿的單衣,揚手抖開,便將右手伸向棉被,要將包著宇文泓的“大粽子”,給一層層剝開。

  然她指尖剛觸到被子,宇文泓即將她手中的單衣,飛快地搶了過去,“我不是小孩子,我自己會穿衣裳!”宇文二公子如此嚷說著,語氣中有可自力更生換穿衣裳的驕傲與自豪。

  室外偷聽牆角的一眾長樂苑侍從,從沉璧開始,接連默默掩麵,室內的蕭觀音,一怔後鬆了口氣,“那……你自己穿吧……”

  她打簾走了出去,午時的陽光,迎麵照在她的臉上,雙頰也不知是因日光煦暖而微生紅暈,還是因為其他,直向外走了幾步,方不再有在室內時的忐忑羞窘之感。

  自婚嫁之事定下後,不管是在家備嫁時,還是成親後這幾日,她都因諸事牽絆,沒能如前日日禮佛,佛經也有許久未抄,相比從前,懈怠了不少,蕭觀音人站在小院子裏,在日光的沐照下,暗暗心想,佛心當澄,宇文泓稚子之心,視她身體如無物,她暫還不能到此境界,曆練得還很是不夠,往後當更用功才是。

  農家午飯是薺菜春卷、竹筍炒肉、小蔥拌豆腐、新鮮鯽魚湯等五六道菜式,食來別有滋味,宇文二公子吃得香甜,就著菜,將一碗飯扒得幹淨,飯後又因頭發還未幹透,便出門散步消食,順便任暖風暖陽,吹曬濕發。

  沉璧因想讓公子夫人多多了解親近,便領眾侍越走越慢,隻遙遙跟著,前方,早長鶯飛,柳醉春煙,滿目碧綠鵝黃的鄉野春景,令人心曠神怡,蕭觀音頗有興致地隨走在宇文泓身邊,盡情賞看,見新綠的田野間,如星子點點,散著各家犁地的農人,前方不遠,有一對白發蒼蒼的老者與老媼,也似他們這般,在田野阡陌上,慢慢地沐風走著,並絮絮聊說,時不時相視一笑,歲月的溫情,像和煦的春陽,落在他們的白發麵容上,看著即讓人心生溫暖。

  “要是可以留下來做農夫就好了”,宇文二公子似喜愛這樣的農家生活,喜愛這樣的農家景色,“童言”天真道,“真想把長樂苑搬到這裏來,往後每天都住在這裏。”

  他看向身邊的女子,見她聽他這樣說,仍是眉眼柔和地淺淺笑著,問道:“你不覺得這樣很沒出息嗎?父王聽我這樣說,定要抄東西打罵我的!”

  蕭觀音微搖了搖頭,宇文泓望著她道:“我做農夫,那你就是農婦啦!”

  “農婦”的身份,似沒給女子帶來半點困擾,她仍是淺淺笑著,直看得宇文泓心裏莫名有點滯,沉默片刻,真有點像小孩子在賭氣道:“或者做漁夫,天天捕魚的漁夫也很好玩,我做漁夫,你就做漁婆!”

  “漁婆”好似也可,女子仍是神色溫和,宇文泓靜望她須臾,幹脆道:“討飯也很有意思的樣子,我們拿著兩隻破碗,一起去城牆根下挨著坐著,看人來人往地給我們送東西吃,好熱鬧的!”

  仍是平靜如水,不管他說什麽,怎麽把她從世家貴女、公侯夫人的身份,往地下塵埃裏拉,都似激不起她半點波瀾,無法動搖她麵上的淺笑半分,宇文泓停下腳步,望著她的雙目,直接問道:“你不覺得……不好嗎?”

  蕭觀音道:“人間百態,人來塵世一遭,一生難無風波,一應波折,皆是曆練”,她十分真摯地望著宇文泓,“我還年輕,曆練不夠,於這塵世仍有許多困惑,心也不夠堅澄,需多修行。”

  一雙極幹淨的眸子,在陽光下耀如琉璃,宇文泓望著這樣一雙明鏡般澄淨的眸子,望著這鏡眸全然倒映著小小的自己,好似自己在她麵前一覽無餘,而他卻看不明白這鏡眸主人,心中莫名湧起一股煩躁,他不知為何,隻是直覺危險,直覺當警惕,在沉默片刻後,忽然大步向前,頭也不回。

  午後燥暖的春陽下,宇文泓這般大步流星地在田埂上走著,在不知內情的外人看來,倒有幾分逃跑意味了,他這般疾走了好一陣,直至後背隱隱出汗,方停下腳步,停下腳步,心頭的微燥,不但沒有撫平,反還因身體燥熱,似還更加絮亂了些,如此心緒不平地杵站田頭許久,那個這幾日看下來已經熟悉的身影,依然沒有走到他身邊。

  宇文泓梗著脖子,像隻鵝在田頭站了許久,終轉動脖子,回頭看了一眼,這一看,心中一詫,後路空蕩蕩,人呢?

  作者有話要說:  現在的二狗:我老婆是個奇葩……

  未來的二狗:嗚嗚嗚老婆是絕世仙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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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3章 真狗

  宇文泓在原地又僵站了片刻,終是提步回程,一邊四處張望,一邊高喚“娘子”,如此走至一處草垛附近時,聽到了蕭觀音清柔的回聲,“我在這裏!”

  宇文泓尋聲找去,見她清纖的身影,掩在草垛之後,難怪之前遍看不著,他走近前去,看她蹲身在草垛前,一隻手向內伸去,口中還輕輕地哄道:“別怕……別怕……”

  宇文泓在她身邊蹲下,順著她的目光看去,見草垛裏藏著一隻小黑狗,在午後的陽光照射下,可清楚地看到這小黑狗身上有傷,它身下枕著的稻草,沾有的血跡都有些發黑了,不知在此處傷臥了多少,又有幾時好活。

  他再看向蕭觀音,見她像也不怕被這小狗突然咬上一口,仍是慢慢地伸手近前,試探著輕碰上它的頭頂,溫柔地輕撫了幾下。

  原先眸光驚懼警惕的小黑狗,在她的安撫下,慢慢放鬆下來,“嗚嗚”地虛弱叫著,並用頭輕蹭了蹭她的掌心,蕭觀音看小狗情緒穩定下來,將另一隻手也伸近前去,將它抱離了草垛,在燦爛的陽光下,仔細打量它的傷勢。

  身上被打得皮開肉綻,尾巴也被人剪了一截,全身黑毛凝滿了血痂,並伴有難聞的腐肉氣味,在蒸騰的日光,逸散開來,宇文泓乍被這腐味嗆鼻,忍不住皺了皺眉,卻見蕭觀音似無所覺,在認真仔細地檢查完小狗傷勢後,麵上流露出慶幸之色,難掩歡喜地笑對他道:“還好沒有傷及肺腑,都是皮肉傷,應能救得!”

  她說著就將那一身血汙的小黑狗抱在了懷中,大步往阿秀家回走,宇文泓這幾日見她行動嫻靜,還沒見她走這麽快過,愣了一下後,方跟了上去。

  蕭觀音一回阿秀家,就請常春和他妻子,拿來了清水、布條、剪刀、傷藥等物,鶯兒與阿措,都不是第一次見小姐救受傷的小貓小狗了,在旁熟練幫忙清洗傷處、剪毛上藥。

  小黑狗有幾分通人性,知道現下這些人是在救它,雖因上藥痛得直發抖,但還是乖乖地蜷縮在蕭觀音懷裏,一動不動,隻在耐不住痛時,嗚咽輕叫幾聲,鶯兒聽它叫得可憐,再看它的尾巴,像是被人硬生生剪去尾尖,忍不住皺眉道:“什麽人下這黑手,好端端的,非要跟一隻狗的尾巴過不去!”

  從井中汲水捧來的常春,聞言猜測,“這小黑狗原先的尾巴尖,應是白色的。”

  他道:“姑娘有所不知,傳說這種全身皆黑、尾尖為白的小狗,不吉利得很,會克死主人,在我們鄉下地方,有很多人信這個,遇到這種狗,都喊打喊殺的。”

  像是隨著常春話語,憶起了被打得皮開肉綻、被生生剪去尾尖的痛苦,小黑狗嗚咽著往蕭觀音懷中鑽得更厲害了,蕭觀音讓鶯兒弄了些吃食來,放在小黑狗麵前,在望著它狼吞虎咽的過程中,心想若繼續將它留在鄉下,它或還會受傷害,遂決計將它養在身邊,在啟程離開常春家時,將它抱上了馬車,一並帶走。

  此行下鄉,蕭觀音帶走了一隻小黑狗,留下了隨身所帶的金銀,盡管起先常春與李氏辭不敢受,但鶯兒遵小姐之命,同他們說這是予兩個孩子的,又著重提及了那少年阿和的病況,告訴他們,需請好大夫來,需多買良藥,阿和的病,才能早些痊愈,為人父母的常春夫婦,聽了這話,終是千恩萬謝地收下了錢財。

  因蕭觀音身上的衣裳,為血所汙,在離開常春夫婦家前,她也如宇文泓般,買了附近人家的衣裳換穿,如此,她與宇文泓,看起來倒真像是一對農夫農婦了,於是,在日暮回到安善坊蕭家時,蕭家人熱切期等的目光,在看到蕭觀音身上的衣裳時,不由紛紛一滯,繼而落到他們家的女婿——長樂公身上,回想那日幾能讓人氣吐血的親迎場景,又一個比一個複雜難言。

  一頓擺滿珍饈的回門晚膳,就數長樂公用得最是香甜,一眾蕭家人,雖早不得不接受了與雍王府的這樁婚事,但此刻,真真切切地望著宇文二公子與蕭觀音坐在一處,望著他們心目的無瑕明珠,為這麽個人糟蹋,要與這麽個人一生一世綁在一起,自此深陷泥潭、至死不得脫身,連日來極為低沉的心緒,更是陰霾暗湧,難受至極,雖手持烏箸,但均是食不知味、難以下咽。

  如此沉默至膳罷,宇文泓被府中仆從引去青蓮居歇息,蕭觀音與家人走至後廳說話,十四歲的蕭妙蓮,憋了一頓晚膳,見那個“二傻子”終於走了,立牽握住姐姐的手,紅著眼問道:“姐姐,你在那裏,都沒有好衣裳穿嗎?……還是……還是長樂公自己傻的不穿好衣裳,也就不讓你穿好衣裳?”

  “不是的”,蕭觀音柔聲向妹妹解釋了衣裳的緣故,又在家人的關切詢問下,將這幾天在雍王府的日常,一一說了。

  蕭羅什隻知世子殿下遇刺那日,妹妹人也在西苑圍場,但不知原來妹妹曾離危險是那樣之近,他心有餘悸的同時,在心中深謝救了妹妹的世子殿下,對世子殿下的敬仰,更上一層樓,又將妹妹遇險這事,通通歸罪於宇文泓。

  ……妹妹在家十六七年,一直平平安安,半點險事都沒涉過,怎麽嫁給宇文泓的第一天,就遇到這樣的禍事,可見是這樁婚事太不吉利,宇文泓這人實在晦氣,並將晦氣傳給了他的好妹妹!

  蕭羅什如此想著,再看妹妹在家雲鬢花顏、羅裙紗衣,現在嫁了宇文泓,身上衣裳都像下人穿的,可見跟在宇文泓身邊,日常生活大打折扣,雖然妹妹口中道“一切都好”,但想來妹妹定是“報喜不報憂”,真正在雍王府長樂苑的日子,不知有多心酸呢。

  蕭家人|大都如蕭羅什所想,越看蕭觀音含笑說話,心中越是難受,卻又不能表現出來,隻能強作歡顏,如此說了大半個時辰話,蕭觀音見夜色深濃,請父母兄嫂早些安置,攜侍離開後廳,預備往弟弟居住的緒風齋去。

  在用晚膳時,弟弟坐在食案最末,但後來與家人說話時,弟弟卻沒有跟來,想來還是怕母親不悅的緣故,蕭觀音原想去緒風齋看看弟弟,但在夜色中走了幾步,又想這樣夜深,弟弟或許已經睡下了,明早再看也不遲,遂又折了腳步,往在家時的閨房——青蓮居去。

  結果在回青蓮居的路上,卻見弟弟迦葉候在一樹梨花下,見她至,走近前來,輕聲喚道:“阿姐。”

  他喚了這一句後,也不說什麽,不問什麽,隻是靜靜地看著她,蕭觀音微抬素手,將落在他發間的雪白花瓣摘了下來,望著身前眉目秀靜的少年,柔聲道:“你送給我的那伽花種,我已種在長樂苑裏了,等花開時,一定要過來看看。”

  少年便輕輕笑了,眸中光亮,如梨花溶月,蕭觀音同他在梨花下笑說了一會兒話,又道:“我從鄉間帶來了一隻小狗,想將它養在身邊,你想看看嗎?”

  十二歲的蕭迦葉點點頭,在夜色花影下,同姐姐往青蓮居去,青蓮居內,屏退諸侍的宇文泓,獨個在內外室,轉了一圈,漸將目光落到了那隻蜷在窗榻軟褥處的小黑狗身上。

  他慢慢走至窗榻邊坐了,伸手過去,小黑狗立拖著傷身,輕蹭輕舔他的掌心,宇文泓望著小狗眸中脆弱的示好與小心翼翼,心想,真是可憐。

  ……既生下來,就為世人厭惡,不如從一開始就不存在,胎死腹中,抑或生下來就幹脆掐死算了,何必長到現在,這般苟延殘喘,奴顏婢膝地討好他人過活……

  ……可憐,而又令人生厭地惡心……

  他不知是在看這小狗,還是在看其他,隻是恍若鏡照的觀感,使心底潛埋多年的陰霾,紛紛破土而出,如藤蔓瘋狂生長纏繞,愈發狂湧,令他眸中暗霾漸深,遮天蔽地。

  幽靜的春夜裏,宇文泓手撫上了小黑狗的脖頸,在它陡轉驚恐的目光中,用力扼下。

  作者有話要說:  小黑狗:我可能不是人,但你是真的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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