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
  顧湛微愣,本以為她是嬌媚婉轉的黃鸝,沒想到是不流凡俗的仙鶴,腹有詩書氣自華,倒和那些俗女不同。

  顧湛頓了頓,方回過味兒來,眉頭一皺,“尹承是誰?”

  陸茗庭展顏一笑,“他呀,是我身邊的小廝。”

  “尹承是景國人,年前湛郎把景國打敗了,許多在揚州做生意的景國人都待不下去了,我被鴇媽媽送進了京城,尹承也同她母親一起回景國了。”

  說完,她伸手戳戳他的胸膛,語帶嗔怨。

  明月樓的姑娘長到八歲,就要配備貼身服侍的小廝,小廝和姑娘們一同長大,盡照顧保護之責。

  尹承比她年長四歲,這些年對她照拂有加,兩人之間沒有主仆之分,更多的是兄妹情分。

  顧湛看出她眼中的依戀和不舍,心裏一緊,鳳眸裏深不見底。

  那貼身小廝日夜服侍她起居,多年耳鬢廝磨,又知曉她心誌非凡……顧湛稍稍一回想,便生出許多醋意來。

  他眸色沉沉,俯身便吻上那瑩潤飽滿的紅唇,嚐盡她口中的瓊漿玉液。

  陸茗庭被他抵在江山輿圖上,紅著臉推他的胸膛,卻推不動,隻得任他吻了個遍,連長睫上掛著的顫巍巍的淚,都被他吃進了菱唇裏。

  不知被他吻了多久,陸茗庭才喘上氣,嬌嬌嬈嬈地睨了他一眼,“湛郎也用完膳了,我該回去了。”

  “我同你一起回去。”

  他揉了把她的細腰,揚聲道,“岑慶,命李副將和鄭都護去顧府見我。”

  ……

  回到府邸,顧湛拉著陸茗庭的手行到主院,打算卸下一身金甲,再去議事廳商討公務,沒想到推開臥房的門,竟是瞧見了驚世駭俗的一幕。

  臥房裏,澄雁擁著薄被躺在床榻上,她隻穿著件肚兜兒,露出大片凝脂般的肌膚,見顧湛推門入內,忙嬌憐祈求道,“將軍要了奴家吧,以後奴家願和陸姐姐一同服侍將軍……”

  陸茗庭正驚得回不過神兒,聽了她口中的話,眼圈登時就紅了,掙開男人的手就往外頭走,“既然有人巴巴等著湛郎寵幸,我先出去回避一下。”

  顧湛臉色一變,緊緊攥住她的手,“該走的人不是你。”

  臥房中的動靜傳出去,莊媽媽忙帶著丫鬟闖了進來,見了床榻上澄雁的模樣,驚得倒抽一口冷氣,暗罵這個賤蹄|子不知廉|恥。

  顧湛臉色難看至極,目光陰冷無比,“來人,把澄雁的身契取來。”

  澄雁一聽這話,麵上血色頓失,哭求道,“將軍,奴家對將軍死心塌地,將軍不能把我送出府……”

  顧湛聽著她的哭求聲,神色愈發冷鷙,徑直掃向一旁的丫鬟婆子,“莊媽媽,你辦事不力,正房裏服侍的丫鬟婆子統統下去領罰罷!”

  等丫鬟婆子退出屋外,陸茗庭依舊眼圈紅的嚇人,顧湛伸手去拂她的淚珠,卻被她偏頭躲開。

  顧湛沉聲道,“人都被我趕走了,還氣什麽?”

  陸茗庭心裏一陣波翻浪湧,臉上卻勉強擠出一絲笑,“我瞧著澄雁模樣生的也不差,何必把人趕走?不如以後我們姐妹二人一同服侍……”

  顧湛臉色霎時陰翳,一把把人拉到懷裏,“你吃哪門子幹醋?”

  “什麽姐姐妹妹的?我隻要你一個。”

  陸茗庭胸口一陣悶痛,被柳雨柔戳中的刺痛泛上心頭,伏在他懷裏顫聲道,“莫要騙我了,我和澄雁又有什麽區別?都是奴婢罷了……”

  顧湛聽著她悲戚的聲線,臉色陰沉,又聽到「奴婢」二字,陡然開口,“岑慶,立刻派人去戶部,把奴籍銷了,換成良籍。”

  岑慶聞言一驚——這位陸姑娘深的主子寵愛,從賤籍到奴籍,再到良籍,一路水漲船高,難不成,自家主子真打算納她為妾?

  可她出身揚州瘦馬,就算脫了賤籍,將來被居心叵測的人查出來,以此為罪證參上一本,也是件棘手的事啊!

  自家將軍一向心思縝密,做事滴水不漏,怎麽在這件事上犯迷糊了!?

  岑慶不敢忖度顧湛的心思,頓了片刻,忙拱手應下。

  陸茗庭聽了,也錯愕地揚起臉看顧湛。

  先前費媽媽私自許下諾言,答應兩年一到便放她出府換良籍,顧湛還為這事發了好大一通火氣,如今怎麽突然答應幫她換良籍了?

  顧湛揩去她眼角的淚珠,溫聲說,“換了良籍,你以後便不是奴婢。你和她們都不一樣,安心呆在我身邊,莫要胡思亂想。”

  有了平民良籍,便不用為奴為婢,甚至可以通過各地界的關卡,在大慶朝境內來去自如……兩人經曆了這麽多生死關頭,早已情根深種,他篤定陸茗庭不會離開他,所以才肆無忌憚地把良籍雙手奉上。

  陸茗庭眼圈一紅,心頭的擔憂和慌亂通通被驅散了,覺得可靠又熨帖,一雙水霧迷蒙的桃花眼直直看著男人,瓷白的小臉上甚是繾綣動人。

  顧湛吻了吻她的櫻唇,“莫哭了。明日叫珍果陪你去街上散散心,再買些衣裳首飾。”

  他湊到她耳畔,低聲說,“我想看你穿藤蘿紫色的肚兜兒。”

  以前看見女子穿花紅柳綠的顏色,顧湛隻覺得豔俗無比,可陸茗庭一身肌膚瑩潤如玉,粉光脂豔,穿什麽顏色都好看。最好各種出挑的顏色都來一條,肚兜日日不重樣,再點綴些花樣,才好夜夜被翻紅浪。

  陸茗庭登時紅了臉,粉拳輕輕錘了下男人結實的胸膛,“你欺負人。”

  他捉住她的綿軟柔夷,放在唇邊輕輕咬了一口,“隻欺負你一個。”

  ……

  抱著陸茗庭去了裏屋,顧湛才提步去了議事廳。

  一眾下屬在議事廳中等候,見男人龍行虎步而來,紛紛起身衝他抱拳行禮,“見過將軍。”

  顧湛端掀了袍子坐於上首的楠木圈椅上,端過一盞明前龍井,掀了蓋子撇了撇茶湯的浮沫,“都免禮吧。”

  “秉將軍,忠義伯集結兩千精銳之師,兵分水陸兩路,隻聽將軍一聲令下,便直入京師之地,將宋黨走狗殺得片甲不留!”

  “秉將軍,顧家軍在綠營中日夜操練備戰,任憑將軍調遣!”

  “秉將軍,屬下奉命集齊五品以上、三百一十五位官員的聯名上書,請將軍過目!”

  “秉將軍,已經派四十八位密探暗中盯梢宋府,一旦宋府上下有任何異動,即刻來報!”

  所謂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宋黨走狗遍布朝中,盤根錯節,既然顧湛決定要拔劍出鞘,必須一擊即中,讓宋黨再無回天之力,否則來日賊首死灰複燃,重振旗鼓,就再難連根拔起。

  顧湛沉吟片刻,伸手在桌上敲了敲,“京畿兵馬司那邊呢?”

  副將麵露難色,“京畿指揮使是宋閣老的心腹,屬下多番遊說,此人心誌頗堅,無法為我所用。依屬下之見,不如繞過此人行事……”

  杜斂搖搖頭,“京畿兵馬司負責戍衛京師,塊難啃的硬骨頭。若是不能拿下此人,隻怕咱們的人馬踏入京師的那一刻,便會走露風聲。”

  顧湛麵沉如水,抬手捏了捏眉心,“既然不能為我所用,便摘了他的烏紗,奪了他的權柄,換上能為我所用的人。”

  杜斂大驚失色,“你要進宮見皇上?”

  顧湛道,“不錯。近日的兵馬調動想必已經驚動皇上,此時我去禦書房求見,自證磊落清白,反而能打消皇上的疑心。”

  杜斂和一眾屬下凝神不語。

  宋黨賊人奸猾狡詐,堪比虎豹豺狼。此次行事凶險無比,每一步都幾乎是走在刀尖上。

  事成,則除盡奸佞,伸張大義,事敗,則萬劫不複,身陷囹圄。

  顧湛屈起指節,在楠木桌上輕叩,菱唇微抿,狹長深邃的眼眸裏有細碎寒光。

  虎豹豺狼嗎?

  那便來一個殺一個,來一對殺一雙。

  ……

  傍晚時分,春風習習,金烏西沉。

  國子監外的成賢街上行人如織,街頭巷尾商販密布,一天到晚熱鬧非常。

  申時兩刻,是國子監下學的時間,監生們懷抱書本,三三兩兩呼朋引伴地往外走。

  杜斂長身玉立於槐樹之下,目不轉睛地盯著從國子監裏湧出的人流。

  最近京城裏發生了一件新鮮事,流連花叢的杜少卿為了國子監學正白嘉會,改掉穿花拂柳的浪|蕩做派,每天申時,準時等候在國子監大門口,隻為和白嘉會見上一麵。

  “杜大人,又來等白學正啊?”

  一名褐衣男子衝杜斂拱手一拜,湊到他身邊,“今日李上師請白學正在醉仙樓吃了午膳。”

  方子元是國子監上師,和杜斂是同屆進士出身,那天杜斂向他詢問白嘉會的事情,一打聽不要緊,國子監竟然有好幾位男上師都心儀白嘉會!尤其是那位李上師,每日三餐請她一同用膳不說,還鞍前馬後的獻殷勤。

  杜斂聽了,心裏又慌又亂,立刻拜托方子元幫他盯著白嘉會,有任何消息兔子第一時間和他匯報。

  杜斂暗暗咬牙,把李上師翻來覆去罵了一遍,拱手回了一禮,“勞煩子元兄費心。改日還要請子元兄吃酒,以表答謝。”

  兩人說話的功夫,白嘉會和同僚一起走出國子監大門,遠遠望見杜斂的身影,白嘉會神色一變,立刻調轉腳步走開。

  杜斂走上前,一把攔住她,“你跑什麽!”

  自從上次在官船上被杜斂親了一下,白嘉會處處躲著他,偏偏杜斂臉皮厚,日日在國子監門口守株待兔,不見到她決不罷休。

  白嘉會氣結,“杜斂,大理寺很閑嗎?你能不能不要煩我了?”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大理寺就沒有閑的時候,這幾日杜斂白天辦案,晚上還要籌謀扳倒宋賊一黨的大事,忙的焦頭爛額,隻有看到白嘉會的短暫片刻,才能輕鬆愜意一些。

  杜斂望著她,褪去一貫的輕佻神色,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嚴肅的平靜。

  他身量很高,站在理她很近的地方,一張風流倜儻的俊臉定定望著她。

  白嘉會被他灼熱的眼神看的心頭直跳,正準備轉身走開,杜斂卻俯身抱住了她,“白嘉會,你看不出來我喜歡你嗎?”

  ……

  翌日,陸茗庭和珍果坐著轎子出府,去往禦街的瓔珞樓。

  金玉樓是京城裏數一數二的首飾鋪子,它家的首飾樣式新奇,用料奢侈金貴,隨便一支簪子便能賣上好幾百兩白銀。

  高門顯貴之家的小姐若想打首飾,多半把首飾鋪子的掌櫃叫到府上,在家中挑選各色首飾,省去拋頭露麵的麻煩。

  這金玉樓卻十分硬氣,打出了招牌,說是不提供上門選購的服務,管她什麽王公侯爵家的女眷,若想買金玉樓中的首飾,一概都要到店中選購。

  金玉樓平日生意興隆,貴婦小姐們絡繹不絕,寶馬香車水泄不通。今日卻人煙稀少,樓前隻停著一頂金頂轎子,並無女眷們進進出出,也沒有什麽轎子馬車。

  珍果扶著陸茗庭下了馬車,金玉樓的小廝笑著出來趕客,“小姐,姑娘,真是不巧!今兒個有貴客在樓裏挑選首飾,怕被人衝撞,清了場子,一概不讓閑雜人等進的。”

  珍果一聽這話便來了氣,“你說誰是閑雜人等?”

  陸茗庭不想當街爭吵,拉著珍果要走,珍果卻從袖中取出一塊令牌,叉著腰道,“什麽貴人這樣大的排場?!睜開你的眼看看,我們可是輔國將軍府的人,你也敢攔!”

  今日出門之前,顧湛把珍果叫過去,給了她一張麵值萬兩的銀票和一塊令牌,怕出門在外,陸茗庭受人欺侮,叫珍果隨身攜帶,沒想到果然派上了用場。

  小廝一看令牌,果真寫著輔國將軍府幾個大字,立刻雙腿一軟,叫了掌櫃過來接客。

  金玉樓掌櫃見陸茗庭生的仙姿玉貌,又拿著輔國將軍的令牌,忙堆著笑把人往裏麵請,“瞧姑娘這話說的,輔國將軍府是一等一的尊貴府邸,小姐和姑娘自然是本樓的貴客,您二位快快請!”

  掌櫃看著二人進去,衝小廝低聲道,“帶著她們在一樓逛,莫要驚擾了二樓的貴人!今天這幾位貴客,咱們一個都得罪不起!伺候不好就得掉腦袋!”

  那小廝瑟瑟縮縮應下,忙追著二人進了金玉樓。

  以前在明月樓的時候,陸茗庭的吃穿用度是一等一的,鴇媽媽在衣服首飾上從不虧待她,每個月都要叫裁縫鋪子和首飾鋪子上門裁製衣衫,定做首飾。