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升平公主既認定駙馬宇文清為虛偽冷情之人,日常相處時,宇文清任意一言一行,落在她眼中,便都做作無比,看了都會止不住冷嗤冷語,在心裏感慨自己這樁無法解除、隻能如此維係下去的婚姻,十分可悲,但今夜,情況卻有些不同。

  看看坐在食案對麵的美弟妹與傻二弟,再看看坐在自己身邊的駙馬爺,升平公主忽覺自己的婚姻也沒有那麽糟糕,身邊之人,雖成日做作發騷,但至少騷得蠻俊,對著他這張臉,人能吃得下飯,睡得著覺。

  這般一想,宇文清也似沒有那麽討嫌了,升平公主心內感歎須臾,既忍不住為攤上這種婚事的蕭家姑娘,感到有些心酸,又為今日下午與她的誤會,感到尷尬,兩者摻合起來,讓她一時也不知該對這二弟妹說什麽好,再者,依她性子,在眾目睽睽之下,尤其是宇文清注視之下,低頭向他人致歉更不可能,於是一頓夜宴下來,都未與她說些什麽,隻是中途親自執壺,為蕭觀音倒了一盅酒。

  雙手捧杯接過的蕭觀音,隻是聽說過升平公主性情微傲,但具體在宇文家人之前,是如何傲法,從未見過也並不知曉,也就不知這看似尋常的舉動,落在宇文家人眼中,有多稀奇,隻是恭敬就飲,如儀謝過公主殿下。

  如此膳罷,莊內奴婢呈上澡豆、溫水、五香丸等,服侍眾人漱洗,升平公主原本下午就困乏得很,因種種事拖到現在,已極倦乏,便先離去,蕭觀音在宴中時,有注意到世子殿下夾菜飲酒時,手臂似有不便,聯想今日摔馬時,他將她護在身前、自己卻重重落地的情形,不由擔心他是否因此傷了肩臂,在將離宴前,關切詢問。

  宇文清望著身前難掩歉憂的女子,笑如春風道:“隻是一點腫傷,歇息一夜就好,弟妹不必掛懷。”

  一旁的宇文泓,仍大咧咧盤坐在食案前,耳聽著他二人言語,隨拿起果盤中一枚青棗,哢擦哢擦,抬眸看去。

  作者有話要說:  明明拿了男主劇本,卻要做個吃瓜群眾的二狗

  今天有事耽誤碼字時間,這章就短點吧……有時劇情節奏需要,作者會把大量戲份集中在短時間裏,所以這一天一夜章數會多點,都是必寫的,現在鋪好了,後麵劇情才能跑起來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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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16章 試探

  蕭觀音聽宇文清那樣說,知道他肩臂受傷,確是因白日裏護著自己的緣故了,心中更覺抱歉,不安歉意,不由流露在眉眼之間。

  宇文清見她這般,含笑寬慰道:“我乃習武之人,這點小傷,確實歇上一夜,就會複原了,弟妹不必放在心上,弟妹若為此不安,我也不安,夜裏歇息不好,這傷或也會好得慢些,所以弟妹若想我早些複原,還是不要掛懷的好。”

  宇文清平日裏說話滴水不漏,今夜到底受了白日遇刺一事影響,心神暗有些恍惚不寧,說下這玩笑話之後,才覺聽來隱隱有點輕浮,特別是還當著身前女子夫君的麵前。

  盡管他心智有缺,同如三歲小兒。

  宇文清朝他的癡二弟看去,見他已將手中青棗啃到見核,兩隻漆亮的眸子,在燈火輝耀下,流光熠熠,清澈見底,似不摻半點世俗之事,對他這大哥和他妻子在說什麽、在做什麽,半點也不介意,相對明明隻屬於他的傾國傾城貌、剔透玲瓏心,對手中那枚脆甜的青棗,更感興趣,完完全全是個不知世事的孩子,而不是一個年已十七、知好色而慕少艾的正常男子,在吃完一枚青棗後,拿起一枚,又要開吃,一點也不急著回房享受他的新婚之夜。

  “二哥是要坐在這裏吃到天亮不成?!”

  說話的是四弟宇文渢,將那盤堆如小山的青棗果盤,拿與侍在二弟身後的奴仆承安,笑對二弟道,“回房慢慢吃就是了!”

  宇文泓接受了這一提議,站起身來,準備回房,宇文清作為鶴夢山莊的主人,自是要親引弟弟弟妹往客房去,宇文渢見狀笑道:“嫂嫂是第一次來鶴夢山莊,可我和二哥,又不是第一次來大哥這裏了,路熟得很,不用人引,自家兄弟,更是不必講這些虛禮,大哥今日也累著了,還是早些回房休息吧。”

  說著又是一貫的少年嬉笑心性,說起俏皮話道:“縱是二哥忘路也無妨,有我在,不會看著二哥和嫂嫂,在莊內兜圈迷路的。”

  宇文泓聞言不服地一跺腳道:“我也不會迷路的!”

  宇文清笑看兩位弟弟,止步沒有相送,宇文渢在鶴夢山莊的客居處,與二哥所住相離不遠,堅持先送二哥與嫂嫂回房,踏著滿地夜月清輝,邊走邊隨說些閑話,漸又提到白日險事,語含慶幸道:“幸好嫂嫂摔馬時,大哥就在一旁,不然後果真是不堪設想。”

  宇文泓話中滿滿都是信任,“有大哥在,不會有事的。”

  宇文渢輕歎,“若是當年二哥往西苑狩遊時,大哥隨行護在一旁,也許二哥就不會那樣重重摔馬,疼躺了好些天。”

  夜色中,他望著宇文泓道:“那時大哥為此很是愧悔,在二哥昏迷不醒時,跪在佛前以命祈命,後來二哥醒了,大哥卻因數日不眠不食,身體不支,暈了過去,我每每回想當時情景,總是為大哥對二哥的情義,感動不已。”

  蕭觀音才嫁入宇文家不過一日一夜,所聽舊事,卻是一件接一件來,她隨走在宇文泓身旁,見他在聽了宇文渢的話後,立刻表示道:“我也要去為大哥燒香拜佛!”

  宇文渢一愣,而後笑道:“大哥無事,既未昏迷又無大傷,好好的,為什麽要燒香拜佛?

  燈月交映的光影下,宇文泓望著宇文渢道:“我要拜請滿天神佛,讓那躲在暗中、想要害死大哥的壞人,不得好死。”

  宇文渢望著恨恨道出此等童言的二哥,唇際笑意愈濃,轉看向蕭觀音問道:“我不通佛理,不知二哥此願是否合宜,請問嫂嫂,都道佛家慈心,不忍殺生,可會將信徒這等為救護善人而祈殺惡人之願,聽入耳中?”

  倒有些似白日裏世子殿下問她的那個問題了,蕭觀音一問未解,又來一問,正思索時,腳下漸已走到夜宿的房門前,宇文渢立在風曳流光的廊燈下,朝她躬身一揖禮,“夜深了,就不進去討茶喝了,二哥與嫂嫂好夢,小弟不急,改日再請嫂嫂解惑。”

  花香暗浮的春夜柔風中,少年郎眸若點漆,淺笑清和,“來日方長。”

  滿天銀色清輝的披拂下,宇文清也已在微暖春風中,走到了莊內寢堂,一眾美婢,見主人將歇,紛紛圍上前來,要伺候世子殿下寬衣盥洗、上榻安寢。

  從前,被香氣珠翠環繞的宇文清,總會和顏悅色,溫言說笑幾句,但今夜,卻提不起這興致,既已見巫山之雲,凡俗之景,如何入的了眼,他揮揮手,屏退諸婢,自寬衣盥洗,走入內室,見四下焚香細細、帳幔低垂,輕軟如夢的薄透輕紗,在透窗而入的微風中,輕輕搖曳,隱約可見升平公主側睡的清影。

  升平公主香夢幽沉,宇文清卻無半分困意,攬衣在窗下坐了,自倒了一杯清茶,就著這一點清苦之味,邊望著窗外杏花,邊漫漫想著心事,如此神思慢飄了一陣,起先繞著圍場刺殺一事轉量的思緒,漸落到了眼前的一樹杏花之上,望著夜風中團團玉白,輕顫細蕊,宛如香雪。

  杏花合該是夜賞的,燈月輝攏下,清極美極,似白非白,似紅非紅,有如女子含羞的嬌頰,宇文清手握著甜白釉茶杯,眼望著這滿樹杏花,腦海中浮現起的,卻是粉白嬌頰,雖神色未動,心也未顫,但手指指腹,卻不自覺隨這心目所見,輕輕撫過茶杯杯壁。

  甜白釉質地瑩潤,溫柔甜淨,如凝脂積雪,輕撫觸感,仿似輕拂過女子嬌嫩肌膚,好像指下所撫不是杯壁,而是……她的臉頰……

  淡淡的杏花清香中,宇文清一個恍神,甜白釉茶杯自手中滑落,“砰呲”一聲落地脆響,驚散了他的旖思,也驚醒了榻上安睡的升平公主,令她騰地坐起身來。

  原先下午從傻二弟口中,聽說宇文清遇險時,升平公主還將從前嫌隙都先放下,替她這駙馬,提心吊膽了好一陣,後來見他平安無事,將心放下後,那些壓下的積怨又慢慢上浮,現下好好睡著,突然又被驚醒,那些積怨不和,真是陡然間直往上心頭衝,升平公主“唰”地一下撩起帳簾,忍怒望著坐在窗下的男子道:“大半夜的不睡覺做什麽?!”

  公主語氣相當不善,而宇文清依舊嗓音溫和,“想想事情罷了。”

  升平公主忍著氣問:“白日刺殺之事?”

  宇文清不答,隻是拿起茶盤上另一隻甜白釉杯,無聲撫|摩片刻,含笑向升平公道歉道:“擾了公主好眠,是清之過。”

  升平公主本來還可忍得,但一看見宇文清這在她眼中無比虛假的笑意,心頭火登時蹭蹭直往上竄,一想到自己成婚頭兩年,是如何被這種溫柔笑容,騙得以為自己嫁與了兩心相許的良人,升平公主心中怒湧,強抑忍耐片刻,無盡怒氣,化作唇際的冷笑薄刃,言辭亦是諷寒,“你們宇文家得罪人太多,想要你們死的人,也太多太多,哪裏查得過來?!”

  宇文清仍是淡淡笑著,看向升平公主的眸光,也依舊溫和, “公主慎言,若有人因公主的話,懷疑刺殺之事,是令兄在後謀劃,那事情,可就不止是一樁失敗的刺殺,這麽簡單了。”

  簡單一句,即將升平公主噎得說不出話來,北雍大權集於宇文氏雍王府,皇室早已是一副空殼子,若宇文家懷疑這樁刺殺之事,是皇兄在後謀劃,她那心狠手辣的公公宇文燾,會如何對待皇兄……

  ……殺一個皇帝,對宇文燾來說,不過是換個傀儡天子而已……

  明明攬帝權挾天子,表麵上卻對皇兄畢恭畢敬,在人前裝足了“忠臣”模樣,升平公主想到她那公公狠辣而又虛偽的模樣,骨子發冷而心中作嘔,再看向宇文清,仍那般虛偽笑著,真是襲承父脈,又一個光風霽月的“偽君子”!

  虛偽!虛偽!!老子虛偽,兒也虛偽,他們娘也是一副偽善心腸,佛口蛇心,一家子上上下下,通通都虛偽得很!!

  呸!

  呸呸!!

  宇文清雖聽不到升平公主的心聲,但看她粉麵慍怒,也知她心中沒甚好詞,放下手中的茶杯,起身溫聲道:“公主既惱我擾了清夢,我另睡別室就是了。”

  臨走之前,還幫升平公主放下帳簾,幫把她榻前的鎏金香鼎,添了添香。

  升平公主坐在榻上,冷眼看著宇文清作態完畢,看著他身影漸遠,在房門闔上的那一刻,終是按捺不住,抄起身邊軟枕,狠狠地砸了過去。

  身後動靜,宇文清恍若未聞,說是“另睡別室”的他,因心事纏結難解,並未歇下,仍是披衣在月色下走了許久,邊暗暗想著諸事,邊漫無目的地走著,漸不知不覺,走到了二弟居處附近,隔著一池清水,望向了那依然燈火通明的寢房,如夜色中的一盞明燈,靜靜地懸停在這沉眠的春|色中。

  ……怎麽偏偏就是在西苑圍場呢……

  佇立靜望許久的宇文清,心內響起一個聲音,他白日對弟妹說過的,二弟幼時極聰明。

  ……但現下卻不聰明了,從七年前的變故開始,心智全失,宛如三歲小兒……

  ……真的……宛如三歲小兒嗎……

  長久的沉思中,隔水望去的綺窗下,出現一道清影,身姿窈窕,散發如瀑,宇文清知道那如墨玉垂泄的烏發觸感,他曾真切觸過兩次,一次在昨夜青廬之內,一次在今日圍場馬上,一次涼滑如緞,在指間飛快掠過,恍若捉不住的月光,而另一次,如絲如縷,挾著沁人的薔薇香氣,輕蹭著他的麵頰脖頸,像是直鑽到了他的肺腑裏,讓人心癢難止。

  ……三歲小兒不解風月,正常男子,能容忍自己妻子,被他人惦記,甚至……有染嗎……

  池邊月下,宇文清任一點試探心思,在心內沉沉浮浮,如水中倒映的瀲灩燈光,飄忽不定,沒個著落。

  作者有話要說:  大哥:天底下沒有正常男子想戴小帽子

  現在的二狗:我可以!舉雙手雙腳可以!

  未來的二狗:???我跺了你的sosojiojio!!

  第17章 夜夢

  寢房之內,宇文二公子似愛極了那盤脆甜的青棗,坐在外間食台前,一枚接著一枚,慢慢享用,並不急著安寢,內間,蕭觀音端坐在鏡台之前,由著跪坐在一旁的侍女阿措,為她卸簪梳發,在一旁燈樹的輝映下,透過麵前明鏡,望見阿措神情沉靜、動作輕柔,一如往常。

  晨起與晚間的梳妝與卸妝之事,一向是由阿措來做的,此事,好像從阿措來她身邊不久,就是這樣的,她不需太多人服侍,近侍隻鶯兒與阿措兩個,鶯兒自小長在她的身邊,而阿措後至,雖然是後至且無法言語,但因性子沉靜、做事妥帖,很快叫鶯兒折服,一口一個“阿措姐姐”叫得親近,再不久後,她們二人就漸分清各責,有許多事是一同陪侍,也有一些事是各司其職,譬如阿措從不插手她的沐浴更衣之事,但梳妝這塊,就主由阿措負責。

  鶯兒從前也曾想著幫忙,但看阿措雙手極巧,各式高髻信手梳就,她怎麽練習也比不上,湊在一旁,也無忙可幫,遂也就不再總想著在旁搭手了,將此事,通通交與她的“阿措姐姐”。

  在家裏時,每每阿措為她綰發梳發時,她常會和阿措隨說些閑話,有時是新看的詩詞,有時是聽來的趣事,四時天氣、花開花落,相伴的時光,在這樣晨晚烏發清揚的細語與傾聽中,一年年緩緩逝過,雖然阿措不能言,但眸光相接,可聞心聲,朝朝暮暮的相視一笑之時,心內響起的,是靈犀之音。

  因極熟稔,故而今夜,雖然阿措看似仍如往常神色沉靜,但她可感知,她真實心緒的不寧,看似平靜無波的心湖之下,一重重的不安漣漪,皆因憂她安危而起。

  白日在西苑圍場、情勢驚險之際,她眼角餘光瞥見阿措拚命打馬趕來相救,隻是不及世子殿下動作飛快而已,在她被救下後,阿措幾是撲近前來看她是否受傷,她與她相伴多年,從未見過她靜如幽潭的雙眸,似今日那般,浮現憂惶,一直到現在,那憂色,都無法從眸底完全褪去……

  燈火輕曳的光影中,蕭觀音輕輕握住阿措的手,柔聲問道:“今日,嚇到你了是不是?”

  阿措自是無法言語,隻是聞言靜默片刻,放下手中的金梳,慢慢低下身去,伏在她的膝上。

  “不怕”,蕭觀音輕道,“你對我‘說’過的啊”,她輕撫著她的鬢發,柔聲安慰,身前似依戀母親的嬰兒般、伏在她膝上的清秀少女,“我沒事的,往後也不會有事,不用怕……”

  女子低柔的聲音,如暖漾的泉水,在內室輕輕流淌,外室,承安看公子這架勢,像是能坐在這裏吃上一夜青棗,終是忍不住開口,再三請催公子早些上榻歇息。

  宇文泓充耳不聞地坐了好一會兒,方瞄了承安一眼,洗淨手麵,站起身來,他邊往內室走,邊繼續暗想心事,思量著不久前與四弟那番“燒香拜佛”的鬼話,才剛踱進內室時,就見暈黃的光影中,他娘子身邊那名不會說話的侍女,奇奇怪怪地跪伏在蕭觀音身前。

  燈光中,宇文泓微挑了挑眉,這是做甚,拜佛?

  他一進來,那侍女就不“拜”了,立直起身來,低頭垂手,默默地退了出去,宇文泓瞥了她一眼,轉看向蕭觀音,目光卻也不做停留,直掠了過去,看向她身後的錦榻,口中嚷著“好困好困”,隨解了身上的衣袍扔在架上,上榻扯了被子一裹,朝內睡去。

  內外室的燈火漸次滅了,侍女退離,緊闔房門,室內唯剩下夫妻二人,蕭觀音緩緩走到榻邊,望了那緊裹錦被、似已睡熟的背影片刻,從壁櫃中另抱了一床軟被,上榻靠外歇息。

  這便是她的新婚第一日了,帳外榻燈淡淡攏帳的暗光中,蕭觀音躺在榻上,眼望著帳頂模糊的團金花鳥紋,回想今日從清晨敬茶到午間遇刺再至入夜發生的每一件事,於心中靜默地想了許久,無聲地朝枕邊人側首看去。

  在家之時,哥哥講起世子殿下之事,興致上來,越講越多時,又猛地想起她真正所嫁之人,聲音頓住,麵轉黯然,在沉默許久之後,輕輕地對她道:“若非因政局之故,世子殿下早早尚了公主,依妹妹的品貌,如何當不得世子妃呢……”

  哥哥為她感到可惜,為她沒有嫁一位世人眼中的好兒郎、而需嫁一名失智的男子為妻,真心感到難過,但她心中,其實並無同感。

  嫁給風華絕代的貴公子,還是嫁給形同小兒的失智之人,對她來說,其實沒甚區別,都隻是一樁身不由己的婚事而已,她本心離紅塵,並不想嫁為人婦,也就隻會為婚嫁這件事本身,感到沉鬱,而不會因為對象心智美醜,心緒沉浮。

  其實,與其嫁給風華絕代的貴公子,倒不如嫁給枕邊之人,因為他心中並無風月,她心中也無,成為他妻子的她,無需對夫君懷有情意,他不需要這樣的情意,而她心中,也沒有這樣的感情,若這一生,必得嫁人,其實嫁給這樣的心無風月之人,倒是唯一合適的選擇。

  夜色中,蕭觀音靜靜地闔上了雙目,等著在平靜的睡夢之中,將這新婚首日安靜度過,卻不知,這一夜,還不算完。

  又一場詭陰噩夢,又一次夢回幼時,年幼的他,因食青棗時急切了些,被噎在喉中的棗肉,憋得滿麵紫脹、喘不過氣來,直掐著自己的喉嚨摔倒在地,等著不久前親自洗淨青棗、親手喂他吃下的母親,快來救他,卻見母親表麵倉皇擔憂的神情下,眸中隱現冷光,倒地的他看得清楚,那冰冷的眸光是在說,倒不如就此死了的好。

  ……倒不如就此死了的好……

  年幼不知事時,他也曾以為母親是愛他的,盡管在這樣深信著的同時,也能隱隱感覺到母親待他,與大哥和四弟,隱有不同,後來,他漸漸長大,明白母親表麵的慈愛下,隱藏著深深的厭惡,明白母親一句句關心話語的背後,實則每一句都在盼咒著他,不如死了的好。

  倒不如就此死了的好,好像又變成了那個在瀕死邊緣、掐脖倒地的孩童,冷眼旁觀的不止有母親,還有他的一眾兄弟們,他們在他身邊圍如鐵桶,讓他無處可逃,通通卸下了友善仁義的麵具,露出一張張血盆大口、猙獰麵容,與母親一同盼著他就此死去,好分食他的血肉,將他啃得渣也不剩,就像從未在這世間活過。

  絕望,無盡的絕望,像不斷上湧的冰水,要令他窒息而死,他不甘心,他不甘心就此死去,拚命張口,嘶啞發出最後的聲音,向他最後所信任的人、向他在這世間最後的親人,呼喊求救。

  父王來了,他抱著最後一絲懸線般的期待,等待父王救他回到人世間,卻最終等來了一雙冰冷殘酷的雙手,父王和藹的麵龐,也變得猙獰,他狠狠地掐著他的脖子,雙眸血紅,冷音如鐵,“你不是我的親生兒子!你是你母親的恥辱!也是我的恥辱!你該死!!你就不該生在這世上!!你一早就該去死!!!”

  最後一絲維係生命的呼吸,在劇痛中驟然斷停,他就此陷入了永無止境的噩夢裏,人在帷帳之內猛地驚醒,在將亮的天色中,騰坐起身,頭痛欲裂,後背冷汗涔涔而下,有如落雨。

  ……又一次噩夢罷了,總是這樣的,黑夜為噩夢糾纏,在黎明時驟然驚醒,孤身坐在帳內,直至天明……天明,也不過是醒著的噩夢罷了……

  從噩夢中醒來的宇文泓,一手捂著青筋痛跳的額頭,如往日一般,微微側首,向映著將亮天色的室窗看去時,眸光輕掃過身邊,微一怔後,猛地想起昨夜今日之事,才算是真正消了困意,從夢中清醒過來,回到現實,想起自己已是有婦之夫,這榻上躺著的,不止他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